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殺神
江十一等一衆草芥有幸與神棍和公羊賢一同出現在廣場的中央，成了底下衆信徒的焦點，只是他們仍得跪着，並且身上被繩索捆得緊緊的，除了陳泌。這樣的例外已經在無言中宣告了陳泌的背叛，而且陳泌對此無法辯解，他只能默默站在那裡承受着往日兄弟們的白眼。
神棍在一番唸唸有詞之後，拿着一瓶成分未知的聖水，用樹枝蘸了蘸，灑在將要成爲祭品的草芥們頭上，然後張開雙臂仰天吶喊：
“妖氣散盡，魂歸正道！”
一提到妖，江十一就下意識地扭過頭去看看戴矮子這個妖孽，戴矮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江十一的目光，他很有默契地與江十一達成對視。江十一依然從戴矮子眼睛裡看出了些許不合時宜的東西，神棍的聖水似乎對他毫無作用，即使到了此時他依舊沒有屈服，手上的小動作源源不斷。
這個頑劣妖孽還在想方設法做法破局，但這次江十一不再響應他的無聲召喚，只是把頭耷拉在胸前做着將死之人該有的安分守己。
一旁的馮老黑同樣閉着眼睛唸唸有詞，他正在提前超度着自己的亡魂，他大概從未想過自己也能在這種事上自食其力。
孟紅女面對死神的姿態可謂乖巧，她微垂着眼眸，像一個等爸爸來接她回家的小女孩，或許她真的等這一刻等了很久了。
於肥則是淚流滿面，無法用被捆住的雙手去抹，只能任由淚水滴落在自己膝蓋前方的地上，匯聚成一灘。
公羊賢清了清嗓子，開始用他嘹亮的聲音進行演講：
此言一出，全場譁然，食慾是信仰的支點，如果糧食不能得到保證，那信仰也會瞬間土崩瓦解。可是這樣的變故實在太過突然，方纔還在對神棍頂禮膜拜的信徒們一時間根本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他們不太願意真的去糧倉裡面戳穿自己的自欺欺人，因爲這等於否定了自己過去一年多的一切。
劊子手扛着一柄大刀走到了廣場中央，把大刀呈到頭頂，面朝着神棍跪地。神棍口中唸唸有詞，再次把成分未知的聖水灑到大刀上面，然後仰天吶喊：
“昇天！”
身後的死亡遲遲沒有降臨，江十一在心裡感恩陳泌的猶豫，他分明在身後聽到了公羊賢的人生哲學，可是那句人生哲學卻是出自陳泌那標誌性的尖銳嗓音。
“你，你不是啞巴？”公羊賢驚愕地叫道，這樣的驚愕一定很少能夠出現在那麼考究的人身上。
江十一沒有轉頭去看就能知道，這裡的“他”指的就是陳泌，公羊賢想要陳泌當劊子手來了結江十一的性命。江十一想象着身後的場景，劊子手把刀給了陳泌，陳泌接過刀走到自己身後，看着自己的後頸.
陳泌真的是叛徒嗎？他總是一言不發，從不表露心事，身爲最好的兄弟，江十一竟不知他何時受了那麼大委屈，能夠暗自下定決心背叛。可是江十一併沒有如公羊賢所說去仇恨這個叛徒，陳泌那樣的人，不應該遭受仇恨，或許陳泌在江十一身邊真的是屈才了。
劊子手起身，緩緩走到馮老黑身後，馮老黑依然緊閉着眼睛唸唸有詞，他的自我超度尚未結束，或許是想通過這樣來轉移對死亡的恐懼。可當他真的感受到自己身後的殺意時，他停止了超度，睜開雙眼最後再看看這個並不美好的世間，眼淚順着他的眼角劃落，劊子手的刀也在同一時刻劃落。
能擊敗魔法的只有魔法，北方第一裝神弄鬼已經一命嗚呼，北方第二裝神弄鬼則可取而代之，江十一像公羊賢那樣清了清嗓子，定了定神，宣告道：
鮮血染紅了陳泌的臉，成了他的猙獰面具，他不再矜持自己的嗓音，用那尖銳無比的聲音朝天吶喊，像是地獄來的惡鬼在咆哮，配合他偉岸的身軀與恐怖氣勢，信徒們都以爲是殺神降臨凡世。
大戰在即，陳泌再次仰天長嘯準備戰鬥，那來自地獄的恐怖聲音再度響徹整個籍壅城，震懾住了場面，江十一趁機大喊。
“大家不過都是爲了一條活路，對一切恩怨我們都應選擇理解與包容，只是我們要做出正確決策罷了。”
身後傳來公羊賢嘹亮的聲音，他叫停劊子手，說道：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情急之下，神棍居然還打算用那套唬人的把戲來制裁陳泌，他義正言辭地用審判者的姿態朝陳泌大叫：
“大膽狂徒！居然敢.”
