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主公
永寧二年，八月，張覆進軍衷禪，司空公良樗領兵阻擊張覆。羊嗣回軍救衷禪。
朝廷倉皇遷都衷禪，後果這不就來了。
首先，這並不能避免戰火燒到朝廷身上，司州就這麼大，再往西有張覆在駐守，往北則進入了高夷王的攻擊範圍之內，往東往南則是隗水和滄水，不管怎麼跑，遲早都要面對戰火的。其次，衷禪臨時建都，守備水平與國膺城根本沒法比，且不說遷都跑路的行爲是否有傷整體士氣，一旦叛軍轉頭進攻衷禪，結果只會比固守國膺還慘。
最關鍵的是，這直接打亂了穆昭的整個戰略部署，讓之前所有的一切努力都功虧一簣。天降了個羊嗣將軍，跟高夷王打了個平分秋色，甚至大有勝利的勢頭，結果此時張覆轉頭去攻打衷禪城，就讓羊嗣陷入了兩難，也讓本來一片大好的形勢瞬間毀於一旦。
圍魏救趙。
僅憑衷禪城的兵力和城防，根本不足以抵禦張覆的進攻，立足未穩的朝廷一時間居然找不到能堪重任的將領，連最起碼的軍隊建制都相當混亂，最後由老司空公良樗自告奮勇領兵阻擊張覆。這些倒在其次，更重要的是衷禪城遭到威脅，朝廷不會允許羊嗣坐視不管，皇太后親筆寫信緊急召回羊嗣將軍去衷禪佈防。這下，讓高夷王獲得了喘息之機，反過來，羊嗣將軍則陷入了被動。
好不容易被羊嗣將軍扳回一城的戰局，轉眼間又被朝廷的神操作拉入深淵。
剛聽到這些情報，穆懷陽指着西邊破口大罵，一邊大罵朝廷昏聵，一邊又心疼自己的姐夫。他總算是能看到了穆昭的整個戰略全貌，確實，假如真的能按老將軍的設想，高夷王早就完蛋了，可那是建立在朝廷有足夠定力的情況下，如今朝廷一個倉皇遷都，就把一切都毀了。
這場戰爭的博弈本質，其實遠在戰場之外，穆昭不懂，高夷王懂，要不然高夷王爲什麼敢造反，要不然高夷王爲什麼想造反。
“這狗屁朝廷就活該完蛋！”此時，穆懷陽坐在高夷王的位置上，指着朝廷的方向怒罵，想必曾經的某個時候，高夷王也坐在那個位置上用同樣的動作同樣的語氣罵過這句話。
穆懷陽極具大佬風範地點了點頭，也就幾天的時間，他像是又變了個人。從愣頭青到驍勇善戰的將領，他只用了一場仗；從驍勇善戰的將領到橫空出世的名將，他只用了兩場仗；現在，從橫空出世的名將再成長爲手腕非凡的梟雄，他只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是。”
“大羲雖滅，但是羲太祖皇帝餘恩尚在，且姜秀的追隨者也有很多逃出生天，散佈於天下各方。他們大多是像我這樣的出身貧寒的人，要麼就是小地主，要麼就是商人或工匠家族出身。比如高夷王如今帳下的那個令高，他祖上也是小地主，後來被姜秀和張績的鬥爭波及，才成了一個破落戶，但是再怎麼落魄只要家教和藏書尚在，令高就可以成爲人才。我們只能用這種人才。”
“當年，大羲太祖皇帝祝青憑藉着偉大的戰功平定了天下，所以其實大羲的威望，並不減於如今的朝廷，有些事你們不明白，我知道一些內幕。大羲是敗於姜秀的兩項國策，第一、對異族人的懷柔政策；第二、對土地和人口的變革，因此惹怒了大部分世家大族，尤其是張家，當年的朝局分成兩派，一派是以張績爲主，另一派是以姜秀爲主。最終姜秀的失敗造成了張績權傾朝野，而張績堅定維護世家大族勢力的利益，最終才能等到支持篡位建立如今的朝廷。”
這些天，章彬變得沉默多了，他很少再露出那種散漫而猥瑣的神態，尤其是到了穆懷陽面前，他連最起碼的長輩姿態都難以維持。這是個很曉事的人，出身貧賤能在如今的朝廷混這麼久並且混得還不差，見風使舵和人情世故是必備技能。
突如其來的點名讓江十一有些措手不及，他低着頭靜靜地坐着等其他人都退下，才望向了穆懷陽。穆懷陽起身，走到江十一面前，歪斜着身子坐到江十一的案上，這吊兒郎當的樣子讓他看起來又不像個大佬，倒像是曾經那個牧天馬場裡跑出來的愣頭青。
最後，章彬意味深長地說道：
“其實，我就是另一個令高，一個生錯了時代的令高。諸位，也可以是我們主公的令高，我羨慕你們，你們不像我、不像姜秀一樣生錯了時代。”
“誒你說，章彬這個人能不能信？還有他說的那個。”
“章大人，如今朝廷都這樣了，天下也快亂了，這樣的形勢，你見多識廣，給我出一些主意。”
“那就派人到外面去找，反正錢糧都是你在管，該花多少錢你自己定奪。”
底下兩邊，左邊坐着江十一和章彬，右邊坐着金泰龍、蔡德彪、陳泌以及衷寧施，經過穆懷陽天才般的手腕，手底下的人迅速形成了清晰的格局。江十一掌管後勤錢糧，章彬則充當謀主，衷寧施是親衛隊隊長，陳泌和金泰龍作爲將領訓練士卒，蔡德彪則主要負責城防和治安工作。儘管連職稱都沒有，但這些幕僚都清楚知道自己負責什麼，有什麼職權。
