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乍看到這些紅衣大將軍炮時,吃驚不小,腳步也一下子停了下來,一邊的徐海看在眼裡,心中暗喜,今天這些巨炮是特意從倉庫裡搬出來的,而大批的鐵炮手火槍兵,也有不少是從船上的水手抽調而來,城堡的防衛比起平時至少加強了三倍,就是要在天狼面前炫耀武力,以增加談判的籌碼,包括此前島上一行,也是想讓天狼看到這雙嶼島貿易的繁榮,海上商貿的昌盛,改變其腦子裡認爲雙嶼島只不過是個海盜窩土匪窟的印象。
不過看來看去,最後震憾到天狼的,還是這幾尊紅衣大將軍炮,這些可是汪直的看家武器,放在天守閣的本城上,足可以打到海上四五里外處的船隻,明軍的水師戰船,只需要捱上一炮,就一定是船毀人亡,本來汪直前幾年秘密聘請佛郎機工匠打造了十門巨炮,都沒捨得搬出來,因爲怕島津家見到後會死乞白賴地非要這東西不可,但今天爲了談判,也顧不得許多,把這壓箱底的寶貝也掏出來了。
徐海哈哈一笑,說道:“郎兄可是對這巨型大炮有興趣?”
天狼意識到了自己有些失態,也微微一笑:“在下從沒有見過如此巨大的重炮,汪船主可真是厲害,只是不知這些巨炮是否可以移動,或者能不能安在戰船之上?”
徐海搖了搖頭:“此炮名爲紅衣大將軍,一炮重逾一千二百斤,炮下有輪子。可以在陸地上機動拖運,如果是防守這城堡嘛,現在炮口是對着大海。用於轟擊從海上登陸的敵軍,可若是敵軍上了岸,就可以把炮移到另一面,用於防守山城,攻擊戰船時用的是實心鐵彈, 一炮可以轟沉一條一百五十人的木製三桅戰船,而陸戰時則可以發射開花彈。這種彈藥中間放的是鋒利的鐵片和釘子,炸開以後會四散飛濺,極大地殺傷對方的步兵。”
天狼以前在明軍中沒有聽過這種開花彈。只知實心彈,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看來這倭寇的武器確實先進,怪不得能在打仗的時候佔據絕對優勢。看來也不是完全倚仗那些日本浪人的勇悍。
不過天狼馬上意識到自己不能在倭寇面前露出羨慕或者歎服的表情。一旦在氣勢上被倭寇所壓倒,談判就會陷入被動了。他微微一笑:“徐兄的火器確實先進,我看那些操作火炮的乃是黃髮碧眼,人高馬大的西洋佛郎機人,而火槍手們則多是戴着斗笠,身材矮小的日本倭寇,只是不知這城堡的防衛全交給這些外人,若是他們起了異心又當如何?”
