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陸漸由此動身,出了若干天部弟子,五大劫奴,蘭幽,青娥也執意相隨。陸漸與母親,祖父揮淚而別。虞照從旁看着,大皺眉頭,待到走遠,說道:“陸師弟,不是爲兄說你,好男兒志在四方,要是離家一次,落淚一次,家門前的眼淚還不流成河?”陸漸甚是羞赧,仙碧卻啐道:“這是什麼話,你當忍忍都像你,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虞照道:“是啊,你們都有媽,我是個無爹無媽的,沒有爹媽管教,就是痛快。”原來虞照師父修煉電勁,不能生育,虞照是他揀來的孤兒,仙碧話一出口,立時後悔,默然半晌,偷眼瞧去,見虞照神色自若,才知他並不放在心上。時已秋涼,天氣高肅,遠近丘山半染黃綠,甚有幾分蕭索,道邊長草瘦勁,在微風中抖擻精神,幾朵紅白野菊將開未放,淡淡芳氣隨風飄散,阡陌處處皆有餘香。俄而長風轉暖,迎面拂來,陸漸一擡頭,忽見遠岸長沙,碧水渺茫,幾張白帆凍僵了也似,貼在碧海青山之上。海岸邊男女不少,可陸漸眼裡,卻只容得下一人了。姚晴抱膝坐在一塊黑黝黝的礁石上,白衣如雲,滿頭青絲也用白網巾包着,面對天長海闊,越發挺秀婀娜,素淡有神。各部見天部前來,紛紛指點議論,姚晴卻側身獨坐,一動不動,陸漸心中不勝黯然:“她還在恨我嗎?竟連看我一眼也不肯?”想着悵然若失,竟不覺溫黛夫婦已到近前,溫黛見他神色,循他目光看來,不由嘆了口氣,說道:“小陸師弟。”連叫兩聲,陸漸才還醒過來,漲紅了臉,施禮道:“地母娘娘好。”
溫黛道:“沈師弟臨歿之前,可曾留有航海船隻?”陸漸道;“他去得倉卒,不曾說過船隻的事。”溫黛道:“那麼你率天部弟子與我同船。”陸漸謝過,問道:“地母娘娘此去東島有何打算?”溫黛嘆道:“能有什麼打算?走一步瞧一步了。小陸師弟呢?”陸漸默然不答,溫黛瞧他半晌,苦笑道:“此行真是難爲你了,只願到時候能想到兩全其美的法子。”
陸漸道:“我笨得很,想不出什麼兩全其美的法子,還請地母娘娘指點。”溫黛笑笑,回望丈夫。仙太奴拈鬚道:“小陸師弟,若沒有兩全其美的法子,那就用心去看,用心去聽,這世上的事,善惡好壞,都在胸口方寸之間。別人說的都不算,自己的良心才最要緊。”說着並起兩指,點着心口,雙目一瞬不瞬注視陸漸。
姚晴抱膝坐在一塊黑黝黝的礁石上,白衣如雲,滿頭青絲也用白網巾包着,面對天長海闊,越發挺秀婀娜,素淡有神。各部見天部前來,紛紛指點議論,姚晴卻側身獨坐,一動不動,
陸漸心中不勝黯然:“她還在恨我麼?竟連看我一眼也不肯?”想着悵然若失,竟不覺溫黛夫婦已到近前,溫黛見他神色,循他目光看來,不由嘆了口氣,說道:“小陸師弟。”連叫兩聲,陸漸才還醒過來,漲紅了臉,施禮道:“地母娘娘好。”
溫黛道:“沈師弟臨歿之前,可曾留有航海船隻?”陸漸道:“他去得倉卒,不曾說過船隻的事。”溫黛道:“那麼你率天部弟子與我同船。”陸漸謝過,問道:“地母娘娘此去東島,有何打算?”溫黛嘆道:“能有什麼打算?走一步瞧一步了。小陸師弟呢?”陸漸默然不答,溫黛瞧他半晌,苦笑道:“此行真是難爲你了,只願到時候能想出兩全其美的法子。”
陸漸道:“我笨得很,想不出什麼兩全其美的法子,還請地母娘娘指點。”溫黛笑笑,回望丈夫。仙太奴拈鬚道:“小陸師弟,若沒有兩全其美的法子,那就用心去看,用心去聽,這世上的事,善惡好壞,都在胸口方寸之間。別人說得都不算,自己的良心才最要緊。”說着並起二指,點着心口,雙目一瞬不瞬注視陸漸。
陸漸沉吟片刻,拱手道:“承蒙前輩指點,陸漸明白了。”
溫黛深深看了他一眼,說道:“西城八部,天部居首,你的一舉一動,大家可都瞧在眼裡。”陸漸道:“晚輩智力有限,無端當此大任,心裡真是惶恐。”
仙太奴笑道:“大勇若怯,大智若愚。小陸兄弟太過謙了。”說罷負袖身後,凝視海天交界之處,幽幽道:“上窮碧落下黃泉,天地相隔雖遠,一甲子也能交泰一回,這三百年的恩怨,難道就沒有一個了結麼?”
