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歷2109年6月16日,阿里亞城。
“埃南羅的凱羅將軍陣亡!”
亂紛紛的叫嚷聲,帶着些許的悲傷和紊亂,消息傳出之後,阿里亞城士兵軍心紊亂,特別是埃南羅士兵,如喪考妣,鬥志消沉。
城牆一角,渾身血淋淋、衣甲破破爛爛、鬚髮亂蓬的巴羅,跪倒在凱羅的屍體旁邊,發出一陣陣受傷的野獸一樣低沉的吼聲。沒有人能夠看清楚他此刻的表情,因爲他的臉孔已被雙手牢牢地遮蓋住。
死去的凱羅,雙眼圓睜着,透射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咄咄逼人的神采,彷彿是在借問蒼天爲何如此弄人,他的雙眉緊緊地鎖着,好像是在思考着什麼一樣。同時,嘴角浮現出一絲驚訝的表情,也許,這是在奇怪自己居然會陣亡吧!
此外,凱羅的胸口有個小洞,鮮血依然在汩汩流出,看得出來,這就是使他失去生命的傷口。
剛開始還有些人在議論凱羅是怎麼死的,到了後來,士兵們站在旁邊,神情呆滯,吵雜的聲音漸漸消失了,周圍慢慢地安靜下來。這個世界彷彿只剩下巴羅和死去的凱羅。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達修和修羅走過來,修羅扶起了巴羅,而達修則蹲下身體注視着他這個死去的徒弟,並用手替凱羅抹上了他的雙眼,在這個時候,人們注意到,達修的手在微微地顫抖着。
巴羅面無表情地望了望把自己扶起來的修羅,然後,眼光呆滯地注視着一動也不動的凱羅,注視着他最親密的戰友。良久,身體起了一陣強烈地搖動,搖搖欲墜,眼疾手快的修羅馬上拽着他的手臂,攙住他。
“凱羅……你真是我的好徒弟,你爲人類而獻身,我以你爲榮!”
達修伸出雙手將凱羅抱了起來,踉蹌着腳步走着、走着。婆蘭死了、卡亞死了、坎亞死了(儘管他是罪有應得,但作爲他的師傅,達修同樣感到傷心)、接着是請學,現在輪到了凱羅,下一個又會輪到誰?白髮人送黑髮人,自古以來就是莫大的悲傷啊!在不言山時達修可做夢也想不到後來會發生這麼多的事情,他的徒弟們會一個接一個地先他而去。
“師傅……”修羅伸出手,想接過達修懷中的凱羅,但是,達修對着他搖了搖頭,避開了他。修羅呆立着,嘴脣微微地動着,但最終什麼也沒有說,只是跟在達修的背後,慢慢往前走,眼神裡充滿了無言的悲哀。
師傅一下子好像老了很多歲一樣。看着達修蕭索的背影,修羅心酸不已。
巴羅蹣跚着跟隨在達修的背後,也許是由於過度悲痛,所以,他的眼睛裡什麼也看不到,只有一片驚人的空白。
此時,耶律齊、葉天、和源等人聞訊前來,當他們看到悲痛已到了極點的達修等人之後,把本準備說的“節哀順便”也硬生生地吞回了。在剎那之間,他們突然明白,在沉重的死亡面前,任何語言都是蒼白而無力的。
“凱——羅!”巴羅忍不住急衝幾步,衝到達修身旁,緊緊地抱住凱羅的身軀,乾嚎道。作爲埃南羅軍隊在這裡的最高統帥,爲了穩定軍心,巴羅本該保持冷靜,不過,剛剛失去摯友的他實在無法自制,而無論他現在有什麼樣的反應也都理應得到別人的體諒。
達修駐足不前,他不想哭,因爲他已經沒有淚水了;他不想罵,因爲他在此刻無法令自己霎時閉塞了的聲帶恢復功能。五分鐘後,巴羅鬆開了自己的雙手,留戀地看着凱羅,然後,趴在地上,緊緊地抱住了自己的頭顱,將手指插進頭髮中,拉扯着。