“爲什麼？”
“城內沒有嗎？”
“稟主公，都在我的掌控之內，請放心。”
而此時的穆懷陽，也不過十八歲，所謂的一遇風雨便化龍，什麼叫的天才？這就叫天才。
“但是，我爲什麼不用當朝的旗號，大羲都滅亡了，我們再拿它當旗號，有用嗎？”
章彬頓了頓，繼續說道：
“哈哈，懷陽啊，有啥指教呢？”
章彬說道：
“稟主公，目前來講，錢糧是夠了，但是我認爲我們還需要想辦法弄到一些鐵，還需要一批鐵匠，以提升裝備水平。”
“有，但不夠。”
江十一迅速適應了自己的角色，他是穆懷陽最信任的兩個人之一，且又是衆多大老粗中爲數不多的心思縝密之人，由他掌管後勤再合適不過了。穆懷陽把所有錢糧物資一應丟給他去管，出入全然不問，但凡江十一有點私心，搞點貪污腐敗肯定掙得盆滿鉢滿。
“人才。”
“主公，有何吩咐。”江十一問道，不想穆懷陽一巴掌搭到了江十一的肩膀上，露出了熟悉的陽光笑容。
所以，無論接下去的路要怎麼走，穆懷陽必須要明確自己身爲首領的定位，只要把章彬壓制到自己手底下，那麼即使劉太后來了，也是劉太后成爲工具人。這點心思，江十一弄懂了，章彬也弄懂了，而兩人都很主動地去迎合穆懷陽的心思，一切便可以心照不宣地順理成章了。
實際上，穆懷陽並非完全否定章彬之前的提議，而問題是在於天生霸道的穆懷陽絕不想放棄他的鐵腕。當日議事的時候，章彬自己有暗處的力量，衷寧施又對他態度曖昧，江十一也似乎跟他有些往來，要是再來個劉太后，他穆懷陽很可能就只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條是成爲工具人，一條是成爲邊緣人物。
“能不能信我不敢說，但是他說的那個.”江十一皺起眉頭沉思了好一會兒，說道：“總覺得不是時候，現在我們手裡就一個高夷城，打前朝旗號的話，我擔心會引得天下諸王羣起而攻。你看，封了那麼多張姓王，手裡又都有兵，我們不是對手的。”
“這就是你說的，要舉用大羲的旗號？”
“有錢有糧，還怕沒人來投靠嗎？”
“稟主公，天下大亂在即，我們需要錢糧，需要領地，但除此之外，我們還需要一個更重要的東西。”
“什麼名。”
“江十一，你那邊怎麼樣？”
“錢和糧，只會吸引流民，想要吸引真正的大才，還要用名。”
“什麼？”
“主公，且聽我詳細分析。如今之天下，世家大族能夠長期把持朝政，一方面是因爲世家大族間錯綜複雜的聯繫，形成了一股很牢固而強大的力量；另一方面，是因爲人才大多出於世家大族。爲什麼大部分人才只出於那些世家大族？原因很簡單，傳承的家教和藏書。在座的諸位，不是文盲也是半文盲，就算不是文盲，你們懂得朝廷的禮儀嗎？你們懂得詩詞歌賦嗎？你們懂得那些高深的學問嗎？讓你們打仗可以，讓你們去搞學問，修律法有可能嗎？以前的我也不懂，拜我的師長魚靈侯李鯉所賜我才能懂，而李鯉的學問也是出於他的老師姜秀，像我們出身貧寒還能懂些學問混上去的，以前很少，現在已經不可能了。想要籠絡這些人才，其本質就是籠絡世家大族，那些人可不會因爲你有錢糧就來投奔，他們要的是名正言順。”
“十一，別這麼叫，沒其他人在的時候，我們自己人不用來那一套。”
“呵呵呵，知道爲什麼朝廷打這場仗會打成這樣嗎？寧願遷都也不願意跟高夷王打，因爲那些世家大族根本就不想打仗，他們也沒必要，他們已經身居高位並且田畝萬千，打仗只會讓他們的地位不穩。世家大族一定是支持張家的，因爲只要張家在，他們就不會受影響，張家自己就是最大的世家大族，這也是爲什麼高夷王敬敢料定朝廷不會有穆昭需要的戰略定力，那些世家大族根本就無所謂誰當皇帝，只要是姓張的就行，哪怕換成高夷王，他們也無所謂。而令高那種人就不同，他們有才能，他們能成事，可他們又處於貧賤，所以他們必定要利用自己的才能力爭上游，所以他們唯恐天下不亂。”
“蔡德彪那邊怎麼樣了？”
“是。”
全場一片安靜，每個人都在沉思，文盲和半文盲都在沉思，良久，穆懷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道：
“行，都退下吧。江十一留下。”
“我也是這麼想的。”
“他說的是有道理，不過，我們當務之急還是要趁亂擴充實力，什麼人才不人才的，現在我們哪用得了那麼多人才，我們現在要的是城池、土地、人口、錢、糧草這種實實在在的東西。所以嘛，要我說，下一步，嗯.甫州可真是個好地方。”
穆懷陽突然哈哈大笑，一邊大笑一邊拍打江十一的肩膀，差點把江十一拍吐血了。
“我也是這麼想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