越往前走,古窯羣就變得越稀疏。
姬亦鳴以步子量距離,很快返現原本大約百米一座的古窯排列,在這片區域已放大到了一百五至一百六十米之間纔有一座。而造型也是一水兒的寶塔,只是越往外走變得越來越小——他此刻身前古窯,大約只有一米多高連進個小孩都勉強。
推開窯門,果然還是空空如也。
他乾脆將腦袋探過去,藉着護目鏡上燈光在裡邊仔仔細細掃視了一圈。
陣法、寶石、剛剛熄滅不久的爐火餘溫。
“咦,這是?”
幸虧修煉出內息後目力比之前敏銳至少數倍,姬亦鳴眼神微凝間,終於在某塊最角落的基石上看到了一行小字。
這回不再是晉成帝親手書寫的篆字,而是平整端正卻帶着股匠氣的隸書。
“鹹康試作建元重製”
後面還有個更小的數字:壹佰伍拾柒。
是第一百五十七次試作,還是第一百五十七座重建?
他直接從窯裡退出來,走回到方纔已檢查過的一座處重新找了遍,果然又見到行小字。上面一模一樣,底下數字卻從壹佰伍拾柒變成了玖佰壹拾貳。
無論怎麼算,兩座相鄰古窯也不可能差着這麼多編號。
所以是“試作”嗎?
這些空空如也的古窯裡面,曾經試作過什麼?
正思索間,巨大蠱蛇突然在外面用腦袋不停撞擊着他屁股,顯得頗爲急切。
對這條緊緊跟在身邊的“萌貨”,姬亦鳴已徹底習慣下來。雖不知道它爲何如此青睞自己,克服最初那種對冷血爬行動物的恐懼後,倒也開始接受這種親親熱熱的肢體接觸,哪怕那股子腥臭味道聞久也就沒太大感覺了。
他從窯內鑽出頭,問了聲:“怎麼?”
蠱蛇好似真聽懂了般,後面尾巴高高舉起來朝着不遠處一通亂指。
姬亦鳴順着它尾巴尖朝那邊望去。
護目鏡昏暗燈光下,一個黑峻峻的人影就這麼筆筆直地在三四米外,望向這邊。
那邊戰鬥結束,敵人追過來了?
心中剛浮起這第一反應時,姬亦鳴突然藉着燈光看清楚了對方面孔。
一張慘白的,面無表情的臉。
眼內沒有任何感情,只有冷冰冰的黑色眸子,死死盯着這邊。
周澤!
“你怎麼沒死?”姬亦鳴下意識地開口問了句,又趕緊解釋:“剛剛贏行天說你們都被刑兵和蟲豸道高手殺掉了,你怎麼逃出來的?還有其他人呢?”
三四米外周澤一動未動,似乎充耳未聞,依舊直愣愣地看着他。
姬亦鳴眉頭微皺,向前走了幾步時前者卻突然一個轉身,朝着後面無邊的黑暗發足狂奔,幾秒鐘內就不見了身影。
轉身動作很快,發足狂奔速度也極爲驚人。但姬亦鳴卻注意到,整個過程中周澤全身上下關節極爲僵硬,始終是直來直去……一點不像正常人類般靈活。
這感覺極爲古怪。
姬亦鳴心中升起股寒意。只覺得自從所有窯火全部熄滅,整個地底空間內從明亮變得一片漆黑,小氣候也逐漸從乾燥溫暖變得微寒之後,這處千年前的東晉古窯城內,開始充滿股無法形容的詭異味道。
那個滿臉慘白,關節僵硬偏又速度極快的傢伙,真的是周澤嗎?
無邊黑暗中溫度隨着時間推移變得越來越低,短短几分鐘內似乎一下子下降了十幾度。姬亦鳴身邊沒有溫度計無法準確判斷,但窯火熄滅纔過去十幾分鍾。封閉空間內的降溫速度,快的有點不同尋常……
他望向“周澤”離開方向,隨手拍了拍旁邊蠱蛇大腦袋:“剛剛那個傢伙,到底是不是活人?”
後者嘶嘶吐信,比一元硬幣還大的金黃色眼眸眨了眨,看不懂任何意思。
前方黑暗沒有任何變化,溫度卻仍在繼續緩緩下降。
……
……
距離姬亦鳴所在方位幾公里之外。
雖然前者被那條不知道發了什麼瘋的蠱蛇抓走,剩下幾位宗師還是未再度開戰。
方纔幾人不約而同聯合發出數道氣勁,被贏行天以強橫無匹拳勁硬生生擊潰,不少人都藉着氣勁散逸時直接換了方位,收斂氣息真正隱藏了起來。
“焉道”歐海潮的斂息咒,“蟲豸道”那帶有隱匿效果的灰色蛾子,即便贏行天都悄然換位將全身氣血內息都封在經脈內,連一點熱力都未從毛細孔中散逸而出。
——論起對自身氣息控制,他這個頂尖武道宗師不會輸給任何人。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贏行天、蟲豸道三人和最後來的歐海潮,都變換了好幾次位置仍未暴露身形,也未放棄尋找其他人蹤跡伺機搏殺的機會。
只有那青丘受傷不輕,連續幾次試圖請祖巫上身都未能成功,只能靠四個手下幫助着儘量遠離戰場。
經過方纔與贏行天短短十幾秒鐘戰鬥,他幾乎拼上了所有底牌才堪堪保住性命,也才終於意識到自己之前的“計劃”究竟有多麼可笑。
若沒有後來這窯城內突生變化,加上多出個“焉道”組織的宗師。自己和蟲豸道三人哪怕拼盡一切,恐怕也只是被對方擊殺的命運。
武道宗師青丘不是沒交過手,潛龍淵裡也有好幾個老對頭——誰都奈何不了誰。
偏偏在贏行天身上,他卻從頭至尾未有半點還手之力。十幾拳,幾乎每拳都足以將個實力稍差的宗師直接秒殺!
