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宮璃影坐在易塵追院裡的屋檐上遠望時突然瞧見山峰那裡迸起了陣陣靈光,距遠,亦覺那靈勢逼人。
璃月則乖乖坐在廊下階前,兩手環着膝蓋,也擡眼望着那個方向。
宮璃影沒瞧多久便躍下屋檐,兀自回屋了,璃月一直瞧着她關了門才轉回眼來,繼續瞧着那個易塵追在的方向。
君寒也就昨天的晚宴告了個病假,今晨照樣好好的來上了朝。
於是司徒靖趁機打量,卻如所料的那般,根本沒瞧出這傢伙哪裡有病。
自打丞相大人跟君寒合作開始,他老人家便又多了個毛病——君寒的一舉一動都要暗自揣摩一番,好像這樣就能摸透這個人似的。
於是今天,陸顏之就又見了丞相大人滿臉詭異莫測,也不出所料的,是讓君寒給惹的。
“你說他昨天到底爲什麼告病?”
“身體不適。”
丞相大人寧可相信老母豬能上樹,也不會相信這世上能有什麼病魔敢纏元帥大人的身。
“或者就是有意迴避晚宴。”陸顏之又答。
第二個答案就和丞相大人自己的猜測很契合了。
君寒自打入朝以來一直都“盡心盡責”,雖然長的野心勃勃,但也的確沒做過什麼越矩之事,對於宮宴之類的事也通常不會迴避……
“元帥或許向來也不是愛湊熱鬧的人。”
“以前的熱鬧都湊,偏偏回避昨晚的做什麼?”
“也許真的身體不適。”陸顏之打滑頭似的又給他繞回來了,於是丞相大人一眼瞪過去,“能不能說點有用的?”
“祭典之後,元帥不是親試了‘問天虹’嗎?”
丞相大人乍然驚過神來,“你的意思是說,他是因爲碰了‘問天虹’所以身體不適?”
“屬下先前也向金師院的高大人打聽過,這些摻了妖法邪靈的武器對使用者的身體多少有些侵害,鑄鍊師們雖然已經盡力將反噬降到最弱,但仍無法完全清除。”
司徒靖深思起來,只見捻着袖口,“如此說來,這些武器雖然強橫,但是卻會侵蝕軍隊根本……”
“如今的‘問天虹’只是相較於最初而顯得完善。”
這麼想來似乎也合情合理,但司徒靖還是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如果連君寒受到的反噬都那麼嚴重的話,就更別說尋常士卒了。”
“所以大人到底在擔憂什麼?是懷疑元帥別有所圖?還是擔心這些武器有失穩妥?”
陸顏之這句話算是把司徒靖給問懵了。
對哦,他這琢磨半天到底在琢磨個什麼勁兒啊?
司徒靖一揣摩,立馬回過勁兒來了,陸顏之見他神色一變,忙掐了時機便追了一句:“用人不疑。”
丞相大人點點頭。
這什麼時候養出來的毛病,還怪惱人的。
調回筋來,司徒靖便想起了正事,道:“對了,我上個月接到我那丫頭的信,說這兩日回京,你看你近段日子都空閒吧?”
陸顏之一年到頭有三百六十天都在丞相府裡耗時間,有沒有時間他不好說,得看丞相大人有多少事跟他嘮叨。
“大人有何吩咐?”
“也沒什麼事,我就是隨口問問。”
陸顏之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抵脣咳了一聲清下嗓子。
——
易塵追從九鼎山上獨自下來——君寒還有意獨自賞一番景,便讓他先回了。
方入院門,便有一劍破空刺來,易塵追下意識一側身,拿劍柄格住了那劍,轉眼,果然是宮璃影。
易塵追衝她笑了笑,“這樣很危險誒……”
宮璃影冷冷看了他一會兒,便收了劍,往鞘裡一斂,轉身就走。
易塵追習慣性的便問:“怎麼了?今天誰又惹你啦?”
宮璃影沒理他,冷颼颼的走了。
易塵追莫名其妙的在宮璃影這捱了一頭冷槌,只好把目光挪去別處,果見璃月正坐在檐下,一頭銀髮藏在帽兜裡,檐影加帽影幾乎蓋住了她整張,倒是那雙琉璃似的眸子盯了易塵追許久,才見他轉過眼,便下意識收回了眸子,低着頭,緊張兮兮的對着地面躊躇。
這丫頭不知爲何如此害羞。去年易塵追在滄海閣碰見她時,還把她嚇得扭頭就跑,事後又怯生生的在院牆上偷望易塵追,跟只小貓似的。
“月兒?”易塵追在她面前蹲下身來。
璃月有些侷促的將臉垂得更低了。
璃月雖然喜歡跟着易塵追,但每次易塵追同她講話,她總是羞怯的不敢吭聲。
她突然擡起眼來,目光稍稍錯開了易塵追,望着他身後的牆頭。
紫魅踮足立在牆頭,見璃月擡了眼,便一晃影,躍開了。
“我師父找我,我先去了……”她聲音輕輕軟軟,似比黃鸝鳴的還動聽。
易塵追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笑道:“嗯,去吧。”
“公子,”老管家匆匆闖進院來。
易塵追站起身,“怎麼了?”
“相府的誠公子有事找您,讓您趕緊去海市一趟。”
易塵追愣了愣,“有沒有說是什麼事?”