達修又開始繼續往前行,他感覺到凱羅的身軀正在慢慢變輕,慢慢變冷,眼前一片發黑。己方士兵的臉孔在他面前晃動着,魔族士兵則張牙舞爪地叫囂着,一具具死屍東倒西歪,血腥味濃重得甚至連蚊子也飛不起來,但達修只是高一步低一步地往前走。越來越多的將領,越來越多的士兵跟在他的背後,隊伍越來越長,達修心中的悲痛也漸漸被加深,直至完全被麻木佔據。
當天,整個阿里亞城沉浸在一片沉重的氣氛之中,聽不到一絲笑聲,看不到一絲笑意,所有的人心頭都被這種濃重的哀痛籠罩着。雖然,凱羅的死對某些人來說並不顯得那麼重要,但是,毫無疑問的是,他的確讓人族士兵信心大受打擊。
※※※
天行雖然覺得在戰爭中死個把將領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且,對於凱羅,他也沒有什麼印象。不過,當他看到此事在士兵之中引起的不良反應之後,他變得一臉不悅。
“不錯,凱羅死了,但我們的事業仍然要繼續,我們絕對不能向魔族示弱,我們要將抗擊魔族進行到底!”天行握着雙拳嚷道,可惜,他的話給所有的人的感覺只是有氣無力,仿若垂死的掙扎般罷了。
深受喪徒之痛的達修還能說什麼呢?他連苦笑也都無能爲力,嘴巴里充滿着苦澀,骨髓彷彿也被哀傷浸透,徐徐地點了點頭。
“我們不是這麼容易認輸吧?”葉天剛開始是想調侃一下活躍氣氛,不過,在話出口之後,他便發現今天自己實在不宜說話,因爲無論怎麼說都會不自禁地帶着某種沉重。
“不錯!我們要努力!”耶律齊也同樣發現自己無法興奮起來,“畢竟,我們又把魔族擊退了啊!”
“是我害死了凱羅,凱羅是爲我而死,本來,死的應該是我啊!”巴羅低聲呢喃着,在埋葬了凱羅後,他的腦袋一直到現在還在回放着凱羅爲他擋了一槍時的情景。
“不關你的事,凱羅師弟在死的時候一定是快樂的。”修羅嘆氣不迭,拍了拍巴羅的肩膀。
巴羅感激地望着修羅,但是,口裡依然在重複着剛纔的話。
“你們還想活嗎?你們還想抗擊魔族嗎?”天行拍案而起,“看看你們現在這副樣子,看看!所謂死者已矣,你們捫心自問,他會希望看到你們現在這副模樣嗎?再這樣下去的話,不用魔族來攻打、來打敗我們,我們自己就已先把自己摧毀了!如果你們都不想打了,就乾脆將阿里亞城拱手相讓,免得丟人現眼。”
巴羅吃驚地望着天行,彷彿一個夢遊者被驚醒一樣。
“是我不對!”達修一想也是,驀然才發覺自己剛纔一直被百害無利的悲傷情緒纏繞着,便站出來表態道,“悲傷歸悲傷,我一定會抗擊到底!”——然而,悲傷又豈是說擺脫就可以擺脫的呢?豪言壯語更顯露出他內心的悲痛之深。
“我們會抗擊到底!因爲,我們根本就沒有退路。”修羅也臉露堅毅之色。
“那你們知道你們的悲觀情緒會帶給士兵們多少不良的影響嗎?”天行口氣緩了一緩,“戰爭,總會有傷亡,不是你死,就是我死,如果連這個也看不開的話,那仗根本就不用打了。”
“天行前輩,是我的錯。”達修再次主動承擔責任,但答完話的他依然是一臉黯然。
“我不是怪你,畢竟,凱羅是你的徒弟,如果一點都不傷心那一定是假的,或者除非你跟他一點師徒之情也沒有。”天行放低聲音,說道,“不過,現在可不是傷心的時候,魔族還一直在虎視眈眈,我們更絲毫也不能放鬆,”
達修有力地點了點頭,本來他就不是一個看不開的人,只不過甫遭打擊,加上以前積壓了許多痛心之事,使他一時之間痛不欲生,更懷疑自己所做是否有意義。不過,在被天行當頭棒喝之後,他也立刻清醒了過來:即使所有的徒弟和他自己都死去,只要能夠拯救整個人類,那也是值得的,雖然生者難免心傷。