徐海一下子噎住了。這個問題他也曾經幾次和汪直提過,只是由於大炮的使用極其危險複雜。炸膛率也極高,這種大將軍炮,若是發射時人站在炮後,會給巨大的後座力直接震死,所以炮手都是高薪僱傭來的佛郎機人,而日本的鐵炮手在日本國內的內戰中早已經練得技術爐火純青,鐵炮火器需要把彈丸從槍口裝入,再用鐵棍將槍膛磨熱,然後以後膛的引線燃燒後擊發,速度和精度都很差,新手每分鐘也難得打出一兩發,而這些日本鐵炮手卻可以做到一分鐘打出六槍,因此汪直也重金收買了兩千多東洋鐵炮手來爲自己看家護院。
只是這些畢竟是外人,爲汪直效力完全是看在錢的份上,若是有人出價更高,難保不會反水,徐海爲此幾次勸過汪直,可汪直卻很自信,這個世上沒人能出比自己更高的價,於是今天也把這些人都拉了出來,可是天狼在這些人嚴整的軍容下,一眼就看出了問題的所在,讓徐海心中好不懊惱。
徐海正在沉吟着,想着應對之詞,一邊的毛海峰卻搶着嚷嚷了起來:“天狼兄,這些人都是我義父重金挖過來的,他們妻小家人也都被接到了島上,爲我義父服役多年了,不會起異心的。”
天狼笑了笑:“在下一時心念所至,隨口一說罷了,毛兄請不要往心裡去。”
毛海峰似乎對天狼的話很不開心,冷冷地“哼”了一聲,正待反脣相譏,徐海連忙出來打圓場:“我看時候也不早了,汪船主應該等急啦,咱們還是先去海神殿再說吧。”
天狼點了點頭 ,跟着徐海一路前行,這本城的內部還算寬大,方圓大約有兩裡左右,除了一座巨大的天守閣以外,就是一排低矮的平房,天狼注意到這些房屋都沒有窗戶,鐵門緊閉,上面上着大鎖,而門外則有十餘名持刀護衛的東洋刀客防守,他馬上意識到這些一定是槍炮的彈藥庫,如果是糧倉的話需要透氣陰涼,不可能連窗戶也沒有的。
匆匆幾眼,天狼就對這座本城的結構瞭然於心,這裡不是適合大量人居住的地方,純粹只是一個軍事要塞,看來汪直的重要物品,藏寶還有他本人都在這本城之中,正面強攻的話,除非幾萬大軍,不然很難攻破這一兩千槍手和刀客防守的要塞,若是改爲長期圍困,這裡乃是海島,大軍在島上的補給非常困難,也難怪汪直有如此底氣,敢和朝廷叫板,即使海戰失利退守孤城,也足以堅守自足。
天狼心中開始暗暗地佩服起胡宗憲和徐文長了,他們沒有上過島,但憑藉有限的情報也能判斷出汪直的老巢非常堅固,極難攻取,這才設計要誘倭寇主力上岸加以消滅,或者是對倭寇的頭目假招安,後剿滅,總之是儘量避免在海上,尤其是在雙嶼島上作戰。
想着想着,天狼跟着徐海等人走到了天守閣的樓下,這是一座寶塔型的建築,足有七層之高,牆壁上貼着金箔紙,老遠處看着就是金光閃閃,顯示着汪直作爲海賊之王的權勢與財富。而底樓則是一座寬大的大殿,二十級臺階下的一個由漢白玉石砌成的廣場上,數百名全副武裝。皮甲鐵盔的刀手和劍客們抱刀而立,而六十名長戟兵則舉戟相交,架起了一座戟陣,森寒的殺氣透過那冰冷的戟身和這些人冷冷的眼神四溢。
天狼明白,這是汪直給自己的一個下馬威,也是要看看自己的膽色,他冷笑一聲。也不和徐海多說,徑直前行,走到第一道戟門的時候。那兩個戴着鬼面具,披着齊肩紅髮的戟兵沒有一點撤下的意思,天狼的眼中紅光一閃,身邊騰起一陣紅氣。輕輕地喝了一聲“開”。一陣淡紅色的氣浪向外噴泄而出,那兩名戟士也運起功抵禦,可是哪比得上這五成天狼勁的暴發,周身剛一運氣,便被一股大力推得向後兩步,腳下不穩,而那戟門自然也被撤開了。
天狼微微一笑,剛纔他用了五成力。從這些人的氣勢上看,這個力度正好。既能推開這些士兵,又不至於直接把他們震倒弄得難看,就這樣,天狼一路前行,整個人如同包裹在一團紅光之中,所過之處,震得戟士們紛紛撤戟後退,而在外人看來,彷彿象是那些戟士們自行撤去戟門,就這樣,走過五十多部,那道三十道戟門組成的陣勢,不復存在。
汪直坐在一張雕龍繪鳳的黃金龍椅上,換了一身黃袍,戴着高高的帽子,冷冷地看着天狼一步步地向自己走近,在這個能容納兩百多人的大廳裡,汪直獨坐正中大椅,椅子兩側站着六七名戴着面具的高手護衛,天狼遠遠地就能感覺到這些人的強勁氣息,俱是強一流的好手。
而兩側的幾十張座椅上,則坐着汪直團伙的大小頭目,一身紅甲的上泉信之亦在其中。左首第一張椅子醒目地空着,那是徐海的位置,右首的第一張座位上,嚴世藩臉色陰沉,一雙獨眼中光芒閃閃,不知在想什麼,而在整個大廳的中央,則擺着一把破舊寒酸的小馬紮,看起來就是給天狼留下的座位。
天狼昂首闊步地走上了大殿,徐海和毛海峰上前向汪直行禮,汪直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二人各回其位,徐海坐回了左首的那張空椅,而毛海峰則站到了汪直的身邊,抱臂而立。
天狼一直站在殿中,即不說話,也不就座,目光冷厲如電,盯着汪直,汪直微微一笑,說道:“殿中所站的,可是這次奉了浙直總督胡宗憲之命,前來商議通商開禁之事的特使,錦衣衛天狼?”
