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之間,便已經過了七七四十九天,當天夜裡地裂魔君將真氣傳入顧羽體內,這便獨自離去,將顧羽一個人留在了山上……
最初時候,顧羽倒是也未覺出什麼不適來,還趁夜將那“帝釋天”因陀羅的屍體好好地掩埋了起來……
誰知道剛到了子夜,忽然就覺得渾身痠痛難忍,隨即那痛楚越發地加強,渾身上下的骨骼,竟如一根根被折斷了一般,劇烈得痛楚讓他忍不住慘叫着在地上打起了滾來,這才體會到,什麼叫做脫胎換骨……
那劇痛不斷地侵襲着他的渾身上下每個地方,他痛不欲生,而主意是自己拿定的,如今卻也不能反悔了……
這痛苦,一直持續了七天,這才放見消退,這七天,他痛得連站起身來的力氣都沒有,也覺不出一絲地飢餓來……
七天之後,當那痛楚漸漸消散,他這才能勉強再度撐起身子來,他本以爲那痛楚便會就此停止,哪裡知道,平靜了一個時辰之後,那痛楚竟然再度加倍地襲來,不光是渾身的骨骼如被人一根根折斷一般,就連腹中的肝膽腸胃都開始劇烈地攪動了起來……
而這痛苦,一天比一天加重,他周身皮囊,就如被人生生撕扯開來,脫離了骨肉一般,隨即便是渾身上下的皮肉開始腐爛,他躺在地上,早已嘶吼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連手指都無法動彈,只是躺着……靜靜地躺着……就如一個死人一般……
但是,沒有人能知道如今他正在受着什麼樣的痛苦,那痛苦堅持超脫了人世間的一切苦痛,就如被打入了傳說中的十八層地獄一般……
不,甚至比下了十八層地獄,還要痛苦許多,那痛楚根本無法形容……
就如此又過了十多天,他的身體早已懶得只剩下一根根白骨和腐臭的內臟,但他並不是一具真正的骨骸,他還活着,活的好好的,雖然不能動彈、不能發出聲音,但是他的意識卻一天比一天更加清晰起來……
他的心臟“噗通噗通”地跳動着,他聽得清清楚楚,滿身的皮肉腐爛傳來的痛苦,他覺察得清清楚楚……
如此又待幾天,他的骨骸上開始再度長出新的嫩肉,然而,嫩肉從骨骸中滋生的痛苦,卻比皮肉腐爛的痛苦要更爲無法忍受……
可是他根本無法動彈,他卻只能忍受,默默的忍受……
如此反覆,反覆,七七四十九天將近,他已經在這不斷循環輪迴的痛苦之中反覆承受煎熬了整整七次,一次更比一次痛苦……
第五十天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完全恢復原樣,痛楚也在子時完全消失……
他掙扎着爬起身來,掃視自己的身體,很好,一切都已恢復往常一般,看不出一點兒的變化來……
但是他自己卻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已充滿了力量,彷彿這小小的臭皮囊之中,潛藏着無法想象的巨大力量,在他的體內不斷地膨脹遊走着……
他狠狠瞪圓了眼睛,擡手間猛地朝着身旁一棵大樹砸去,“嘭”地一聲,那大樹立時應聲而斷,他只覺拳頭上傳來一陣劇痛,不由地咧了咧嘴,又望了望自己的拳,竟沒有一絲損傷……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他哈哈大笑了起來,忽然,笑聲卻又嘎然止住……
他忽然想起,就在那最爲痛苦的七七四十九天剛開始的時候,曾經有一夥人到山上來搜尋他的下落,他躺在地上,還能清清楚楚地聽到他們喊他的名字——“顧羽”,還有,斷斷續續地哭聲,一直在他耳朵中傳蕩……
他知道,那是家裡請周圍鄰居朋友一同來上山搜尋他的下落了……
不過,地裂魔君臨走的時候,早就已經提醒過他,未免有人打擾,破壞了他的大事,所以要他找一處絕對無人能找到的地方藏起來……
他是個樵夫,常年在這荒山上砍柴,因此早已對這荒山的環境異常熟悉,若要找到一處沒有任何人能發現的地方,並不爲難,於是,他鑽進了一個自己曾經偶然間發現的小山洞中……
那小山洞並不深,也並不寬敞,只夠他俯着身子爬進去,平躺在山洞之內,連坐都無法坐起身來……
妻兒的哭泣聲,他不理;鄰居好友的叫喊聲,他不理;他還活着,卻只當自己是死了,就如此在無法比擬的痛苦中,輪迴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光陰……
如今大功告成,他異常興奮,卻不禁開始想念自己的妻兒……
這一個半月的時間,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過來的?