天行環視了一圈,見各人的神情已大爲振作,便切入他最想講的主題:“從這一次的交戰來看,魔族還是沿用過去的戰術,一味強攻猛打,根本就沒有什麼策略,這是對我們最有利的地方。不過,他們確實也有強攻的資本,比如精良的武器、高超的戰鬥技能等等,這些都是我們不利的地方。而我們的戰術當然就是用我們的長處去打對方的短處。不過,話雖說得輕易,做起來卻是困難重重。在歷次戰爭之中,我們的傷亡人數都遠遠高於對方,但是,如若加上雙方的戰鬥能力的因素的話,基本上,我們的傷亡是和對方‘持平’的。自然,我們不能滿足於‘持平’,因爲,如果一直這樣‘持平’下去,那麼,我們便會被對方徹底吃掉。”
“那我們該怎麼辦呢?”耶律齊問道。
“我想過了,以前你們說的對!我們真的不能一味地等着捱打,在必要的時候,我們也應該乘勝追擊,不能老讓他們欺負到頭上來。”天行答道。
“這……似乎太冒險了,大家也都知道我們的士兵無論從戰鬥能力還是從機動能力方面來說都跟對方完全不是一個檔次的,怎麼追擊呢?”耶律齊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這個任務嘛!就要交給幻嵐部隊了,一來他們的戰鬥力相對較強、二來他們的速度也很快,完全符合追擊的條件。”天行顯然是早有打算。
“好!”衆人異口同聲地答道。
“諸位還有什麼別的意見嗎?”天行並沒有料到他的計劃會如此順利地就被人接受。實際上,這也是很正常不過的事情,情勢所逼,其他人就算是不同意卻也提不出別的好建議,只有接受了。
“不過,現在幻嵐部隊所剩人數不過兩萬,似乎……”耶律齊邊說邊留意着各人的表現,因爲,這是一個敏感的話題。
“你是怕他們太少,不能對敵人造成很大的衝擊嗎?”天行帶着笑意說道,“其實,有衝擊總好過沒有衝擊,況且,我們的本意並非是要殺多少魔族,而是要讓他們知道我們也不是好惹的,只有這樣,他們纔不會那麼肆無忌憚。”
“如果是這樣,我也沒什麼意見了。”耶律齊說道,“但不管怎麼樣,這都只是小打小鬧而已,成不了大氣候。”
“沒有人說會成大氣候!”天行強調道。
“還有一個問題也是我們必須面對的,我們的士兵僅僅剩下不到300萬,以前,各位不是說前進軍會來支援嗎?怎麼一拖再拖,到今天依然了無聲息呢?”巴羅問道。
天行望了達修一眼,“依維斯不發兵,我們也沒有辦法!唉!”天行攤開了雙手,無可奈何地說道。
衆人齊刷刷地望向達修,不過,並沒有人針對達修說一句話,因爲,他們也明白他的尷尬,更明白剛剛遭受喪徒之痛的他現在需要一個平靜的空間。
“我看我們不要再說這個了,這個問題根本就毫無意義。”頓了頓,天行說道。
“不,要說,而且要說得徹底一點。”達修顯得異常堅決,“依維斯是我的徒弟,他拒不出兵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我的錯。本來,我總認爲師傅不該對徒弟的作爲進行干涉,不過,殘酷的現實讓我改變主意了。我會打破自己的原則親自跟他交涉,盡力讓他出兵。”
“盡力?那就是不一定能讓他出兵了?”和源很不合時宜地反問道,一旁的葉天趕緊拉了拉他的衣袖,提醒他不要再說下去。
達修毫不介意,正色說道:“不錯,依維斯是我的徒弟,不過,每個人的價值觀不同,而他從小就是一個倔強的人,要想令他改變初衷並非易事。因此,我只能說盡力而爲。”
“好了,達修一定會盡力的,我們還是做好自己的事情纔是。”天行吃過了依維斯多次閉門羹,自然深知其中三味。
※※※
會議過後,達修馬上對依維斯進行了“千里傳音”,“依維斯!”
