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複雜多變的通道,黑暗中出現了幾十盞不明亮的燈火。
剛醒來不久的張曉風一襲白衣,筆直站着,雙眼注視着一具已密封的楠木棺。
四周,燭火緩緩燃燒,燭光照在他的臉上,更增添幾分失落之意。
他並沒有開口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棺木。
漸漸地,有幾盞燭燈暗了下來。
在他身後的黑暗中,隱約傳來呼吸聲,那是隱藏在黑暗裡的人,他的手下。在黑暗裡,他們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命令。
十多年來,張曉風雖然性格變得殘酷冷血,但他的手下卻有不少。每個人都很敬畏他。不是因爲張曉風是柳長雲的外孫,而是因爲張曉風從來賞罰分明。隱藏在黑暗中共有兩人,分別是陸平和施磊,皆是他最出色的手下。
“你們兩個出來,到我身後,”張曉風的語氣中沒有任何感情,道:“我有一件事要吩咐你們兩人。”
“屬下遵命,風堂主。”
黑暗中,傳出兩個男子發出的聲音。
話音剛落,腳步聲響起,兩個黑衣男子從黑暗中走出來。一名男子的胸前繡着一個金色的“魔”字,而另一名男子的胸前也繡着一個“魔”字,只不過這個“魔”字是銀色的。繡着金色“魔”字的是陸平,繡着銀色“魔”字的是施磊。
很快的,他們兩個人站在張曉風的身後。看着背對着的張曉風,兩人心中都有些疑問。但是,他們兩人不敢開口問道,連呼吸也慢了許多。
“外公!”
張曉風忽跪了下來,雙手撐在地上,重重磕了三個響頭。然後,他就一直跪在原地,沒有開口說話。
陸平和施磊聽見有水滴落下的聲音。兩個人心中暗想,難道是風堂主在已過世的老宮主棺前哭了?
這是他們兩人第一次聽見張曉風的淚水掉落的聲音,以前他們聽見的聲音是張曉風殺人時血花飛濺的聲音和劍鳴聲。但眼前的情況在眼中再也正常不過了。畢竟,張曉風是柳長雲的最親之人。
張曉風跪在地上,低着頭,沒有任何動靜,只有淚水掉落的聲音和平緩的呼吸聲。他身後的陸平和施磊站在原地,也沒有任何動靜,只有緩慢的呼吸聲,靜靜地等待張曉等下達命令。
張曉風現在跪在地上,並不是一味的傷心哭泣。他正在用自己的大腦冷靜地思考着事情,分析者眼下的情勢。
外公這一死,天魔宮將會羣龍無首。但絕不會出什麼大的亂子。這一點,我可以確定。目前,最有資格當上新任宮主的人選有兩個,一個是我,另一個是龍牙。這個問題很好解決,如果龍牙想當,我可以無條件退出。眼下最關鍵的問題是誰將外公他殺死?血魔老祖?這應該不可能。血魔老祖非我外公的敵手,再說他們兩人也不會在真格。
我曾聽外公說過,放眼天下,他看得上的只有玄葉爺爺和碧泉谷的清泉道人。玄葉爺爺早已死去,沒有人知道玄葉爺爺他的死因。而清泉道人一直在青龍寒潭中,閉關修煉,再者他也已經仙逝了。若真是清泉道人將外公殺死,他肯定也會將我殺死。還有他還將我傲雪劍上的魔性全然抹去,所以清泉道人前輩是不可能的。
想到這裡,張曉風有點迷茫,他有點想不出其他人。
不知爲何,他回憶起十多年前在蒼穹峰上的那場沒有完婚的大婚。回憶慢慢流淌着,他的痛苦也隨之而來。突然,他想到了一個人。
對,柳無痕。我想應該是他。十多年前,他身邊那三十六柄古劍,組成的蒼茫劍是多麼的恐怖。後來,外公也只是與他戰成了平手,而且受了重傷。那個人就是他。以我現在的修爲道行遠不是他的對手,我該怎麼辦……
“啪”的一聲,從張曉風身上傳來骨頭舒鬆的聲音。
張曉風從地上站了起來,轉過身子,面對着陸平和施磊兩人。
陸平和施磊兩人發現張曉風的雙眼有些微紅,看樣子他應該流了很多眼淚。
“你們兩人等等前往花月閣,採摘些花回來,放於外公的棺木上。外公他平生最喜歡花月閣的話。”說到這裡,張曉風的神情似乎在猶豫。
過了片刻後,他繼續說道:“還有你們千萬不能將外公的事告訴外婆她。死也不能。否則……”
張曉風沒有將“否則”後面的話說出來。
“算了,你們不能告訴外婆她就是了。”
陸平和施磊兩人都遲緩了下。然後,同時應道:“是,屬下們定當辦到。”
這句話,他們兩個人以前在張曉風面前說了無數次,但今日同樣的一句話,語氣有絲稍微的改變。
“你們去吧!”
