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不對勁
令高讓江十一已經或有間斷地刮目相看了好多次,源源不斷的驚喜一直在沖刷刮目相看這個詞的釋義,直到最後江十一隻能承認是自己當初瞎了眼。
他終於能夠理解爲何命運多舛的令高能夠一直保持着不卑不亢與自命不凡的姿態,同樣命運多舛的江十一卻連僅存的矯情都沒能保住,因爲令高真的有能夠賴以生存的真才實學,而江十一卻只有捱打與捱餓的本事。
若是拋開如今太陽王這個身份,江十一自認爲不如這個自己曾經都瞧不起的窮酸書生,起碼令高被賣去當奴隸的時候不至於淪落到狗都不如的地步。
更何況,他哪有蠢到像江十一那樣被騙去當肉奴的地步,人家又不是陳泌。
賴於陳泌的勇武與令高的機智,以及啞巴的網開一面,三人這算是脫離了危險,好傢伙,仔細一想江十一這個領袖居然全程毫無貢獻,這讓江十一夢迴當年身爲廢物的時光。
不過好賴江十一從未失去過自知之明,所以實事求是便成了他唯一值得稱道的優點,可以客觀看待自己的人同樣也可以客觀看待他人。
江十一重新審視了令高之前提出的天下四分之說,脫離危險的歸途仍然百無聊賴,而與陳泌攀談無異於對牛彈琴,於是令高再次成了良好的解乏對象。
“你多大啦?”
“二十二。”
“我不是。”
“有這麼巧?”
“那起碼有兩三千騎兵。”
“沒那榮幸。”
不過江十一也不是很心疼,因爲只要有糧食就很快會有下一個一百人,流水的兄弟鐵打的糧,事實上,太陽臺上的五百多人並非是人口上限,而是糧食儲備上限。
“馬蹄聲?”
“沒那榮幸。”
“朝這邊來了。”
“你不會,你,”
這場面像極了兩個不要臉的大人在調戲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孩,而且這樣的調戲最後還以失敗告終。
“我不會爬樹!”令高委屈巴巴地說道。
江十一氣不打一處來,情急之下只能對可憐巴巴的陳泌吼道:
江十一仍然在危險面前展現出領袖該有的冷靜,他平靜地對該聲音進行了解釋,腦子迅速腦補出了那個漂亮的半大孩子親領騎兵傾巢出動的場面。
這時,該話題終結者突然變得一臉嚴肅,儘管他這張臉也很少不嚴肅,但是這次他似乎聽到了什麼大不了的事,如臨大敵般瞪大眼睛傾聽着。
“孩、孩子?”
這是令高第一次聽到陳泌的嗓音,如此雄壯的大漢,嗓音居然比叫罵的潑婦還要尖刻難聽,他一直以爲陳泌是個啞巴來着。
“不對勁。”
兩人最終還是沒搞清楚,而所有搞不清楚的問題都大可放心地歸結於偶然,反正總算是又撿了一條命,此時應該要開心一番以示對該僥倖的尊重。陳泌朝天空拜了拜,口中唸唸有詞,這樣的九死一生讓陳泌在草叢中撅屁股的時候突然就開了悟,變成了某宗教的虔誠教徒。
最後江十一隻能跟着一本正經地自問自答,這是一次教科書級別的搬石頭砸自己腳,江十一再一次對令高刮目相看,他變得又沒那麼喜歡這小子了。而陳泌動了動嘴脣本也想來一句,猶豫了一下還是放棄了,他可沒江十一那麼猥瑣。
“聽見了嗎?”
“很多,太多了!”
“不對勁。”
所以江十一甚至連他們的臉都認不全,更不用說能叫出名字,江十一的心疼本質上只是出於對財產損失的吝惜,而他在乎的只是一百這個數字。廢物能形成的唯一價值是人多勢衆,江十一不能對他們有幼稚的感情,因爲這會讓江十一捨不得他們去送死,他是越來越能理解戴矮子的無情。
“他們追上來了。”
“我也不是。”
旁邊的陳泌終於沒忍住笑了出來,這半年他成長的不僅是肌肉,還有各式各樣的社會常識。然後慢慢地,陳泌的笑也成了苦笑,因爲他自己也是。
離太陽臺還有一天一夜的行程,一路無話,身邊一個話題終結者一個近似啞巴,想必江十一也再對聊天嘮嗑提不起半點興趣。他開始心疼那一百個死在林子裡的兄弟們——江十一很確信他們已經全死了,並且有可能死得渣都不剩下一點。
“不像是衝着我們來的。”
江十一與令高都覺得似乎有哪兒不對勁,他倆直勾勾地盯着彼此的臉看,卻對對方臉上的鼻子眼睛毫無興趣,只是一同在捕捉那心中的不對勁。
江十一與陳泌一同看了看令高那一本正經的臉色,他們企圖從他的眼睛和嘴巴中找到一點開玩笑的意味,可是一點也找不到。他們也摸不清楚這個一本正經地答案面對的是低俗的話題還是學術討論,但是仔細一想,這兩邊無論是哪邊都是自討沒趣。
“聽。”
“我給你辦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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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江十一像猴子一樣迅速地往樹上竄,而樹下的陳泌則一臉茫然地擡頭盯着已經在樹上的江十一,等到江十一已經上了樹並找好了位置俯身去瞧樹下的陳泌時,卻發現陳泌還在那裡拖拖拉拉。
江十一猥瑣地笑了,但這樣的笑很快變成苦笑,因爲他自己也是,這樣的調侃更像是自嘲。令高不可能聽不懂,在底層摸爬滾打那麼多年了,這麼點猥瑣的意味還是能夠秒懂的,但是自命不凡的他拒絕與之同流合污。
令高的臉上出現了罕見的慌張,他們並非沒有聽過馬蹄聲,只是那馬蹄聲的壓迫感強烈到令人感到窒息,那是大到讓三人感到陌生的一種恐怖規模。
“我,我也不會!”
