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飄零,寧爲塵土,勿隨流水……是故人,卻不是歸客。】
“喲,老丁,這是從哪過來的,還是又出去給大爺辦事了?”一座高大的府邸,在那莊重的黑漆大門邊站着兩個青衫年輕人,見走過來一個背脊佝僂的老頭,手上提着一個包裹,老頭一頭白髮稀稀疏疏,想來是年紀很大了,精神卻是不錯,其中一個年輕門房同他打招呼到。
那丁老頭聽得兩個門衛跟自己的招呼聲,咧嘴笑了笑,笑呵呵得站定在二人面前,老手從那包裹中掏出了一個錦盒,那錦盒打開便見裡面放着一個紫砂茶壺,樣式簡練大方,色調淳樸雅緻,兩個年輕人雖只是個門房,卻也有些見識,兩人一看,立時嘖嘖嘆出了聲:“這是紫砂壺吧,可名貴得很……丁老頭你從哪裡弄到的啊……”
“丁老頭從哪裡搞到這麼一個好東西啊……”
“哪裡是我能弄到手的!嘿嘿,這是咱大爺給麟少爺在香茗閣定的,聽薔姐兒說是那小少爺要學學那文人的風雅,非要一個這紫砂壺不可……咱這奴才都不值這一個茶壺的價錢啊……大爺今日讓我去取了這紫砂壺回來,也順當讓你二人開開眼界……”
兩個人聽了,讚歎聲化作了瞭然和嘆息,那衛麟可是這衛府的小祖宗……要什麼給什麼,寵得都上天了……對比着下,二爺家的那幾個孩子就沒這麼個待遇了……
正說着,其中一人忽然打了個哆嗦,覺得有股寒氣撲來,從那紫砂壺上移了目光,回頭向門外看去,只見衛府大門外不過十步遠,站着一個雪白的人影。
那年輕男子朝門外瞟了一下,卻是覺得看的朦朧,不由自主地揉了揉眼,再次看時,才瞧見那是一個雪衣銀髮的男子,那長長的銀髮都拖至腳踝處了,而這人正擡頭定定看着門匾。
“咦?這是何人?”另一個人也反應過來,看着忽然出現在門外的那個雪色身影……竟然看不真切,不知爲何心中涌現出一陣寒意,不由出聲問道。
“我也不知道……這人看起來詭異得很……”先前的那個門房不由小聲嘀咕了句,他竟然看不清這個男子是什麼模樣。
“你是何人?擋在這衛府門前作甚,快點走開!”
“難不成你這人是來尋親的?別看了,這西蜀邱澤的衛家,誰人不知……就只有這一處……”
兩個門房俱是高聲衝着那個雪衣銀髮的男子揚聲道,撇開了心間的怪異,語氣中不乏得意得衝着那雪衣銀髮的男子喊道。
雪衣男子從那匾額上移開了目光,看向了衛府門前幾株高槐茂密蔥蘢,眼神一時竟有了些恍惚。
他離開的時候,這些槐樹還沒這麼高吧?如今都這麼茂盛了啊。
丁老頭將手中的紫砂茶壺小心地裝進了錦盒,又放進了包裹繫好,這才發現身邊的兩個年輕人的異狀,不由也擡起頭,順着二人的目光看向了門外。
待一雙老眼看見站立得那人時,眼中忽然出現了錯覺,這人……這人怎會同那人的身影有些相似……
這個雪衣銀髮的男子似是沒有聽到
那兩個門房的話,沉默地向他們走來,不聲不語得踏進了門,而兩個門房見狀,忽覺不對,剛想衝上去攔住那人,卻是驚恐的發現根本近不了那人的身,似是被什麼東西緊緊固定了身形,半點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着那人徑直路過他們,不消幾步,便消失在那個彩繪雕龍影壁之後。
老丁手中的包裹“啪”得掉落在地,卻是渾然不覺,那雙渾濁的老眼直直盯着那個雪衣銀髮的男子,雙手不覺地顫抖着,嘴脣一顫一顫,卻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那雪衣男子看了看手中的一顆瑩潤的珠子,向來冷漠的臉上浮起一抹微笑,便擡腳邁向了一個院落,若是那三人能動彈了,便知道這人走得那的那個方向,一處是走向衛府的長孫,衛麟住的院落。
腳下踩着那齊整的青石,衛卿那雙淡漠的眼睛看着這個府邸中的景色,不過幾步,就能見一處亭臺水榭,環池疊石,精巧非凡。衛卿看着這既熟悉又陌生的場景,心中沒有絲毫的波動。
熟悉,他在這裡生活了十幾年,哪裡有一架小橋,一條小路,一個石桌,他都知道。
陌生,這裡與他而言早就沒有一絲瓜葛了,包括住在這裡的任何人。
從他心懷絕望地走出這個府,沒有一個人對他說一句挽留的話,甚至也沒有一個人去送他。
那些人,還是他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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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卿走了幾條偏僻的小路,繞過一個花園,來到一個圓形院門前。
那門敞開着,衛卿步子頓了下,隨即又踏了進去。
院中有人,不止是一兩個,還都是認識的。
看着那幾人,衛卿心中莫名嘆了聲,進這裡之前,他想過自己會是什麼樣的心緒……若是看到了那些人,他會不會覺得恨,會不會怨……若他衛卿只是一個平凡百姓家的孩子,是不是就不用再遭受那些……卻不想,自己的心中一片死寂。
而面前這些人,正是他所謂的親人,每每讓他想起時,覺得比那寒山雪嶺都要冰冷的人。
院中,一個威嚴白髮的老太太正坐在椅子上,他膝蓋上趴着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公子,紫玉冠束髮,正一字一句說着什麼,便見那老太太威嚴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縱容疼愛的笑意。
二人身邊還站着一個鳳眼美婦人,還有一個方臉貴氣的中年男子,一旁還垂首靜靜站着幾個丫鬟。
衛卿看着這二人,一向冷漠的雙眸更加凜冽了。
這是他的大哥衛朝,和大嫂王氏。
院中幾人忽覺外面走進一個人,不由皆看了過去,那老太太同那衛朝夫婦看清了這人的模樣,眼中俱是一驚。
是他!