話音剛落,陸平和施磊兩人已沒入幽暗的洞中,只能聽得見他們兩人的腳步聲。
張曉風看了一眼周圍的殘燭,走到一處燭火前後。忽又轉過身去,走到柳長雲的棺木前。
“我今夜就好好陪外公他。其他的事情都不去想。”
說完後,張曉風坐在地上,閉上雙眼,開始打坐修煉。
殘燭,慢慢地燃着。
最終,魔殿中變爲一片黑暗。
黑暗中,偶爾會亮起一點紅芒和幾聲聲響。
天魔宮中,另一處的黑暗中,忽亮起了一盞明亮的火燭,照在了一位靜靜打坐的紫袍老者的臉上。
“二弟,你爲何不將燭火點起來?”
隨後,幽剎將喚魔洞前的燭火統統點了亮起。
頓時,喚魔洞前的黑暗被衆多燭火驅散,顯得十分明亮。但喚魔洞裡,卻還是以前一樣,照不進一絲光亮,如濃墨般的漆黑。
冥剎坐在白玉蓮花石座上,面紗沒有任何聲色,還是靜靜地閉眼打坐着。
幽剎見冥剎面色平緩,吐納勻暢,以爲他已經睡着了,便沒有繼續開口說話。他將手中的那盞燭火掛置於石壁上,然後轉身走到自己的白玉蓮花石座前。他嘆了一聲後,深深呼吸了一下,放緩了身子,也冥剎般坐在上面,但雙眼並沒有閉上。
過了一會兒後,在幽剎的耳旁響起了冥剎的聲音。
“大哥!”
幽剎聽到後,精神一振,面上露出笑容,點頭道:“二弟,我還沒入睡。你醒來了啊?你的傷勢如何了?”
冥剎面上似乎沒上面歡喜之色,反而有些擔憂之情,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到:“大哥,我已經基本恢復。其實,我剛剛並沒有入睡。你心中似乎有事,你心中是否在擔心天魔宮和張曉風那孩子以後的事?”
幽剎聽到後,臉色先是有些驚訝,後而轉爲平緩,搖頭道:“這些都不是我心中所想之事。”
而後,他嘆了一口長氣,繼續道:“我是在想我到底上面時候死去?”
冥剎面上肌肉一抖,露出憤恨的神色,大聲道:“大哥,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呢?難道,你已經對這個塵世再不留戀了嗎?”
幽剎身子一怔,也不知道心裡想些上面,面上神色不定,沒有開口說話。
見幽剎沉默下來,冥剎並沒有開口說話,專注地思考着他大哥爲何會說出這番話的原因。
過了一會兒,幽剎側頭看向冥剎,頓了一下,道:“二弟,你別在多想了。爲兄只是有這份感嘆而已,並不會自尋短見。反而是你的事,百來多年,讓爲兄心中有些自責。”
冥剎沉吟片刻,道:“大哥,你是在擔心幽雪姐嗎?”
幽剎的樣子似點頭,又似搖頭,最後點頭道:“額,你……你還是別管我的事了?”
令幽剎想不到的是,冥剎竟從座臺上跳了起來,厲聲大喝道:“大哥,我是你的弟弟。我怎麼能不管你的事呢?”
幽剎見他如此暴躁,猶豫了片刻,道:“你的傷勢?”
冥剎馬上截斷他的話,聲音變得更大了,道:“我死不了。”
聽到這句話後,幽剎怔了一下。
冥剎見他大哥怔住了,疾步來到幽剎面前,一拳打在幽剎的臉部,流着熱淚,喃喃念道:“大哥,大哥,大……”
幽剎的臉上並沒有留下任何印跡,看來冥剎出拳的力度很小。
幽剎看了看邊上漆黑的喚魔洞,又是怔了一下,轉頭看向冥剎,聲音低沉,似哭泣般,道:“幽雪……她死了,”
冥剎的眼淚隨即停住,他怔在原地,沒有一絲反應,連呼吸也停住了。只有胸膛中的那顆心臟依舊在跳動着,但是越跳越弱。
當冥剎緩過神來時,他驚恐地發現幽剎正站在喚魔洞前,面對着洞裡那詭異的黑暗。現在的幽剎彷彿隨時都有可能進入喚魔洞中的可能性。
冥剎根本來不及想,一把將幽剎拉到自己的身前,跪在幽剎身前,似苦苦哀求般,道:“大哥,你千萬不可以先我一步。不可以啊!你絕對不可以啊!大哥!”
幽剎心中一痛,輕輕嘆息了一聲,壓低聲音,輕輕地道:“二弟,放心。爲兄,不會輕生的,絕不會扔下你的。”
“真的?”冥剎擡頭看向已靜坐在白玉蓮花石座上的幽剎。
幽剎點了點頭,神情泰然,苦笑道:“大哥什麼時候騙過你了?”