“這是?”
三人皺緊眉頭,面面相覷。
三個人四下奔走,慌不擇路間江十一擡頭看見頭頂上一棵茂密的樹木。
“結婚沒?”
令高受寵若驚到莫名其妙地朝着江十一盯了一會兒,這樣的關心活像是七大姑八大姨的花式催婚,又像是不適用於書生的低俗調侃。但他很快又迴歸那幅衆所周知的嘴臉。
“上樹上樹!”
“除了朝廷,誰還能有這樣的實力擁有如此數目的馬匹。”
“不對勁。”
“陳泌!都走啦!起來。”
“害羞啦?你該不會還是個孩子吧?”
“快!找個地方躲起來。”
“你抱着陳泌上去!”
“今天你會也得會,不會也得會!給我學!給我馬上學!”
“好多,追咱們仨需要出動這麼多人嗎?”
“巧合吧,估計是。”
陳泌緩緩爬起身,他躲得破綻百出,一整個大屁股暴露在外面,他應該慶幸方纔呼嘯而過的追兵沒有對草叢裡這麼一個顯而易見的巨物產生興趣。
陳泌手足無措,彷彿看着一根無從下口的骨頭,他囁嚅了半晌才憋出一很尖利的一聲嗓音。
最終還是沒有學會爬樹的陳泌聽着那恐怖的轟隆聲已經近到耳邊,近到他甚至聽到了馬上的騎士吆喝的聲音和緊促的馬鞭聲,來不及了,索性往旁邊一處巨大的草叢裡一鑽,就此聽天由命了。
他把聲線壓得很低,低到近乎耳語,彷彿生怕干擾了那個神秘聲音。江十一也瞪大眼睛去傾聽,他確實隱隱約約聽到了一種很奇怪並且嘈雜的“噠噠”聲,聲音似乎不遠,且在朝着這個方向趕來。
“陳泌!你還愣在那幹嘛!不要命啦?”
“追人有這麼追的?”
儘管一開始就不敢低估騎兵的數量,但是當江十一親眼看着樹下一個個黑影呼嘯而過時,依然被那恐怖的規模嚇傻了,這樣的呼嘯持續了很久,久到樹上的江十一需要去忘記時間的流逝。一直等到馬蹄聲漸漸遠去,遠到聽不見了,江十一才能放心地爬下樹。
馬蹄聲越來越接近了,大量的馬蹄聲混在一起化成一種濃重的轟隆聲,這讓本就手忙腳亂的陳泌更加慌張。一旁的令高看不下去了,他決定乾脆現學現賣,然後無師自通地上了樹。
令高回答得很是一本正經,以至於讓原本的低俗話題變成某種學術討論。
最終他們彷彿真的在彼此的臉上找到了正確答案,異口同聲地喊出了正確答案。
於是此次聊天宣告無疾而終,江十一從此得到一個教訓,就是寧願被百無聊賴折磨死也不會再找令高這個臭小子閒聊,他根本就不是什麼解乏對象,而是活脫脫一個話題終結者。
說是兄弟,實際上都只是因爲食物而造成的苟合,有糧食吃了他們認江十一是江太陽,沒糧食吃了江太陽就是個屁,他們或許有忠誠,但那樣的忠誠是對擁有糧食的江太陽,或者江太陰,或者江彩虹。
江十一又想起了公羊賢,想到了他的惡毒,雖然最後成功證明了他真是個實打實的騙子,但是自己卻沒能親自手刃這個該死的騙子,這將是他此生最大的遺憾之一。像他那樣的人,狼赳的手下一定不會留他性命,更何況他麪皮白嫩,肯定要落個死無全屍。
突然,腦海中閃過一絲不對勁,江十一停下腳步,眉頭緊鎖,一股強烈的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他不得不去承認另一個非常可怕的可能性:
“難難不成,公羊賢沒死?”
巨大的恐懼瞬間籠罩下來,江十一倒吸了一口冷氣。
“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