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
寢殿中,絲絲安神的香氣繞爐盤旋,宮人皆低着頭靜靜站在殿中各處,不敢出聲。有些安靜得過分壓抑,鳳璟曌負手站在殿中,雙眼定定看着龍榻上。而在他的身後,戰戰兢兢跪着一堆人,低垂着頭。牀榻邊,一名白衣女子剛剛收回了診脈的手,一旁的宮人遞上了早已經準備好的白巾,奉在她的面前。
蒼瀾拭完手,紫眸看向了殿中那個明黃服男子,頷首,簡言道:“回殿下,聖上的脈象沉實,急促堅硬,猶如彈石。”
鳳璟曌眉間微挑,沉聲道:“這脈象是什麼意思?”
蒼瀾沒有回答,而是看向了跪在鳳璟曌身後的那羣人,猶豫了半晌,才輕聲道:“民女斗膽,想詢問一下在場的各位御醫前輩,這脈象是什麼意思?”
“這……”
“臣不……”
刻意壓低的猶豫惶恐聲傳來,跪在殿中的衆御醫唯唯諾諾不敢多言,就怕自己一言之失,便招致禍患。卻不妨,那白衣女子還是將他們拖下了水去,一時心中憤恨害怕非常,冷汗齊出,將那衣衫後背染得盡溼。
“魏斯你說。”鳳璟曌看着衆人這般反應,眉頭皺起,隨即指向了衆御醫中最年輕的一位。那魏斯聽得指出自己的名字,費力定了定神,頭伏得越發低了,緩緩道:“回殿下,這脈象是……彈石脈,髒氣將絕,胃氣枯竭,已經不可……乃是命數……將盡之兆……求太子殿下饒命!臣下……臣下……”
那魏斯結結巴巴說完,臉色已經十分慘白,跪在那裡動也不敢動。也想不明白,自己今天怎麼這麼倒黴,讓太子挑準了自己來說,皇上的脈象太醫院誰都心知肚明,但因着各種各樣的擔憂驚懼都藏着掖着,以至於傳言皇上的病成了奇症,就連因着懸賞而來的宮外醫者都寧死也禁言不語,一時越想越慌,心驚膽裂,汗如雨下。
聽罷,鳳璟曌臉色倏然大變,果然大怒,袖子一甩,似是明白了什麼,指着地上那羣顫抖不已的衆人,喝道:“來人,除了魏斯,將這些廢物通通壓入大牢,聽後處置!”
“太子殿下饒命!太子殿下饒命!”
“太子殿下……”
衆人紛紛磕頭求饒,卻仍是被侍衛狠狠拖出門去。而那魏斯還來不及鬆口氣,就已經暈過去了,鳳璟曦皺着眉頭,揮了揮手,立時有人將他擡了出去。
鳳璟曌看着這場鬧劇的主導者,眼中越發冰冷,緊緊盯着蒼瀾,沉聲道:“葉蒼瀾,你可是有辦法治好我父皇的病?”
蒼瀾恭敬地傾身,依然從容道:“如今,民女只能讓聖上醒來,但若說醫好這病,想來方纔那魏御醫說得也十分明白了,這彈石脈,並不是人力能夠挽救的。稍微精通病理的大夫都會知道這脈象,更遑論是宮中的御醫了,我想太子殿下想知道的已經知道了。”
鳳璟曌聽得她最後一句,目光一凝,竟是輕笑了聲,語氣卻越發咄咄逼人:“這麼說來,你
似乎已經料到了今日這個結果了,所以才一點都不着急害怕,我會治你的罪!”
聽着這句試探,蒼瀾再次傾身,神色不變,恭恭敬敬道:“回太子殿下,民女並不是神仙,怎能未卜先知。”
鳳璟曌向前走了兩步,看着眼前的白衣女子低垂的眉眼,道:“但有一個人會!她什麼都知道……這世上,沒什麼她料不到的事!”緩了緩,伸手擡起蒼瀾的下巴,看着那雙沒有絲毫慌亂害怕的紫眸,一字一句道:“而她和你長得一模一樣!”
蒼瀾輕輕後退一步,躲開了那雙讓她心中極爲不舒服夫人大手,跪了下去,道:“那民女何其有幸,竟能同那般如仙之人一般模樣,只是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得之天地,這種事民女沒法選擇,請殿下恕罪。”
鳳璟曌見她躲開自己的手,眼睛微眯,看着那個似乎很是恭敬跪在腳邊,臣服的女子,道:“她若同你一般聰明,這麼識時務,想必也不會死了,她也沒有你這麼進退有度……只是覺得,你跟她有點很像,那就是一樣地都從容淡定,不怕死。”
話罷,鳳璟曌鳳目低垂,靜靜仔細看着女子的任何舉動,但那女子依舊沒有什麼反應,只是再次恭恭敬敬回道:“慧極不久,情深不壽,也逃不過天運薄命。民女曾隨着家師遊歷了一些地方,也吃過一些苦頭,才學了個遇事不慌,也不是民女識時務不怕死,只是天性如此涼薄。太子殿下口中所言的仙人如同日月,民女一介草民微塵,自是不敢相比。”
鳳璟曌眼中閃過一絲失望,語帶着幾分悵然,道:“我知道,你絕不會是她!那樣一個驕傲的人,目下無塵,怎麼有一日跪伏在我的腳下,俯首稱卑……起來吧,不必再跪着了。”
蒼瀾自是謝道:“謝太子殿下。”
鳳璟曌看着龍榻上依舊沒有動靜的那人,想着方纔知道的診斷結果,一時心緒複雜,道:“待明朝,封你爲神醫。葉蒼瀾,那你可願意留在燕宮中,留在我身邊?”
