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短歌行

殘月東昇,光華掃過樓臺水榭,拂去垂柳夭桃上的塵埃,映出春日裡的一點生機。

後山,幾個凌雲派弟子近水席地而坐,月華映出他們蓬勃的朝氣。

石破天憨厚地舉起酒杯,對着林峰正笑道:“林師弟,師兄我平日是不飲酒的,今天爲了給你餞行,我也破例了。來,幹!”

“好,幹!”林峰正滿是感到,舉杯,一飲而盡。他平時也不飲酒,好在作爲修道中人,飲這麼點酒還不會醉倒。

“林師弟,我也敬你一杯。”雲虹此時盛妝打扮,美麗動人,這一舉杯,便有無限風情。

“我也敬師姐一杯。”雖然平日和雲虹沒什麼接觸,他心裡還是感激她給了自己這次歷練的機會,何況同門之間的私下宴會,何必忸怩作態,一杯飲下才是真豪士的作爲。

於是觥籌交錯間月已上西樓。沈夙然敬了林峰正一杯,他見佳人在旁,想起五年同門的點點滴滴,不禁有些醉了。

見他滿面紅雲,沈夙然掩嘴一笑,道:“峰正,你醉了。”

林峰正卻舉着酒杯,笑道:“哪裡?我,我沒醉!夙然倒是你好像醉了呀。”

衆人笑。

誰知這時遠處走來一個高挑冷豔的身影,她看着衆人的模樣,淡淡說道:“你們怎麼喝酒了?”

見是凝瑩,微醉的雲虹皺着眉頭,道:“林師弟明日就要下山歷練了,我們爲他餞行,喝點酒難道不行嗎?倒是你,林師弟好歹和你一個師尊,你怎麼現在纔來?”

凝瑩冷笑一聲,走上前,道:“你們私自飲酒,按門規該罰面壁半月。”

“啊——不會吧。”迷迷糊糊的林峰正看着她,說道。

“我說大師姐啊,”對於凝瑩的警告,雲虹根本不在意,她笑了下,“你是要把我們都抓去讓天清師叔處置嗎?”

凝瑩不語,走到筵席前,席地而坐,從袖中取出一個精巧的小瓷杯,滿上,一飲而盡。“現在你以爲我還會告發你們嗎?”她苦笑道。

衆人愕然,雲虹更是瞠目結舌。林峰正卻看出她沒有惡意,於是滿上酒,舉杯道:“那我就敬大師姐一杯。”

“林師弟,”凝瑩望着他,滿酒舉杯,微微笑道,“保重。”然後仰頭一飲而盡。

其他人見此,都笑了下,就像沒有剛纔那段插曲一樣。於是又恢復了溫馨。此時月已中天,段慕天看着杯中水月,不由來了興致,吟上一首曹阿瞞的《短歌行》:“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這首歌立刻將溫暖的氣氛降了下來。衆人沉思,而段慕天吟道一半,也停住了。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凝瑩苦笑一聲,仰頭有將一杯濁酒灌入腹中,然後長笑道,“我們這筵席雖好,終究要散去啊!”然後她對着天,長舒口氣,吟道:“時光荏苒,歲月梭行。竹林不再,徒留娑葉;蘭亭仍存,空餘流水。平樂故地,荒隴廢墟;彭澤舊館,空樓狂濤。右軍逝而五柳喪,相如去而醉翁遠。昔時有志,今朝無意。望蒼穹幽幽,嘆人生匆匆。良駒易有,伯樂不常!”

林峰正聽到她感慨時光易逝,不覺嘆息。又聽到她說自己壯志難酬,心中也隱隱有一番共鳴。但林峰正向來樂觀,此時心裡盪悠悠,藉着酒勁,仰頭吟道:“然人有大志,逐鹿千里;士具遠略,問鼎百世!雛鳶居巢,心向九霄;老驥伏櫪,目至八荒。今朝龍伏,志在九州;他日鯉躍,身赴四海。駕青雲而逐紫微,借長風而濟滄海。此心高潔,何必悲傷;此志遠大,豈用哀嘆!”