陸漸心頭一動,低聲道:“仙前輩,西城主和的人多麼?”仙太奴看他一眼,微微笑道:“不是讓你用心去看,用心去聽麼?”陸漸微微一怔,默默點頭。
這是左飛卿走上前來,說道:“西風起了,立於東渡,天部既然已到,還請早些登舟。”溫黛聞言,轉身召集地部弟子,陸漸轉眼望去,忽見礁石上空空如也,不知何時,姚晴已然去了。
陸漸不勝悵惘,默然率部登船,地部海船形制十分奇特,通體青碧,造船木材均爲極粗大的原木,並未刨制不說,許多原木上枝丫猶綠,與其說是船板,不如說是大樹。樹木間也沒用鐵釘榫頭聯結,而以青灰藤蔓纏繞攀附,登上甲板,直似身入叢林,枝柯橫斜,灌木叢生,綠樹叢中還有若干小花,星星點綴。
陸漸驚訝不已,問莫乙道:“這也是船麼?海浪一打,還不都散架了?”莫乙笑道:“部主多心了,這艘‘千春長綠’模樣奇怪,其實堅固的很。”
“千春長綠?”陸漸不解。莫乙道:“這就是這艘海船的名字,如今是秋天,要是春天才好看呢,滿船樹藤開花,奼紫嫣紅,就如一座開滿鮮花的小島,在三春朝陽之下,美不可言。”陸漸想象那般清醒,亦自神往。
溫黛見蘭幽、青娥均是夷女,心中好奇,將二女叫到艙中詢問,得知情由,與仙太奴嘖嘖稱奇,仙太奴說道:“因香結緣,因音樂而生愛戀,這兩段姻緣若能成就,豈非我西城佳話?”溫黛笑着點頭。
蘭幽機靈,見溫黛和藹可親,容易說話,心念一轉,深深拜倒。溫帶訝道:“你拜我作甚?”急忙伸手將她扶起,蘭幽笑道:“這兩段姻緣能否成就還需地母娘娘相助。”溫黛大奇,詳細詢問,蘭幽便將蘇、薛二人的志願說了。
溫黛夫婦不由面面相對,溫黛道:“老身又能做什麼?”蘭幽笑道:“我見地部中每人入雲,敢請娘娘爲我家部主物色一才貌雙全的姐妹,不知既得佳偶,我二人亦能得償心願,豈不是一舉三得的美事麼?”
