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智不成熟的時候遭遇打擊身體與精神的背叛的確是很倒黴的事,那時候我也根本沒有更多的心思來考慮這其中的前因後果,如此也就更難以信任身邊的任何人,對所有的一切都懷着噬骨的敵意。”君寒淡淡言罷,也正好飲完一罈酒,便順手往邊上一擱,然後又開了一罈新的。
易塵追看着自己義父灌完了一整壇還保持這清醒的神志,便也蠢蠢欲動的低頭瞧了瞧自己懷裡這壇幾乎就沒動過的酒,咬了咬牙,終於也“爺們”似的舉壇一口豪飲——
結果轉頭就嗆了個上氣不接下氣,豪氣沒飲出來,倒是把自己灌了個喉嚨剮刀,幾乎都快噴血了。
君寒抽了一眼來瞧這傻勁可嘉的小崽子,順手往他背上拍了兩下,“喝慢點,沒人跟你搶。”
易塵追被一口烈酒灌了個暈頭轉向,今晚估計是不敢再碰了。
“那、那義父是什麼時候離開仙門的?”易塵追好不容易緩過勁來,昏頭昏腦的便問了。
“大概三十來年前吧,那時候不小心暴露了自己,被仙門追殺,逃去了北境。”
結果點背的是,到了北境又碰上個喪心病狂的寒山寂,差點把他獻祭給他爹,結果不知是哪一步出了差錯,獻祭沒成倒是讓他撈到了自己父親那身可稱是傳奇的靈力。
奈何那時的君寒可能是出生就犯了太歲,運氣差的不是一星半點,那踩坑的頻率怕是連掃帚星都自愧不如。
“我在北境雖然得到了我父親的靈力,但是因爲靈脈受損嚴重,而且沒有修習過心法,靈蘊走勢不通,所以每次使用都會反噬自己,好幾次差點玩死自己。”
易塵追聽了不禁在心裡感嘆——這到底是怎樣慘痛的血淚史啊……
不得已,君寒又只能回到差點網死自己的中原仙門範圍之內,又回到了泥潭沼澤一般的鬼市之中摸爬滾打,尋找能醫治自己靈脈的方法。
結果天打五雷轟的是,他一回到中原就聽說宮雲歸娶了憐音……
憐音是當時君寒在世上唯一在意、唯一捧在心尖上的人,也是他在這世上唯一感受得到的溫暖。
於君寒而言,再深的絕望都扛過來了,從小隱忍慣了再摧心的痛苦都忍受得了,卻還是在得知憐音被奪走的一瞬徹底崩潰了。
也就從那時開始,君寒對宮雲歸恨之入骨,也差點就真的闖上巽天……
可那時就算真的奪回了憐音又能如何,他依然是世人恨之入骨的過街老鼠,連自己的靈力都還不能掌控自如,就算奪回了心愛的女人也無法護她平安……
其實那時的君寒壓根不懂什麼叫忍讓退步,他之所以放棄只是因爲比起憐音嫁給其他人,他更不能忍受的是自己保護不了她,更無法承受真正失去她的痛苦。
君寒泊然出了點神,心裡被隱隱翻痛了一根毒刺,便飲了口酒,不動聲色的藏下了這段只有他自己清楚的傷事,便也略過了這事同易塵追提起另一件事:“我回到中原後不久就撿到了舒凌。”
提到舒凌,易塵追先是驚了一下,旋即又問:“凌叔也是在鬼市裡嗎?”
“嗯,當時看他有點可憐,就順手撈了他一把。”
舒凌的身份在鬼市裡是個挺獨特的存在,乃是地上少有的龍屬一類,修爲尚不及飛昇,故爲半妖。
易塵追今天才終於知道了他凌叔的種族……
不過在君寒嘴裡,舒凌這高端大氣上檔次的種族也被簡單描述爲“地蛇一類”。
“當時那傢伙倒了血黴被兩隻雜妖抓住養在鬼市裡展覽,還被限制了靈勢只能保持真身模樣,的確像條蛇一樣被鎖在井裡。”
舒凌的真身的確是龍的模樣,有角也有爪,而且屬性很強,放在鬼市的一羣雜妖裡格外出衆,所以被幾條鐵鏈壓縛了全身動彈不得,且裹了一身符紙,壓的跟只蚊子似的,被鎖在一口天望井裡參觀一眼二百兩。
龍這種東西的確挺少見的,靈力強盛,又是一副天生的溫和性子,明明不是個弱者卻偏偏被一羣雜碎困於潭底。
君寒瞧他稀罕,也有點價值,所以勉爲其難的扒拉了點來之不易的同情心去搭救了這條可憐的“地蛇”一把。
聽得此事,易塵追心底不禁有些難捺激動,忙便追問道:“義父怎麼救的?”