凝瑩面色一變,嘆道:“心非不高,知己難逢;志非不遠,伯樂未覓。屈原放逐,豈是無志;賈誼落魄,何嘗喪心?浩然青蓮,孤獨到老;東坡希文,顛沛至終。韓非大才,困於囹圄之中;武穆高義,喪於奸臣之手。縱心比天高,然命若紙薄。上蒼幽幽,萬物本爲芻狗;上蒼悽悽,萬物何曾芻狗!”

林峰正聽完她略顯幽怨的話,自然不服,酒勁上來,大笑一聲,道:“上蒼幽幽,萬物爲一;上蒼悽悽,你我不同。上蒼本平,人心不公。然楚楚悽悽,豈是英雄所爲;悲悲嘆嘆,可是壯士之舉?

“若有滄海雄心,當駕長風踏破賀蘭山闕;若有凌雲壯志,當舉彎弓射穿天狼星宮!伯樂不遇,行千里而尋;知己不逢,遊五湖而覓。身懷大志,何懼不受尊重;心有蒼生,豈恐無得賞識?

“臥龍雛鳳,隱於山野而濟天下;管仲魏徵,反於君王而福蒼生。李斯……”他滔滔不絕,似乎要將自己知道的一切典故都用出來。

沈夙然聽了不由嘆氣,她知道林峰正向來是有大志的,沒想到他竟然將歷史上這麼多名人都記在心中當作榜樣,要向他們看起。感慨間,沈夙然輕輕站起,走到他身邊,素手拍了他一下。

林峰正此時還在說“何日遣馮唐”,被她這麼輕輕一拍,立刻愣住,問:“夙然,你——”

沈夙然淡淡一笑,道:“現在這麼晚了,不要說了。”

林峰正看着已經偏西的明月,再看到昏昏欲睡的師兄師姐們,這才發現時間已經不早了。他嘆口氣,不再多說了。

第二日,天朗氣清。

獨自一人飛出華山,林峰正回頭有些不捨。他低眉,猛然瞧見遠處山上佇立的玉人,那灼灼的目光,穿越了數裡,投在他身上,令他心裡一暖。

“夙然,你等我回來。”他心裡默默想到。

華陽城是華山下一個不小的城市,在一條大驛道上,又由於靠近華山,所以向來都比較繁盛。林峰正飛到華陽城東,一片美麗的桃花林就此映入他眼簾中。“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然而夭桃再美,也美不過一身惹滿花瓣的藍衣少女。她眼含脈脈深情,卻只是淡淡一句:“峰正,你來了。”

林峰正心裡一震,笑道:“是的,我來了。”什麼時候,這個美麗恬淡的少女已經在心中佔據了那麼一點小小的角落?

念君輕輕拂去身上的粉紅花瓣,輕輕笑道:“我很高興你能來。縱然我們只在這裡待這麼一會兒,君兒我也知足了。”

林峰正一激動,走上前,輕輕握住她的纖手,說:“君兒,這次我下山有任務,暫時不會回山。如果我們一起去,你就可以多在我身邊待一些時候。不過此行可能會有危險,你原意陪我一起去嗎?”

念君感受到他掌心的溫度,重重地點頭,道:“別說有危險了,就是上刀山,下火海,能換君兒多陪你一會兒,我也願意。”

林峰正聽此,本想問她爲什麼要對自己這麼好,然而他不是矯情的人,也就沒問,而道:“你把我當知己,我很高興。現在我們走吧。”

“好。”

華山,安然居,聽星院。

沈夙然輕輕推開門,本要細細打掃,卻見整個房間已經打掃得乾乾淨淨。她一愣,環視屋內,見小桌上整潔地擺着一沓上好的紙,而最上面那張紙上墨跡尚新。她走過去,只見紙上寫的是“感君此意,無以爲報,僅能以己之力,打掃房間,不令君勞累——小弟峰正留”。

她心裡產生了一點莫名的感動,纖手執筆,輕輕在這行字下方寫上“我心似君心,君心若我心。願君安康,我便安康——夙然留筆”。

春日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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