溫黛不覺苦笑,說道:“孩子,小陸師弟原本心裡有人的,只是······”欲言又止,終究默然。蘭幽不便多問,卻由此留了心。
西風微鬆,浪濤低吟,三艘海船連帆而進,身後落日渾然西墜,餘輝如火,照的紫霞爛漫,前方一輪明月躍出海底,玲瓏皎潔,清輝飄飄灑落,千里海波霜凝雪鑄,化爲銀色世界。
陸漸心事重重,無法入眠,出艙登上甲板,眺望大海,心中矛盾難解,既盼早早趕到谷縝身邊,與他並肩禦敵,又隱隱盼着三艘海船永遠也不能抵達靈鰲島。
站立良久,晚風吹來,涼意漫生,忽聽有人脆聲道:“不好好睡覺,來這裡幹什麼?”陸漸身子一震,回頭望去,只見姚晴坐在船邊,手持一根樹枝,輕輕敲打船舷,目似秋水,凝注遠方,海中銀光隨波泛起,漣漣浮動,投在姚晴身上,忽而湛藍,忽而銀白,變幻不定,有如一片光幕,將二人遠遠隔開。
陸漸如在夢境,望着姚晴呆呆出神。
“又傻了?”姚晴噘嘴輕哼一聲,“還是那個傻樣子。”陸漸道:“我,我······”姚晴道:“話也不會說了?結結巴巴的。”陸漸吸一口氣,說道:“阿晴,我沒想你會來。”姚晴冷哼道:“是呀,你就想一輩子也不瞧見我?很好,我現今就走,免得惹你討厭。”當真站起,轉身便走,陸漸心急,一個箭步搶上去,抓住姚晴皓腕。
姚晴一掙未能掙開,怒道:“陸大俠,你本領大了,就敢欺負女孩子嗎?”陸漸聞言,手掌如被火灼,電也似縮回,苦笑道:“阿晴,你明明知道,今生今世,我都不會討厭你。只要你不厭我恨我,我就心滿意足了。”
姚晴默默聽着,眼裡泛起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半晌說道:“我來問你,這次論道滅神,你有什麼打算?”陸漸道:“我這次來,一爲幫助谷縝,二是消解東島西城多年來的恩怨。”
姚晴慢不經意地道:“那你怕不怕死?”陸漸道;“這話怎講?”姚晴道:“萬歸藏一定會來,你要幫谷縝,就須和他爲敵。一旦打起來,你有幾分勝算?”
陸漸沉默時許,搖頭道:“一分也沒有。”
“那就是了。”姚晴道,“你這次去靈鰲島,豈不是白白送命?”
陸漸道:“若爲谷縝送命,我不後悔。”姚晴嬌軀一顫,轉過身來,眼裡隱隱透出怒火:“你爲了他,連命也不要?”陸漸點了點頭,說道:“阿晴,若是爲你送命,我也不後悔的。”姚晴咬着嘴脣,發了一會兒呆,忽的幽幽道:“你這個傻子,懶得理你了。”轉過身子,遠遠去了。
陸漸望着她背影消失,在寒風中站立許久,方纔返回艙中,方要上牀忽覺有異,彈身跳開,喝道:“是誰?”良久無人答應,燃起蠟燭,燭光所至,找出一張秀美無儔的臉龐,雙目緊閉,已然昏迷。
“阿晴?”陸漸大驚失色,伸手欲抱,忽地發覺被衾之下,姚晴一絲不掛,細瓷樣的肌膚觸手可及。陸漸心子突突亂跳,四處尋找衣衫,卻是一件也無,無奈之下,只得用衾被將她裹起,催動內力,透入姚晴體內。
真氣數轉,姚晴輕哼一聲,口鼻間呼出一絲甜香。香氣入鼻,陸漸頭腦微眩,急運神通,纔將眩暈之感驅走。又聽嚶的一聲,姚晴秀眼慢慢張開,看到陸漸,微微一驚,繼而發覺自身窘狀,又氣又急,伸出手來,狠狠打在陸漸臉上,喝道:“你作什麼?”揮手之際,衾被滑落,陸漸急忙閉眼轉身,澀聲道:“我也不知,入房之後,就見你在這兒了。”
姚晴氣頭一過,冷靜下來,沉吟道:“我進船艙時,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氣,當時不覺,還當只是妝臺上的香脂,不料才躺到牀上,便無知覺了。陸漸,你老實說,是不是你讓鬼鼻合了迷香暗算我?”