“嗯。”
冥剎深吸了一口氣,冷靜了下來。他站起身來,走到白玉蓮花石座前,坐了下來,神情也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
照在他們身上的燭光彷彿在不經意間,又暗了許多下來。
喚魔洞裡的黑暗有似乎深了幾分。它裡面沒有任何聲色,只有死一般的寂靜。
幽冥雙剎不約而同地閉上了雙眼,靜靜地打坐,修煉。周圍除了莫名的聲響外,便別無它響了。
燭火一點點地燃燒着,直到天亮,他們才全部燃盡。
外面射進來的光線並不明亮,照在幽冥雙剎的衣袍上,讓他們紫色的衣袍顯得有些深暗。
冥剎睜開眼後,卻發現幽剎不知何時開始,面對着喚魔洞,不知他在看向洞中的什麼。但喚魔洞裡,除了黑暗,還是隻有黑暗,別無其它。
幽剎發現冥剎已經醒了,便側過身去,面對着他,語氣有些沉重,道:“二弟,我們去講他和她共葬於喚魔洞中。“
冥剎先是有些驚訝,然後點了點頭,跟隨在幽剎身後,離開了這裡。
在他們兩人離開的一會兒後,原本死寂般的喚魔洞開始向外涌出滾滾的黑氣,但令人感到奇怪的是,這黑氣沒有一絲魔性。就在黑氣充斥着這片不大的空間時,黑氣彷彿觸碰到什麼神秘禁錮般,疾速地消逝而去。最後,這片空間又恢復了幽冥雙剎剛走時的樣子。
幽冥雙剎來到大殿門口處,只見張曉風跪在柳長雲的棺木前。
幽剎望着張曉風的白色背影,頓了一下,嘆息了一聲,道:“這孩子……”
他只說了這三三個字。接下來的話,他忽想起了什麼,將後面的話藏於心中。
冥剎微輕地碰了幽剎的身體,道:“大哥,我們走吧。”
幽剎點了點頭,想張曉風走去。
幽冥雙剎走到張曉風身後,幽剎本想伸手過去,握住張曉風的肩頭上。但張曉風忽說了一句話後,使幽剎的手頓時停住了。
“兩位前輩,你們猜測誰會是殺死我外公的兇手?”
話音剛落,張曉風便站了起來,轉過身去,面對着幽冥雙剎,一襲白衣,傲氣全身。
現在的張曉風與當年在此魔殿中的張凝風太像了,都是一襲白衣,都是傲氣全身。只不過他們父子的境遇卻是完全不一樣。
聽到這句話後,幽剎的神情沒有任何改變,彷彿他早已猜到張曉風要說這句話一樣,道:“柳無痕。”
“幽剎前輩,你也和我想的一樣。”
幽剎凝神地望着那具楠木棺,道:“普天之下,能與你外公爭鋒的的有碧泉谷的清泉道人,聖蓮寺的枯寂等三人,還有蒼茫劍派的兩個人,一個是玄葉真人,另一個便是現任掌門的柳無痕。”
其實,幽剎忘了還有兩個人。那兩個人便是他們幽冥雙剎。
幽剎將目光轉移道張曉風的身上,繼續道:“碧泉谷的清泉道人修爲道行通天,爲人灑脫,超然於塵世。雖然與你外公大戰過幾次,但每次都戰個平手,不分上下。兩人心中早已視對方爲修爲道行上知己。聖蓮寺的枯寂等三人以佛法悟道爲主,慈悲爲懷。玄葉真人過世多年。所有現在只剩下柳無痕一個人,他手上有蒼茫劍派傳說中的蒼茫神劍,現在不知修爲達到了什麼樣的境界。”
這時,張曉風心中不知怎麼回事,想起他的若蘭姐姐,不知道他過的怎麼樣了?希望她過得還好吧。
幽剎頓了下來,吸了一口氣,道:“柳無痕這個人深藏不露,很不簡單。”
“這個我知道,我準備去趟蒼茫劍派,刺探下柳無痕。”
幽剎伸手按在張曉風的左肩上,道:“孩子,你千萬不可去蒼茫劍派中。鬼醫曾說過,殺你外公之人,短時間內事痊癒不了的。”
說出第二句話後,幽剎臉色的表情明顯很後悔。他擔心張曉風等會兒就去蒼茫劍派,尋柳無痕報仇。這樣的話,他自己怎麼面對陳幽雪,還有答應過她的事。
果然不出幽剎的意料,張曉風雙目已略顯現殺意。
張曉風那雙殺意凌人的眼神,讓冥剎的心中不由顫抖了下。
“孩子,方正你不可以去,”幽剎右手握成了拳頭,帶着一絲別人不易發覺的悲傷,道:“你還有個外婆。如果你發生了意外。那她怎麼辦?你想過麼?你想讓她老人家無依無靠嗎?”
說完後,幽剎將目光轉向那具楠木棺,閉上神色複雜的雙眼。
張曉風眼中的殺意緩緩地消失,聲音中帶有一絲不甘,道:“那我先去花月閣,看看外婆她。”
幽剎心中有絲慌張,但沒有顯露在臉上和聲音中,道:“這個,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