他心中那股震撼,直到此刻依舊揮之不去。
爲什麼……爲什麼會這麼強?!
哪怕心中不願意承認,事實上青丘也早已被嚇破了膽,只想儘快離開是非之地,再不參與到這處古越窯城遺蹟的爭奪中去。
四個刑兵組織成員一言不發,小心翼翼地帶着他朝來處退走。蟲豸道的隱匿蠱蟲仍在他們肩頭,加上幾名宗師互相之間投鼠忌器,才未被真正發現。
走出至少兩公里遠後,其中一個男子才壓低聲音:“大人,這傢伙怎麼辦?”
青丘發現昏迷中的閆思光居然還在這邊,趕緊將人搶過來直接丟到地上:“先撤退回組織求援,這閆思光無論在哪方手裡,遲早還有機會搶回來。”
五人打定主意跑路,此間距離戰場已足夠遠,心中倒是逐漸安定下來。
其實不僅青丘他手下四人也一樣被嚇破了膽,在黑暗中速度越走越急,很快便接近了那處水底隧道出口。
只是幾人不約而同地越走越慢……越走越慢……
最後青丘率先停下來,身形未動艱澀着開口:“贏行天,你不要逼人太甚了!”
——黑暗中趕路的五個人中,出現了第六個腳步聲。
他們停在原地,那第六人也隨之停下卻一聲不吭。
青丘深深吸了口氣,覺得四五十年人生中從未向此刻般丟臉過,但還是不得不忍着羞辱繼續開口:“與你們潛龍淵有仇的是蟲豸道,殺你手下的也是他們。沒看到我剛剛發現閆思光還在手上,就寒毛未動將他放下了麼?”
第六人依舊沉默地站在人羣之中,誰也不知道自己身邊之人……究竟是友是敵。
“我承認,打這個越窯遺蹟的注意是我不對。以後只要你們潛龍淵人出現,我青丘保證避退三舍!無論多麼珍貴的遺蹟都不插手,這樣可好?”
“贏行天”依舊沒有開口。
心中開打鼓的青丘卻在此刻突然注意到,六個腳步聲中不算自己,卻只有四個呼吸聲和四個心跳聲——屏住呼吸不難,但就算武道宗師,也沒可能控制心臟跳動!
“到底是誰在裝神弄鬼!”
他心中微動,突然從旁邊一個手下褲兜裡掏出手機,點亮了屏幕。
幽藍色光芒下,一張慘白的臉就在十幾公分外,扭過頭直愣愣的看着他。
面帶刀疤身形乾瘦,耷拉下來的三角眼內,冷冰冰不帶半點生氣。
正是半小時前被青丘獅子搏兔,以四大祖巫上身之力硬生生撞死的潛龍淵高手。
莫乍白!!
一股寒氣從青丘心底悄然升起,順着脊背直衝頭頂。
死屍復生不算什麼,蟲豸道那幾個蠱道宗師就有不少這方面蠱術,甚至能操控屍體進行戰鬥。但他很清楚的記得——這人被自己震斃之後,體內殘餘的祖巫之力爆發,已將他全身都炸成了一灘看不出任何形狀的肉泥!
眼前之人,除了臉色慘白眼中毫無生氣外,渾身上下根本沒有半點傷痕。
沒有任何蠱術,做到這種程度。
“你究竟是誰!”
青丘退開半步,壓低聲音喝到。此事四名手下也終於記起莫乍白樣貌反應過來,一個個帶着驚駭神色踉蹌後退,兩個女子更是好不容易纔忍住未驚呼出聲,只是兩張俏麗臉上神幾乎比那死而復生的“莫乍白”,還要更慘白幾分。
被圍在中間的莫乍白身形動作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扭過頭直愣愣的盯着青丘。直到後者強忍住驚懼,伸手朝他頭顱拍去時,才突然轉身朝着另一邊發足狂奔。
關節僵硬,動作迅捷。
與發生在十公里外,姬亦鳴身邊類似情形稍有不同。
這個“莫乍白”離開前,突然伸手在距離他最近的一個女子身上觸碰了下。
其餘人都看到這一幕卻未在意,見前者轉瞬間衝入黑暗深處還稍稍鬆了口氣。青丘不欲再節外生枝,愣了愣神趕緊招呼衆人:“走,準備下水!”
所有人迅速跟在他身後朝出口處走去,離開幾步後又齊齊轉身。
方纔被莫乍白觸碰到的女子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怎麼了?快走啊!”
一道肉眼可見的裂痕,突然浮現在她臉上。
然後短短几秒內,無數道裂口從內而外密密麻麻的浮現出來,整個人就像一具燒製失敗的冰裂紋越窯青瓷般,碎成無數小塊跌落滿地。
從身體、到衣服、甚至所穿所戴的珠寶飾品……全部碎裂成渣。
沒有一絲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