陸漸急道:“決然不是,我能對天發誓。”姚晴氣道:“那還有誰的迷香能迷昏我的?”陸漸心中靈光一閃,皺眉道:“莫非是她?”姚晴道:“誰?”陸漸便將蘭幽青娥與蘇、薛二奴的事說了,姚晴道:“我和那夷女無緣無仇,她爲何算計我?哼,難保你不是主謀。”
陸漸無奈,只得將蘇聞香的志願說出,又道:“方纔在甲板上我便覺附近有人,如今看來,必是蘭幽。她心急嫁給蘇聞香,便想我早日成婚,不料竟出此下策,真是可惡極了,我這便找她算賬去······”
話音方落,忽聽門外有人走路說話,聽聲音竟是蘇聞香、莫乙和蘭幽,三人立在艙外,低聲說笑,似乎在講什麼故事。陸漸怒道:“來得正好。”方要推門出去,忽被姚晴拽住,嗔道:“傻子,你瘋了麼?你這麼一鬧,豈不鬧得人盡皆知?你不要臉,我還要呢。”
陸漸發愁道:“那怎麼辦?要不然,我先將他們打倒,再送你回去,或者將你全身裹住,他們問起,我就說是一牀被褥······”說罷身後靜寂半晌,忽有一個溫軟身子貼在背上,姚晴的聲音細不可聞:“傻子,你這麼厭惡我,總想趕我走麼?”
陸漸腦子裡嗡的一聲無端大了數倍,結結巴巴道“阿晴,我,我······”忽聽姚晴嗤的一聲輕笑,罵道:“你什麼你,你就是一個渾頭渾腦的傻小子,好啦。不鬥你玩兒了,快送本姑娘回去,若不然,哼,我把你的狗耳朵也擰下來。”
陸漸鬆一口氣,心底裡又有些惆悵:“敢情她是逗我玩兒的。”當下用衾被裹好姚晴,將她抱起,聽得門外安靜下來,心中暗喜,推門而出,在艙道中奔走數步,忽地前方人影一閃,攔住去路,只聽蘭幽吃吃笑道:“陸大俠,你上哪兒去?”
陸漸又驚又怒,情急間不及多說,長吸一口氣,從口中急吐而出,雖是一小團空氣,以大金剛神力噴出,數步之內,不啻於鐵彈石丸,正中蘭幽膻中穴,蘭幽悶哼一聲,軟軟倒地,陸漸從她身上一掠而過,耳聽姚晴急道:“蠢材,我的腳。”陸漸低頭望去,感情方纔忙亂之際,竟然露出一段小腿,光潔如玉,在黑暗中微微發亮。陸漸只得低頭拉扯衾被,蓋住那截小腿,手指所及,碰觸肌膚,陸漸面熱心跳,姚晴亦覺酥麻難禁,發出細微呻吟。
奔走時許,來到姚晴艙內,衣衫果然都在牀上,陸漸轉身要去解蘭幽穴道,卻被姚晴拉住,恨聲道:“別管那鬼丫頭,讓她在艙道里吹一晚穿堂風纔好。”
陸漸道:“她是化外夷女,不動我中土禮數,你不要和她計較。”姚晴嘆道:“你這人,總是想着別人,什麼時候才能想想自己呢?是啊,你不成婚,那鬼丫頭也沒戲,你那麼可憐她,不妨早些成親,讓她得償所願,豈不更好。”
陸漸道:“我跟誰、誰成親?”姚晴冷冷道:“你媽不是認識許多南京城的名門閨秀麼,三媒六證,半月就成。再不然,以你陸大俠的名聲,多少名門大派的女俠翹首盼望呢,隨手拎一個,也不是什麼難事。”
陸漸沉默半晌,忽地跨出艙外,砰的一聲,將艙門重重合上,姚晴望着艙門出了一會兒神,躺下來,將臉藏入被中,呼一口氣在身上,熱乎乎、麻酥酥的,嘴裡輕輕罵了一聲:“不開竅的傻小子。”
解開蘭幽穴道,陸漸正想如何訓斥,不料蘭幽劈頭便道:“陸大俠,你是不是男人?要是男人,怎麼到嘴的羊肉也不吃?”陸漸一怔,沒好氣道:“我沒說你,你到說來我了?在這麼胡來,休怪我不客氣。”蘭幽噘嘴道:“我媽從小就跟我說,男人都是狼,見不得光溜溜的女人,我瞧你不是狼,倒是隻羊乖乖,索性咩咩咩叫兩聲,吃草去算了。”一甩頭,憤然去了,丟下陸漸氣愣當地,忖道:“明明是她不對,怎麼反訓起我了?”