天狼點了點頭,正色道:“錦衣衛天狼,奉我皇密旨,前來此地與汪船主協商剿匪招安之事。”
此話一出,一邊的倭寇頭目們全都嚷嚷了起來,個別嗓門大的直接叫道:“什麼,你來不是談通商開禁的嗎?”
“汪船主,這是怎麼回事,兄弟們都是聽說可以開禁了纔來的啊。”
“汪船主,朝廷看來沒有誠意,別談了,繼續打吧!”
“就是,這個錦衣衛一路過來就東張西望,我看他就是以和談之名查我們雙嶼島虛實的,可別放跑了他!”嚴世藩的臉上閃過一絲得意的微笑,微微地眯着那隻獨眼,一言不發。
汪直的臉色也沉了下來,等到周圍的議論聲小了下來後,他才緩緩地開了口:“天狼,老夫曾經派徐行首兩次上岸,也見過胡總督,當時可是說好,先通商開禁,再談其他的事,可你卻不提這最重要的通商,只提什麼招安,這又是什麼意思?”
天狼之前從徐海的嘴裡知道了不少倭寇集團的情況,這些中層的團伙頭目和小船主們並不知道汪直的真正計劃,也沒有什麼招安的思想準備,汪直的意思本來是想以通商開禁的好處引這些人支持自己,以後再慢慢走招安的路,要知道這些人多數是心狠手黑的海盜出身,對招安毫無興趣,這也是嚴世藩可以用來破壞和議的重要籌碼,剛纔這些人的本能反應也證實了這一點。
天狼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回道:“對日本的海禁乃是我大明的國策,豈有朝令夕改之理?多年來倭寇團伙打劫商船,攻擊沿海城鎮,殺我兵將。掠我百姓,這筆賬不解決,又怎麼能談開禁通商?”
這話一出。那些大小頭目們一個個都對天狼怒目而視,不少人的手都已經放在了刀柄上,看向汪直,只等他一聲令下,就要一擁而上,把天狼亂刀分屍了。
汪直的眉頭緊緊地鎖着,一雙鷹眼中神光如電。緊盯着天狼的臉:“天狼,你的意思是我們是匪,多年來禍害了國家。現在朝廷要先跟我們算清舊賬,對不對?我是不是可以把這個理解成你想對我們集團宣戰?”
天狼哈哈一笑,這回他用上了幾分內力,震得殿中衆人心中氣血浮動。耳邊如灌狂風。不少人連忙開始打坐運功抵禦,除了少數幾人外,別人都沒見識過天狼的功夫,這下子全都清楚了天狼的深厚功力,剛纔喊打喊殺叫得最兇的幾個兇悍之輩這會兒也都安份了許多,不敢再隨便出聲了。
天狼笑畢,毫不退縮地直面汪直:“汪船主,如果要宣戰的話。直接開打就是,何必用得着我天狼以錦衣衛副總指揮之職走這一趟?我再說一遍。今天我來,不僅是代表胡總督,也是代表了皇上,奉了皇上的密旨,這個先招安剿匪,再開海禁的方針,也是皇上的意思,沒有商量的餘地。”
嚴世藩忽然乾笑了兩聲,那破鑼般嘶啞的嗓音彷彿有一陣魔力,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天狼,我怎麼就沒聽說過皇上有這道旨意?”