“師傅,您好!”依維斯靈敏地感覺一定發生了什麼不妙的事情。
“你師兄凱羅陣亡了。”
“凱羅師兄……”
達修在等待着依維斯繼續說下去,心中以爲在凱羅死後,依維斯的態度可能會有所改變。
依維斯低垂下頭,良久,才又重新擡起頭,“凱羅師兄的死是我們都不願意看到的,但是,師傅,您千萬要保重身體!”
“你覺得凱羅的死你不應該負上一部分的責任嗎?如果你早點派兵過來,不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了嗎?依維斯,我真的不知道你的固執是爲了什麼?”聽到依維斯對凱羅之死如此輕描淡寫略略提過,達修雖然知道他心中也不好受,但卻忍不住有點怒氣衝衝。
“師傅息怒,徒弟這樣做也是迫不得已,師傅您也知道,阿里亞城並非是可以久守之地,作爲主帥,我不能讓士兵去那裡白白犧牲。”依維斯面向阿里亞城的方向,雙膝着地,“至於凱羅師兄的死,我只能深感遺憾。”
“難道人族在這裡就一定會輸嗎?你這是在指責我當初不該力勸天行前輩來這裡嗎?”換在平時,達修本不會如此易怒,但一來凱羅已死,二來依維斯的做法他又的確不滿,因此,他忍不住大發光火,“凱羅死了,我看你一點感覺也沒有!”
“徒弟我不是這個意思。”依維斯痛苦地說道,他不想讓自己最敬愛的師傅誤會,然而,他卻又不知道如何辯解。一切一切的理由又能對一個怒火中燒的人起到什麼樣的作用呢?依維斯知道如果自己出兵到阿里亞城,達修一定會原諒自己,然而,這卻是他唯一不可以向達修妥協的地方。
“你就是這個意思!”達修怒不可遏。
“師傅,撤兵吧!撤兵還有一線生機。”頓了一頓,依維斯苦苦勸說道。
“我還沒有叫你出兵,你倒讓我撤兵?你這算是先給我下馬威嗎?真是豈有此理!”達修怒道。
“我……”依維斯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心頭一陣辛酸。
畢竟,依維斯是達修唯一的也是最得意的弟子,念及於此,達修的口氣緩了一緩,“依維斯,你自小就與爲師我生活在一起,爲師總是教導你做人要行天下之公義,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這些,難道你都不記得了嗎?”
“徒弟時刻不敢有忘!”想起往事種種,依維斯感動非淺,但感動歸感動,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不該做的也只能不做。
“那你現在又爲什麼做出這等違背道德的事情,置萬民於不理呢?”達修追問道。
“師傅,徒弟我這樣做是爲了更好的拯救天下,舍卒而保車……”說到這裡,依維斯也有點難以卒言,那麼多人的生命,口頭上可以說放棄,但是,心裡又怎麼可以那麼容易放得開呢?
“一派胡言!有你這樣舍卒保車的嗎?”雖然依維斯說的確實是肺腑之言,也不能不說是與事實相符合,不過,這些話在達修聽來卻是藉口,令他怒不可遏,“天行前輩說你固執己見,只爲自己考慮,置萬民於不顧,我還以爲你只是一時受到矇蔽,尚未到不可救藥的程度,想不到你竟真的變成如此模樣!”