他掏出懷中那一本《劍氣絕》的秘籍功法來,翻開隨便掃了掃,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卻沒有一個是他能認出來的……
接下來要去幹什麼?他心裡早有了盤算。
如此的寶貝,他自然不會放心地交給別人去幫他認字,如今他脫胎換骨,有的是時間,他可以先找個地方好好的學習寫字認字,待到能自己閱讀這《劍氣絕》的時候,便可以自行習練了……
想到這裡,他心中激動萬分,趕緊提着自己的柴刀,又鑽出了山洞,這便急不可待地朝着山下跑去……
跑了沒多久,他就扔掉了自己的柴刀,那把平時一直當寶貝一樣悉心對待的吃飯家伙,今後都沒有任何作用了,留着它又有何用?
他欣喜地跑下了山,眼看着距離自己的村莊已經越來越近,他卻忽然止住了步伐,愣住了……
放眼望去,自己生活了半輩子的村莊,早已經變了樣……
不,不是變了樣,根本就是已經被移成了平地……
村子裡房倒屋塌、殘破不堪,原本坐落着不少房屋地方,如今到處是一把一把的灰燼……
灰燼的周圍,橫七豎八地擺放着一具具屍骸,有些更已經被燒成了焦屍,無數的蒼蠅圍繞着腐爛的屍體,盤旋飛舞着……
“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兒?”他的心裡“咯噔”一聲,撒腿便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跑去,口中不斷疾呼着自己親人的名字……
然而,跑到自己的房屋前一看,自家的房屋雖然房倒屋塌,但是倒並未被摧毀……
他趕緊撞開了虛掩的門,衝進屋子裡,裡面的情形,更讓他心中一震,如遭雷擊……
只見他年邁的父母躺在地上,身上滿是刀痕、鮮血、傷口,顯然是被什麼人亂刀斬殺,如今連屍體都已經腐爛了……
而正堂的一角兒,他的妻子靠牆而坐,身上的衣衫破爛,大半身體裸露在外面,而就在他妻子的心口上,還插着一把匕首……
“娘子……”他忍不住驚呼了起來,立時踉蹌地朝着牆角跑去,腳下一個不穩,“噗通”一聲就栽倒在了地上,視線正好落在了那把插在她妻子心口上的匕首上……
那匕首的把手上,刻着一個奇怪的標誌……
他一眼就看出,那正是如今正在交兵的叛軍所立旗標,他心中的謎團立時解開——是叛軍忽然衝入了村子中,屠殺了所有的人,更將他的妻子……
他心中悲愴,不由地失聲痛哭了起來……
他想伸手抱抱自己的娘子,抱抱自己的爹孃,然而屍體早已腐爛,根本就無從下手……
“爲什麼……爲什麼老天要如此對我……”他痛心疾首,所有親人都已不在,他一個人留在世上,又有何意義?
正當此時,他心中忽然又是一驚,趕緊站起身來又將裡外屋子都巡視了一番,忽然發現,房中竟然沒有自己那孩子的屍體……
“莫非自己的孩子逃過了一劫?”他心中如此想着,不由地升起一絲驚喜,不過那感覺轉瞬即逝,卻又想到:“這不可能,我那孩子如今只有一歲,剛能闌珊學步,即便是逃,又怎麼可能逃得出去?”
想到這裡,他立時抹了一把滿臉的淚痕,趕緊衝出了房子,在殘破狼藉的村子裡一陣搜索……
就在此時,他看到了一張又一張熟悉的臉孔,那些朝夕相處的同村親鄰,如今都已經……
他不斷地尋找,幾乎翻遍了這村莊的每一處,除了幾十具被燒得焦黑的焦屍無法辨認之外,哪裡有他孩子的身影?
“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顧羽宛如瘋了一般,踉蹌地四處亂走亂尋,沒有……找不到……
他坐在地上,心中無限悲涼,想哭,卻已哭不出聲音來……
“人的生命……爲何如此的脆弱?”他悽悽一笑,心中無比地淒涼……
沒了……什麼都沒了……
就在四十九天之前,他還看到的那些身影、那些笑容,如今全然不見,只剩下這滿地的屍骸,潦倒殘破的房屋……
戰火,奪走了他的全部……
如今他唯一所惦念的,便是自己那剛滿一歲的孩子……
一個一歲的孩子,即便是逃,又能逃到哪裡去?可能……可能因爲太過幼小,早已被烈火燒得屍骨無存了吧……
他呆呆的在地上坐了一整天,紛亂的腦子中,不覺地跳出了無數個從來未曾思考過的問題……
一天之後,他又站起身來,用了三天的時間,將全村幾百具殘缺不全、乃至燒得焦黑的屍體都一一埋葬好之後,這便孤身上了路……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如今在他的心中,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活着……
我要活着,即便所有人都死了,我也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