天狼面不改色,也不看嚴世藩,直接說道:“難不成嚴侍郎來這雙嶼島上,也是奉了皇上的密旨嗎?既然如此,何不出示一看?”嚴世藩雖然號稱小閣老,但他並沒有入閣,現在的本官乃是工部侍郎,這點除了汪直徐海等幾個高級倭寇頭目,那些普通的海盜首領們並不知曉。
天狼說着,從懷中掏出一面金牌,這是這回胡宗憲特地把嘉靖帝給自己的節制東南,便宜行事,見牌如見君的這塊令牌給了天狼,以備不時之需,現在果然派上了用場,天狼高高舉着金牌,沉聲道:“此乃皇上御賜金牌,見牌如見君,汪直衆人,還不速速下跪?”
此牌一出,識貨的嚴世藩臉色一變,他沒有想到胡宗憲這回居然把這塊牌子也給了天狼,而汪直的嘴邊肌肉也跳了跳,但他仍然沒有一絲起身拜接金牌的意思,冷冷地說道:“老夫早已經棄明入海,稱雄海上,現在老夫自立爲徽王,號五峰先生,不受任何皇帝的管束,天狼,你這塊牌子只能在大明境內讓大明子民下跪,而這裡的英雄好漢都已經跟大明沒了關係,自然也用不着拜大明皇帝。”
天狼微微一笑,沒有接汪直的話,而是轉向了嚴世藩:“嚴侍郎,不管你來此是不是有密旨,見牌如面君,你是不是也想說你也叛明入海,不受大明皇帝的管束了呢?”
嚴世藩咬了咬牙,站起身,一撩前襟,對着金牌恭敬地下跪磕頭:“臣嚴世藩見過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磕完頭後,嚴世藩氣鼓鼓地坐回了座位,這下鬧得自己灰頭土臉,好沒面子,氣焰也不似剛纔那樣囂張。
天狼收拾完了嚴世藩,轉向了汪直,正色道:“汪船主,你的這個徽王乃是自封的,這個暫且不說,但既然你取名一個徽字,說明你沒有忘了自己出身的南直隸徽州,如果你真的對大明已經毫無眷戀,不再視自己爲大明的子民,又何必取名還要帶一個徽字?”
汪直的眉毛跳了跳,沒有接話。天狼繼續環視大殿,高聲說道:“各位多數都是我中華人氏,因爲各種原因,下海爲寇,但無論如何,你們的根是在中國,是在大明,你們的祖先埋骨之地,你們的宗族祠堂,你們的親戚家人也都還在大明,現在之所以說跟大明沒有關係,無非是氣話而已,又或者是怕大明清算你們通倭之罪,你們的血管裡流的是中華之血,不是學着日本人那樣剃個月代頭就真的成了東洋人了,大傢伙說說,你們想不想做大明的子民?還是一輩子只想做海上漂零的孤魂野鬼?”
徐海第一個跟着說道:“我徐海願意做大明的子民。”
不少頭目本就被天狼的話所打動,一看徐海帶頭響應,也都紛紛說願意當大明的臣民,只是有些人還半信半疑地表示,大明皇帝可是下了旨意說下海通倭者滅族的,就算自己想繼續當大明臣民,那皇帝會放得過自己嗎?
汪直冷冷地說道:“天狼,你很會說話,不過衆兄弟們說的也有道理,就算我們想回頭做大明的子民,那就得遵守大明的法律,我們這些下海的人全都得滅族,如果這就是我們回去當大明子民的代價,那弟兄們肯定不答應的。”全本小說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