“師傅,請息怒,千萬不要爲了不肖徒弟我而氣壞了身體!”依維斯表情複雜地說道。
“你還知道關心我嗎?你還知道我是你的師傅嗎?”達修冷冰冰地說道,“我就算生氣也不是爲了你這個逆徒,我不曾教過你!”
依維斯內心波浪翻滾。達修於他如同再造父母,拒絕達修的要求對依維斯來說是一件痛苦已極的事情,“一日爲師,終身爲父,徒弟我又怎麼敢忘記呢?”
達修怒哼一聲,“如果你真的當我是你的師傅,你就不應該違揹我的命令。”
“師傅對我恩重如山!但是,此事事關重大,我實在不能妄下決定。師傅就算怎麼怪我怎麼罵我,我也心甘情願。”依維斯語氣堅定。
“好!好!好!這就是我親手培養出來的徒弟,我的得意門生,哈哈哈!”達修悲憤至極。
“師傅……”依維斯語氣沉重,連連磕頭。
達修收住憤怒的笑聲,“我沒有你這樣的徒弟!如果你堅決不出兵,那麼,從今以後,我與你恩斷義絕,再無師徒情誼,你是你,我是我!你也不要再對任何人說我是你的師傅,而我也不會再對任何人說你是我的徒弟!”
“師傅,你不要我了嗎?”依維斯趴在地上,痛苦地搖了搖頭。
“不是我不要你,是你不要我!”達修心中的悲痛也到了極點,儘管知道依維斯很倔強,事先早有準備他不會派兵,但是,當事實到了眼前的時候,他還是難以原諒依維斯的所作所爲。
“難道公與私就不能分開來嗎?師傅,出兵與否和我們之間的關係沒有什麼必然的聯繫啊!”依維斯試圖讓達修收回自己的話,“師傅,依維斯雖然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天真未泯、敏感的孩子了,但他依然深愛着師傅您!”
“對你來說,沒有。但對我來說,有!我的徒弟一定要是急公秉義的人,不會像你這樣苟且偷生。”每說一個字,達修的心就痛一次,“早知如此,我寧願當初你死掉了,沒有再活過來!”
依維斯沉重地搖了搖頭,接着,又重重地磕了三個頭,望着前方,“不管怎樣,您永遠是我的師傅,即使您不再當我是您的徒弟。您要我做任何事情我都義無返顧,甚至是死!但是,這件事事關重大,徒弟萬難從命。”
“難道發兵會比你去死還難嗎?”達修忍不住還是問道。
“是—完了這兩個字,依維斯一下子委頓了下來,他完全清楚這兩個再簡單不過的字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達修沒有再說一句話,只是扭頭望向窗外,腦袋裡浮現出那個曾和自己一起默默地坐在風中的小孩子。依維斯的拒絕給他帶來的痛苦就好像他說要與依維斯斷絕師徒關係給依維斯的痛苦一樣大。
依維斯頭深深地埋在地上,許久也沒有擡起來。最終還是沒有更改這個情非得已的決定,而雖然自認爲是對的,但他卻無法原諒自己。因爲,他親口拒絕了這一輩子之中唯一一次向他提出要求的師傅。
兩個人都在痛苦之中,然而,卻都無法妥協。所謂的悲劇,不都是這樣造成的嗎?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師傅!”依維斯不斷地喃喃重複着。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天色由明轉暗,屋內也由一片光亮變爲暗淡,接着,殘光也全部消退。依維斯卻仍然跪在地上,表情哀慼,一動也不動。他可以無愧於天下,他知道自己是對的,但卻仍然不可能感到無愧於他的師傅。
“依維斯!”這個時候,璐娜走了進來,輕輕地撫摸着他的頭。
“我……我讓師傅生氣了。”依維斯強忍住心中波浪般翻騰的感情。
“我知道,我知道……”璐娜憐惜地說道,她不想問他發生了什麼事情,因爲她知道在此時重要的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而是結果。
依維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望着璐娜的臉,“我的心很亂,讓我再靜靜吧。璐娜。”
璐娜凝望着依維斯,她知道現在的依維斯已經可以應付一切了,緩緩地點了點頭,“好吧!不過,依維斯,有得必有失,世界就是這樣。”
依維斯點了點頭,他又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呢?