回到艙中,陸漸反側難眠,過了一陣,忽聽門外喧譁,陸漸只恐有敵來犯,披衣出門,一個地部底子和他遇上,說道:“陸師兄,船上捉了奸細,正在議事艙審問呢。”
陸漸尋思大海茫茫,何來奸細,想着來到議事艙外,穿過人羣,便見溫黛擰住一個女子,那女子披頭散髮,竭力掙扎,俄而長髮移開,陸漸藉着火光看到她臉,頓時大吃一驚,失聲叫道:“萍兒。”
那女子正是谷萍兒,聽見叫喚,擡頭一看,哭叫起來:“叔叔,叔叔。”陸漸趕上前去,溫黛間二人相識,將手放開。谷萍兒如見親人,撲入陸漸懷裡,嚶嚶啜泣,甚是委屈。陸漸驚奇不已,問道:“萍兒,你怎麼在這兒?”
谷萍兒嗚咽道:“我要回家,要回家······”陸漸聽得鼻酸,忖道:“是呀,東島終是她的家。”卻聽溫黛道:“我夜裡查房,瞧她躲在儲藏艙裡,這孩子到底是誰?”陸漸道:“她是谷縝的妹子。”
衆弟子一片譁然,陸漸見勢,揚聲道:“她是谷縝的妹子,也是我的妹子。”衆人望着他,神色古怪。溫黛道:“她既是東島中人,潛入我地部海船,與入侵何異”陸漸道:“她心志受損,言行舉止,還不如六歲的孩子,哪兒會有什麼危害?想必是聽說我到要去東島,思念家鄉,懵懂跟來。還請地母娘娘饒恕則個。”
溫黛想了想,說道:“那麼這女孩子就交給你,若有閃失,我唯你試問。”陸漸道:“娘娘放心。”
待到人羣散去,陸漸詢問谷萍兒何以至此,谷萍兒哭着道:“我想家,想爸爸媽媽,還想哥哥。叔叔,你帶我回家好麼?”陸漸聽得幾乎流下淚來,說道:“好,好,我帶你回家就是。”同情之心一起,只顧安慰,竟未細想谷萍兒何以能夠來到這裡。
忽聽冷哼一聲,陸漸一轉眼,看到姚晴,心頭不由一跳。姚晴盯着谷萍兒上下打量,谷萍兒似乎畏懼她的目光,止了哭,躲在陸漸身後,陸漸道:“阿晴你別嚇唬她。”姚晴慢不經意道:“陸漸,這丫頭真的瘋了?”陸漸正色道:“此事豈會有假。”姚晴冷笑一聲,深深看他一眼,淡然道:“適才溫香軟玉的滋味想必不壞吧。”
陸漸一怔,姚晴已冷冷轉身去了,陸漸琢磨她的話語,似乎大有妒意,不由忖道:“萍兒和六歲的孩子差不多,她又何必多心。”嘆一口氣,回頭將谷萍兒託給蘭幽、青娥照拂,尋思:“萍兒私逃出來,豈不急壞了我媽,稍稍安定下來,就須遣人回莊稟報。”
正自琢磨,遠處忽地傳來一聲怪響,有如千百號角一起吹響,聲勢浩大無比,谷萍兒聽到,跳起叫道:“龍叫了,龍叫了。”
陸漸吃了一驚,心道:“這世界上真的有龍?”急步登上甲板,舉目望去,天色方曉,四面大海在曙色中靜蕩蕩的,並無異物顯露,陸漸大覺迷惑,谷萍兒卻指着東方,叫道:“龍,龍······”陸漸怪道:“萍兒,哪兒有龍······”話音方落,怪聲又起,洪亮悠長,絕非人世間任何生物所能發出。三艘海船上的西城弟子均被驚醒,穿上燭火星星點點,漸次亮起,許多弟子涌到船頭,向發聲處翹首觀望。