像元帥大人這麼足智多謀的人,在實力不足的情況下應該是智取的吧。
“打進去,炸了那裡,把他強行拖出來的。”
“……”
這……也太簡單了點吧……
不過也的確勇武非凡……
“能囚龍的鬼市是那麼容易打過去的?”
君寒悠悠抿了口酒,“他們只是趁人之危而已,而且舒凌本來就好欺負,想困住他也沒多大難度。”
料想舒凌這會兒大概也被一口黃沙嗆了個噴嚏吧……
“鬼市素來散亂,又多半是雜妖聚集,靠蠻力打過去也沒什麼問題。”
雖然當時君寒的靈脈還處於被狗啃過的狀態,但好歹身上流的也是北山君的血,正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君寒就算是杵在那裡不還手也比一般的妖來得扛揍。
倒是可憐了本來就傷痕累累的舒凌,君寒暴力拆除他身上的鎖鏈時還無辜多掛了幾道彩,突圍時還有幾次差點被君寒當成暗器祭出去,等被這頭狼折騰出險境後,原本就所剩無多的命又掛掉了大半,半死不活的還被君寒嫌事多。
易塵追抱着酒罈子兩頰稍有點紅燙,但意識還清醒着,也震驚於他義父昔年這簡單粗暴、堪比殺人的救人方法。
不過嘛結果也的確如君寒所料,屬龍的舒凌果然不辱種族特性是個“老好人”,而且就君寒多年分析下來,這貨應該是比其他同族還要溫和的軟柿子。
“那總頭大哥呢?也是這麼‘撿’的?”
“那傢伙比舒凌麻煩,撿了他還得把他揍老實。”
……聽起來好像更慘。
君寒莫名其妙的片頭瞧了他一眼,“就你這樣,要是放在我早年,估計也少不了捱揍。”
“哈……”易塵追懵了一下,“我很欠揍嗎?”
“皮太嫩,欠收拾。”
“……”
就跟當今龍椅上那個小崽子一樣。
易塵追老老實實的又抿了口酒,辣得驚了個神,又問:“義父手下的人都是被這麼揍老實的嗎?”
君寒思考了一下,“有一個不是。”
只有一個……
“你應該知道影落吧?”
突然聽到這個名字,易塵追稍稍有些詫異,旋即便點頭應了一聲。
“那小子算是我的第一個……徒弟吧,在滄海閣剛剛建立之時我就把他撿回來了。”
不知爲何,易塵追現在只要從他義父嘴裡聽見“撿”這個字就能嗅到一股幽遠的殺氣。
君寒從北境回來後又在鬼市混跡了幾年之後終於得到了一個能夠醫治靈脈的蛇醫的線索。
靈脈這種東西等閒之輩沒本事碰,而最擅長處理靈脈的又是與君寒不共戴天的仙門,可君寒身上的靈脈又偏偏就是仙門摧殘的,所以即使那個蛇醫不是個什麼好東西,君寒也只能鋌而走險。
畢竟他是寧可在自己的路上一敗塗地死無全屍,也絕不做旁人的籠中囚獸苟且偷生,冒險已經成了他最擅長的事。
好在他這一把沒有賭輸,那個蛇醫的確醫好了他的靈脈,雖然留了點小病根,但至少也讓他得回了修煉靈法的資格。
然而即使恢復了靈脈想修煉也的確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他們三人中,舒凌的靈根天生與衆不同,跟別人也就學不到一塊兒,所以能撈到點系統理論的也就只有百里雲這貨。
而百里雲的性子天生就是個討罵欠打的賤骨頭,早些日子被君寒收拾慘了,這回終於撈到了倒打一耙的機會自然不會放棄。
這一點,易塵追很能理解……
“那義父真的就從了他?”
元帥大人一笑邪黠,“那傢伙只是骨頭賤,揍老實就好了,不過也的確不大吸取教訓,所以也只是揍的頻率高一點而已。”
不過後來君寒發現,百里雲這傢伙天生資質雖然不算上佳,但頭腦確是聰明過人,而且意志力也格外堅強,如此不但彌補了他天生條件的欠佳,而且還習得了一身硬核的理論知識,在此基礎上他對靈脈的瞭解和靈勢運轉也頗有一套體系,加之後來又得了君寒另一屬性的靈力,再度從頭修煉回來後也跳脫出了仙門固有的舊系,所以他教下來的效果倒的確不賴。
“回頭也可以讓他教你。”
易塵追冷不防打了個寒顫……
“我徹底砸了鬼市的場子之後也被追殺了好一陣子,不過那時已不似昔年侷促,至少來找我麻煩的人都不是我的對手了。”
鬼市是沉澱着世上最深沉的黑暗的地方,所以當他們看見有君寒這麼一個能反抗黑暗的強者之後,就一窩蜂的過來投奔,而來得也未必都是弱者。
“所以,的確如朝中有些人所說的那樣,我是從深淵裡爬出來的,從來不是他們所期望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