璐娜轉身走了出去,在門口處,她停頓了一下,轉身凝望着依維斯的背影,抿了抿嘴脣,擡步而去。
※※※
“師傅!”修羅見到達修面色不善,便垂着雙手,恭恭敬敬地叫道。
“修羅!”達修擡頭望了望修羅,猛的抓住了他的肩膀,“告訴我,如果你是依維斯,你會不會依從爲師的命令,把軍隊派來阿里亞城?”
“會!”修羅的回答沒有絲毫的猶豫。
“所以,你成不了霸主,但依維斯就可以。”達修諷刺似的說道。
“師傅,依維斯沒有答應出兵嗎?”修羅小心翼翼地問道。
達修冷笑了幾聲,“他根本就沒有把我放在眼裡。”
“師傅息怒。”修羅說道,“也許……也許依維斯是出於別的考慮,畢竟他是一軍之主,責任重大,師傅,您別怪他。”
“我哪有資格怪他?他已經不再是我的徒弟,我也不再是他的師傅。”達修哼了一聲,說道。
修羅驚詫地望着達修,“師傅,依維斯可是你最疼愛的……”
“我這輩子收錯了兩個人做徒弟,一個是坎亞,一個便是依維斯。”盛怒之中的達修打斷了修羅的話,說道。
愛之彌深,恨之愈切,修羅知道達修正在氣頭上,也沒敢再說什麼,只是垂手站在一旁,那副樣子看起來就像是他惹火了達修,正在默默的自責一樣。
“好在我的身邊還有你在!”發完火之後,達修望着修羅,嘆道。
※※※
魔宮。
“又是攻擊未遂,又是尚待努力,又是我們會盡力!總是如此!”魔皇佐拉看着多納爾給自己的戰況報告,一疊聲地說道,“多納爾啊多納爾,你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纔可以讓朕滿意啊!”
“聖皇陛下,攻城未遂可以以後再作打算,但您可千萬不要動怒,您龍體尚未完全康復,要小心保重纔是。”同樣在對依維斯和楊秋一役之中重傷至今未痊癒的畢達爾說道。
佐拉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你叫朕怎麼能不動怒呢?正所謂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朕把所有的兵力都給了多納爾,一心盼望着他能爲朕爭氣,儘快剷除人族。但是,直到現在,還是那個樣子,戰況依舊。”
“微臣想多納爾總指揮要統率魔族大軍,對付多如牛毛的人族,並非易事。”畢達爾說道,“可能,他真的還需要更多的時間。”
“朕也知道要給他們時間,但是,再這樣拖下去,後果不堪設想!須知道,我們是深入敵後,在敵人的領土上進行鬥爭,拖得越久,勝率便會越低。”佐拉不勝其煩地揉着太陽穴,“朕把魔族所有的精兵悍將都給了多納爾,對他一片信任,他竟連一個小小的城堡也攻不下來?照這樣下去,將來我怎麼還能指望他們去把神聖之城攻下來?”