怎麼會是他!
他不是已經……
衛老太君顫顫地站起身來,這個一向強勢威嚴的老人臉上忽然出現了忽喜忽悲的神情,盯着那個走進院中的雪衣銀髮之人。
那衛朝夫婦互相轉頭看了一眼,皆見對方臉上滿臉不掩的驚疑。
衛麟見衆人忽然這般,皺了皺眉,
他今兒個好不容易尋着機會借自己受驚,磨着老太君答應了給他買那他看好的一對玉麒麟,這個突然闖進他院子的陌生人是誰?小小的臉上閃過了不滿。
衛麟看了看那一個華服小公子,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那顆瑩潤的珠子,轉頭看了看院中,忽然間想到了什麼,心中一沉。
“嘶啦!”衆人忽見他臉色變得這般凜冽,莫名一顫,耳中卻是傳來一聲撕布的裂響。
衛麟呆呆地低頭看着自己的衣服忽然被一個東西勾住,隨即一扯,耳中一聲刺耳的響聲,便見自己的衣襟變成了幾塊碎布。
衛卿定定地看着這小公子脖子上的掛着一根紅繩,上面墜着一顆跟自己手上一模一樣的珠子。
手指忽得微擡,便見那根還掛在衛麟衣服上那根銀絲靈活地往上一竄,卻是生生將那衛麟細嫩的脖子劃開了一個細細的血口,而那根銀絲纏繞上那根紅繩,再次回到衛卿的手中。
衆人驚愣地看着這一瞬間的事,好大一會兒,聽見了衛麟的大聲哭喊,王氏見自己寶貝兒子捂着脖子在那裡哭喊,忙急急小跑了過去,臉上滿是心疼之色,爲他用絲絹擦着淚珠子。
“三爺,你這是作甚!竟然動手想殺死你侄兒麼!”那王氏美婦瞪大一雙鳳目,回頭怒視着衛卿,斥道。
“三爺?”衛卿聽着這個許久不曾被人喚過的稱呼,不由緩緩出聲道,聲音卻是嘶啞深沉,讓人聽着覺得怪異之極。
“我兒……”老太君看着這個熟悉的人,卻是滿頭詭異的銀髮,一身的雪衣,那雙她熟悉思念的臉上,本是溫和的笑意纔對啊,此時卻是凜冽非常,像是看着陌生人一般,看着他們。
“這是你從哪裡得到的?”衛卿嘶啞的聲音,問着那個此時正大哭的小公子,擡起手中那根紅繩。
衛麟霎時被那人凜冽的目光看得一噤,不敢再哭出聲,又看清了那個男子手中的東西,立時搖了搖頭,喃喃道:“不知道,不知道……這不是我的東西……我醒來時,它就在我脖子上……我什麼都不知道……”
他被衛府人救了回來,醒來時發現自己脖子上多了一個紅繩吊墜,他瞧着很是漂亮稀罕,就沒有讓人摘去。
不曾想,今日竟會因爲這個被這人傷了……心中又是一陣懼意。
衛卿聽了他的話,眉間一皺,冷冷得看了他們幾人一眼,便是轉身要走出院中。
他要尋的那兩個孩子不在這裡。
“站住!”那老太君見他這般,忽然出聲喊道,帶着幾分怒意,幾分哀切。
一旁的衛朝夫婦見老太君這般,臉色卻是難看了許多,眼中些許不滿。
衛卿聽得這一聲,卻是腳步僅僅頓了頓,沒有回頭地走了。
這一聲,來得太遲了吧。
衛老太君見他這般決然的背影,心中悲痛,蒼老的身子晃了晃。
背後忽然傳來了幾聲男女的驚呼,“母親!”“奶奶!”“老太君!”
衛卿那張冷漠的臉上依舊沒有一絲表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