“沒說事,就人在外頭急着等您呢。”
聽說是急事,易塵追也就不敢耽擱了,將手中那柄分量不輕的劍擱在廊下便匆匆去了。
正門外等候的是最常跟着司徒誠的丁烊,易塵追還沒邁出門檻就見他在階門外搓着兩手來回踱步,心急火燎的彷彿邁個門檻都是耽誤時間。
“出什麼事了?”
“易少爺您快隨我來吧,我家公子都快跟人打起來了!”
“打起來?”易塵追驚道,雖然還是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的,兩腳卻已經追着丁烊去了。
司徒誠和他爹丞相大人一樣,都是文人,吵架在行,打架可不趁手,再說司徒誠行事向來穩妥,好端端的怎麼會鬧到要跟人打起來的地步?
“誠兄要跟誰打架?”
“金師院裡最近不是急着要注靈嘛,正好又碰上幾個收鬼的,現在不是在海市談價格嘛。”
“……這事怎麼歸誠兄管?”
“這不高大人都請上門來了嗎,咱那公子又是個熱心腸,不就答應了……”
司徒誠的確是京城出了名的熱心腸,凡有亂子的地方總少不了他的身影,不是給人勸和就是替人出頭,忙的不可開交。
即使如今接手了刑部尚書之職也絲毫不耽誤他接地氣。
這兩人一路快行穿了幾條街才終於趕到了尚書大人跟倒靈商販對着飆唾沫星子的酒館。
酒館門外已聚了不少看衆,隔着人海大門,站在街對面都聽的見尚書大人那可比河東獅吼的咆哮。
“借道,讓一讓啊……”易塵追和丁烊費了好一番力氣才擠進了酒館門內。
就見司徒誠穿着一身儒袍拍桌子打板凳的跟人討價還價,坐他對面的是三個長得凶神惡煞臉掛刀疤的收鬼獵戶,而金師院的高大人則怯生生的坐在喧鬧邊緣裡,時而搭兩句腔,多的話卻不敢招惹這那仨凶神。
這一眼就給易塵追瞧了個五體投地——誰不知道收鬼的都是拿命在做買賣,司徒誠一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竟敢同這羣亡命徒討價還價,真不怕惹了瘟神上身?
易塵追走到那桌前,正待行禮,司徒誠忙難抽閒的瞥了他一眼,一把就給他扯身邊坐下了,嘴還在滔滔不絕的衝那三人嚷嚷:“海市裡頭明碼定價,可不由你們瞎喊——說了五百兩加倆夜明珠就這價,多一分不給!”
那三人瞧着易塵追鴉雀無聲,愣怔了好一會兒。
“這買賣到底做不做?”
“做!做做做,您說什麼價就什麼價。”
“那就好說了,”司徒誠終於閒下神來,抿了口涼透的茶水,兩手往袖裡一揣,“東西放在哪?”
“你沒看東西就談價格?”易塵追大驚,司徒誠白了他一個眼色,“小孩子不懂別亂插嘴。”
“……”
雖然丞相大人看起來比元帥面善,但易塵追的確比司徒誠更像良家少爺。
易塵追不吭聲了,莫名其妙的來了也不知要幹啥,就傻不拉嘰的又被拖着去了城外專門用於海市囤貨的柵裡去瞧“貨”。
在海市裡有些東西的確不能先看貨再談錢,須得先把價格說好才能拿貨。
這種東西佔少數,一般明面上不賣,像鬼靈便屬這一類。
易塵追逛市集買東西向來走的都是百姓般的明道,這稀奇古怪的東西一般不接觸,自然也就不知道這裡頭的圈圈繞繞。 ωωω●ttκǎ n●C○
司徒誠卻不同,天知道他一個丞相家的貴少爺怎麼就喜歡在市井裡混。
那三個收鬼的人將他們引到了柵裡最深的一座活如陵屋的穹頂石屋裡頭,扯了一塊紅布,露出了裡頭一隻足有一人高的層層裹着紅線的桃木箱。
那箱上符籙咒文擠得滿滿當當,縱如此,仍能覺到那裡頭幽厲嗜殺的鬼氣。
高仕傑常年待在金師院裡,對殺伐之息厲鬼之氣有着歲月沉澱的免疫,連那三個收鬼的都不敢湊着瞧的鬼箱子他卻敢直接把耳朵貼上去。
司徒誠站得稍遠些,畢竟這東西不是文人耍耍嘴皮子就對付得了的。
高仕傑貼着箱子聽了一陣,又探手往箱縫邊緣揩了一段,琢磨了好半天才壓着眉一點頭道:“是不錯。”
然後高大人便當場結清了報酬,遣了身邊的隨從回金師院喊人,便和易塵追兩人站在門外邊賞景邊討論。
最初也是易塵追問的:“買這東西做什麼?注靈用嗎?”
高仕傑打鐵出身,身形魁梧,眉眼剛勁,穿着金師院的皮甲,瞧來還是挺有幾分威懾力的。
不過金師院的人普遍沒多大口才。
“以前爲了研究注靈之法,金師院裡也存着不少精靈鬼怪,這十年全用完了,只能臨時從外面湊。”
“原來如此。”
“只是世上魂靈之物原本就佔少數,如此厲鬼更是可遇不可求,若要讓大黎所有士卒皆持注靈武器的話,恐怕就是抓盡這世間所有厲鬼也不能足其一二。”
“那該如何?”
“前不久元帥也給下官提了個建議——注靈之器皆需以靈魂填充,如此耗費大、效率低,若能直接以‘靈’鑄成武器,則可解決這個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