蒼瀾忽然間聽他自稱“我”,臉色終於微變,這人安着什麼心思……再擡首,剎那間恢復了平靜,看着鳳璟曌似是真誠求賢的神色,便欲回道:“民女……”
“慢着!”這時,殿外忽然傳來一個脆如黃鶯的聲音。讓蒼瀾止住了話頭,看向了大殿門口。
殿外門口的宮人們紛紛跪地請安,“奴婢拜見靜妃娘娘!”
鳳璟曌看着那個踏進殿門的盛裝女子,身後跟隨者一行宮女,眼中掩過一抹暗沉,行禮道:“璟曌見過靜妃母。”
蒼瀾微微擡眼,看着這位靜妃娘娘,大紅宮裝,花鬢雲顏,環佩玉翠,光彩明豔,一雙褐色杏眼美雖美,但瞥來似是含情的一眼,卻能讓她感覺到幾分傲慢和森冷,聲音如同黃鶯一般清脆悅耳,這一點倒是跟民間傳說一樣,只見她對着鳳璟曌擺了擺手,看着龍榻上的那人,問道:“太子不必多禮,皇上的病情診治得怎麼樣了?”
鳳璟曌沒有回答,只是臉帶黯然得低下頭,這一舉動看
得靜妃一陣色變,轉身看了看殿中,待看到一旁的蒼瀾時,杏眼緊緊盯着她,道:“你不是立了生死狀,若是治不好皇上的病,你就該被處以死刑麼!”
伸出的美麗十指塗着鮮紅的豆蔻,裝飾着金色花繪,蒼瀾還來不及感慨着宮中女人的奢華,那雙美麗的手便捏住了她的下巴,並且越來愈用勁,“難道你不怕死!”
漂亮尖細的指尖將蒼瀾的臉都已經掐出了血痕,蒼瀾下巴吃痛,眉頭微微皺起,卻是帶着幾分淚意和恐懼,不住顫抖的羽睫下,眼睛的餘光不住地瞥見那個明黃色身影,只是鳳璟曌在一側靜靜看着,面無表情,並有出手相救之意。
靜妃緊緊盯着眼前的女子,普通的白色衣袍,卻是罕見的紫發紫眸,膚色如玉,容顏之絕色絲毫不輸給這燕宮中的任何一位美人……此時膽怯害怕得都不敢看她,泫然欲泣之色惹人生憐,若是早幾年,怕這又是一個宮中勁敵。
靜妃想至此,一向以美貌寵絕後宮的她,心中不由更加妒恨比自己更加美麗的女子,目光狠狠得看着眼前的女子,手上的勁兒更大了些。
“啊!”感覺到有堅硬冰冷的東西刺進了下巴和臉上,一陣疼痛,蒼瀾忍不住動手推開了那隻掐在自己下巴的手,輕咳起來。
還留在殿中的宮人看着那白衣女子如凝脂般的玉膚上赫然幾道駭人的血痕,有幾處都已經見血,動手推開靜妃娘娘的手後,那白衣女子臉上的神情猶帶着絕望,便顯得更加觸目驚心,靜妃看着那滴落在女子白袍上的鮮血,眼中閃過一絲厭惡。還來不及發作,那卑賤女子竟敢推開自己的手,殿外傳來了宮人們齊齊的跪安聲:“奴婢參見皇后,蘭妃娘娘,容妃娘娘。”
“免禮。”一個溫柔祥和的聲音傳進了寢殿,讓殿中的緊張爲之一鬆。
靜妃的臉色卻是有了一絲難看,狠狠瞪了跌倒在地上的白衣女子一眼,隨即整了整儀容,踏出了幾步,對着進來的一行人微微傾身頷首,道:“妾身見過皇后娘娘,蘭妃娘娘,容妃娘娘。”
靜妃雖是幾位妃子中品階最低的,但卻是最受鳳帝寵愛的,也是這燕宮中,除了皇后,她是唯一一個能穿大紅色華服的妃子。所以此番行禮並不合規矩,但衆人心中明白,靜妃深得皇上的寵愛,所以也就不做計較了。
蒼瀾藉着擦血跡的動作,看着又一波來人,爲首的是一名錦鳳霞衣眉目溫和的女子,雍容華貴,氣度從容,正是鳳離國的莊皇后。後面還跟着兩名妃子,皆是素顏,容妃容顏秀美無雙,一雙瀲灩秋水眸中含着幾分沉靜智慧,另一位蘭妃,樣貌並不如皇后和容妃,靜妃出色,但卻極有韻味,她身上的氣質如同江南煙雨般朦朧夢幻,讓人心生親近,讓蒼瀾心嘆,真是如同暖玉一般的女子。
鳳璟曌也上前拜道:“璟曌見過母后,蘭妃母,容妃母。”
莊皇后上前扶起了鳳璟曌,擔憂問道:“太子,皇上的病情怎麼樣了?本宮聽說你請來一名神醫,怎麼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