“陛下,微臣聽說現在駐紮在神聖之城裡面的是上一次來魔宮偷襲我們的依維斯麾下的兵馬,叫前進軍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呢?”畢達爾翹首問道。
佐拉點頭稱是。
“他們堅決不去阿里亞城,這證明人族內部矛盾重重,基於此,微臣斗膽地做一個推論。那就是拖得越久,也有對我們有利的地方,因爲那樣一來,他們的內部矛盾會越來越激化,直至最後爆發出來,這樣一來,我們便可以坐收漁翁之利了。”畢達爾胸有成竹地說道。
“恐怕我們還沒有坐成漁翁,已經在岸邊坐吃山空,餓死了。”佐拉冷笑着說道,“你這個推論從推理過程來說是有可能的,但是,從現實來說是不可能的,人族在這樣的情況下,即使可能會產生矛盾,但無論如何都絕對不會因內訌而動武。試想想,如果現在有神族,當神族進攻我們的時候,我們魔族內部會因爲內訌而關起門來打一頓之後再去跟神族打呢?”
“也不一定不會吧……攘外必先安內。”畢達爾吞吞吐吐地說道,心想:佐拉自己當初不就是先把馬拉維弄下臺,然後再發動對人族的戰爭嗎?
“會!”佐拉搖了搖頭,說道,“不過,前提是我們都不想活了。”
“但人族應該沒有我們魔族聰明,他們爭權奪利、各自爲政在各種族中是最聞名的。”畢達爾不便提起佐拉和馬拉維的陳年往事,但依舊堅持自己的看法。
“只看到他們的短處,沒有看到他們的長處,和只看到自己的長處,看不到自己的短處一樣都是致命的,你明白嗎?”佐拉耐心地說道,“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作爲一個公爵,你的見識居然跟一個普通士兵差不了多少,朕對你真的很失望!要知道爲了讓士兵們堅信我們必然獲得勝利,在宣傳中,我們儘量地醜化了人類,把人類說得不堪一擊,難道那些宣傳連你也給迷惑了嗎?如果是這樣,朕就真的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傷心了。你也不想想,要是人族真那麼好打,我們還用得着花費這麼長的時間去準備、動用了這麼多的兵力嗎?”
畢達爾說道:“屬下知錯,不過,既然人族不好打,我們也就不能怪責多納爾了。”
“看來,你還是不知道自己錯在那裡。”佐拉疲憊地打了一個呵欠,“我們已經花了那麼多時間準備,收效當然就要更快纔是。”
“屬下知錯了。”畢達爾想了想,點頭認錯。
“要是真的知錯就好了。”話雖這樣說,佐拉的臉上卻還是隱隱透露出一絲失望,“你認爲目前的形勢我們該採取怎樣的對策呢?”
畢達爾張口欲說,但佐拉又伸手阻止了他,“想清楚再說,朕不想聽你說連你自己都沒有把握的東西。”
畢達爾點了點頭,偏着頭認真地想了許久,才說道:“在目前這種情況下,微臣認爲不外乎有三種對策,第一,不念多納爾之過,由陛下您親自撰寫聖旨讓他們再接再厲;第二,撤換多納爾,不過,臨陣換帥,乃是兵家大忌,須慎之又慎;第三,折中的做法,一方面讓多納爾再接再厲,一方面另擇賢明之士,協助多納爾。”
“說的不錯。”佐拉頗感意外,片刻之前還那麼冥頑不靈的畢達爾竟然說得頭頭是道,他忍不住讚許地點了點頭,“那你認爲哪一種最好?”
“第一種!”
“爲什麼?”這個回答出乎了佐拉的意外,他本以爲剛被批判過的畢達爾會採取第三種做法,也即折中的做法。
“擇其他人去協助多納爾從本質上來說跟撤換多納爾幾乎是一樣的,都會對多納爾構成一定的打擊,抵消了他的積極性,甚至會導致士氣低落。而現在,雖然我軍沒有取得突破性的進展,但是,也沒有犯下什麼不可饒恕的錯誤。因此,微臣覺得第一種方法是最好的。”畢達爾條條有理地說道。
“好!深合朕意。”佐拉滿意地說道,“朕準備就照你說的做。”
“微臣之所以有這樣的想法完全得益於陛下您的啓發。”高興之餘,畢達爾也拍了拍佐拉的馬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