公羊賢自認爲深諳人性，他也確實深諳人性，可陳泌的沉默讓成竹在胸的公羊賢掉以輕心，過分的得意往往意味着萬劫不復，而他永遠也不會有後悔的機會，因爲他的死期已至。
陳泌趁機爲江十一等人鬆了綁，一衆四個人站在水泄不通的人羣中央，此時不是逃跑的好時機，只要他們暴露出一點屬於凡人的怯懦，信徒們對殺神的敬畏將會瞬間崩塌。
反而變得語無倫次的是公羊賢，這讓江十一知道陳泌並不是在跟自己講話，他急忙轉過頭去，正好瞥見一道血光從公羊賢項頸處劃過。倒在血泊中的公羊賢睜大着雙眼抽搐着，脖子上的鮮血正在汩汩噴涌而出，這一刻，他過去的一切考究都煙消雲散，衆生在死神面前人人平等。
下一個就是江十一，他擡起頭看着整整齊齊跪倒在地的信徒們，目光的盡頭，信徒的末尾，是一個站立的身影，倪雄不再手舞足蹈，而是平靜地眺望着這裡。
“陳泌，我的名字你會寫吧。我先走一步去見宋癸了，你要好好活下去。”江十一沒有轉頭去看陳泌，這讓他看起來像是在自言自語，可他確定身後的陳泌有聽進去，他們之間那曾經引以爲恥的默契依然在生效。
陳泌沒有聽他講完廢話，利落地手起刀落，神棍的頭顱掉落在地，沿着階梯一級一級地滾向底下的信徒們，這大概是這些信徒們唯一一次與自己的信仰如此近距離接觸。
籍壅城的軍民們怎麼都不會想到，自己奉作神靈的信仰在此殺神面前居然不堪一擊，並且公羊賢也死了，武裝力量羣龍無首，一時間手足無措，全城騷亂。
隨着一聲悶響，於肥的哭聲與啜泣永遠結束了。
全場一片死寂，大部分人都還沒緩過神來，甚至依舊保持着跪姿，反正跪誰不是跪，可以跪太公爲何不能跪殺神。倒是那些本就不信太公的公羊賢嫡系部隊迅速做出了反應，他們中擁出一名軍官，指着江十一對峙，大喝道：
戴矮子窮極所有的法術依舊對渾身的束縛無濟於事，他惱怒地呵了一聲大氣，看了看自己的死亡次序，無奈地低下頭顱。
這大概是江十一生前最大的遺憾了，可也只是遺憾，並無怨言。
在確定了不會再有意外發生之後，江十一扭頭看向孟紅女，低聲在嘴裡嘀咕道：“對不起。”他應當表達這樣的歉意，可他不願意這樣的歉意被那個女孩得知，他自認爲不配道歉。
鮮血噴濺了一地，一旁的於肥嚇得哇了一聲大哭了起來，他的哭聲在劇烈顫抖，夾着不間斷的啜泣，像個隨時要被噎死的病人。
“把刀給他。”
“大膽惡神！竟敢行刺五行天尊六道師祖擎天救世太公！來人，給我殺！”
“哼！還想繼續蠱惑人心嗎？鄉親們，你們要是不信，現在就去看看籍壅城的糧倉！這個妖孽變出來的糧食，根本全部都是沙子！”
“什、什麼正確決策？”
“昨日，抓到敵軍五名細作，意圖燒燬我軍糧倉，愚昧若此，罪大惡極。今日，五行天尊六道師祖擎天救世太公將替上天洗滌他們的靈魂，終結他們的愚昧，洗刷他們的罪孽，用他們的靈魂來祭祀慈悲的上天，護佑我們在接下來的大決戰中所向披靡，斬盡這凡世間愚昧的妖魔！”
全場大駭！
“我不是。”在這短短三兩天時間，陳泌似乎把公羊賢的平靜學到手了，他不再像平時那樣因爲對嗓音的自卑而語無倫次。“多謝你的賞識，我對你的一切選擇理解與包容，只是我也要做出屬於我的正確決策。”
“等一下。”
“吾等是上天派來的殺神，特來懲處籍壅城的妖孽！此妖孽，蠱惑人心，妄稱天命，爲害民間，着實可惡！現吾等已經爲民除害，還不快快朝拜殺神，感謝天恩浩蕩！”
這時，天空上傳來了一陣氣勢磅礴的呼嘯聲，江十一擡頭去看，看到了一整片黑壓壓的烏雲，擦了擦眼睛定睛再看，那分明是一陣密密麻麻的箭雨。
“箭！”
終於有人對此場景進行了解釋，但爲時已晚，從天而降的箭雨對籍壅城軍民進行無差別的屠殺，密集匯聚的人羣正好是箭雨的活靶子，成批成批的軍民應聲倒地，籍壅城瞬間成了人間煉獄。
洪京將軍發動了攻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