“是風穴裡的風聲吧?”仙太奴走到陸漸身邊,“久聞靈鰲島上有一眼神奇風穴,終年穴中罡風不斷,化水成冰,每日早晨卯時風勢加劇,穴中便會發出怪聲,震響百里。有人說是穴中龍吟,其實不過是狂風蕩穴,天籟生髮罷了。據說東島弟子每日早起,都以此爲號呢。”
“真有龍的。”谷萍兒瞪圓雙目,眸子亮晶晶的,“老爺爺,風穴裡真有龍的。”仙太奴瞧她一眼,笑了笑,並不反駁,谷萍兒眼裡閃過一絲亮光,慢慢垂下眼皮。
陸漸道:“仙前輩,既能聽見風穴龍吟,離靈鰲島也不遠了吧。”仙太奴道:“不到兩個時辰。”自與萬歸藏糾纏半月,陸漸六識越發敏銳,聽力尤甚,聽了一會,忽覺風穴龍吟中隱隱夾雜炮聲,陸漸一驚,叫來薛耳,說道:“你仔細聽聽,前面是否有炮聲。”
薛耳凝神聽去,說道:“不錯,有船在海上炮戰。”仙太奴聞言,下令海船向發炮處進發,不過十里,便橋遠處七艘大船追逐兩艘小艇,陸漸瞧那大船狹長如梭,立刻濃眉陡挑,厲聲道:“是倭寇的戰艦。”
“不對。”仙太奴搖頭道,“你看船上旗幟。”陸漸定睛望去,大船上旗幟白緞爲底,繡了一團烈火,方覺奇怪,忽聽虞照的聲音從鄰船遠遠傳至:寧不空這狗東西,竟帶倭寇對付東島。”聲如炸雷,似在耳畔。
陸漸聞言,恍然明白,那七艘倭船均屬火部,兩艘小艇則歸東島。霎時間,一股怒意直衝陸漸頭頂,轉身道:“地母,寧不空勾結倭寇,害我華人,咱們豈能坐視。”
溫黛搖頭道:“火部火器犀利,不可小視。”陸漸未及答話,那兩艘小艇均被擊沉,東島弟子跳入水中,欲要潛水逃命,這時忽見遠處駛來一艘快船,白帆乘風,來勢極快,船上人影一閃,一名黑衣人捷如飛鶴,踏浪而來。仙太奴眼利,銳聲叫道:“大夥兒當心,水部仇老鬼到了。”衆人聞言,無不凜然。
仇石踏波飛逝,趕到東海弟子落海處,雙手抓出,海水立刻翻滾起來,東島倖存弟子有如煮熟了餃子,接二連三露出水面,仇石一抓一個,擲向小船。
一聲長笑,寧不空的聲音遠遠傳來:“仇師兄,久別重逢,你就來揀小弟的便宜麼?”仇石腳踩着一塊船板,在波浪間起伏不定,聲音陰惻惻,寒冰也似:“寧師弟,火部重振旗鼓,風光無限,仇某小小佔點兒便宜,料也無妨。”
寧不空哈哈大笑:“風、雷、地三部齊至,仇師兄有何打算?”仇石冷冷到:“仇某與他們不是一路。”寧不空笑道:“妙計,我與他們也不是一路,有道是水火相濟,咱們大可做個朋友。”
仇石冷冷到:“寧師弟先別高興,我和你也不是一路。”寧不空道:“那麼仇師弟是自成一路了?”仇石冷哼一聲,傲然道:“我此來是奉萬城主之令,告知諸位,此次須得徹底消滅東島餘孽,觀望拖延者,城主一到,定斬不擾。”寧不空略一沉默,呵呵笑道:“原來仇師弟是萬城主的信使,城主英明,寧某敢不奉命?”仇石徐徐道:“這麼說,你我便可算做一路了。”
他二人有意顯露神通,遙遙做答於海上,音聲不散,穿越狂風濤聲,送至衆人耳中,這時忽聽虞照高聲叫道:“仇老鬼,寧瞎子,萬歸藏是你們祖宗麼?他叫你們吃狗屎,你們吃不吃?”
仇石冷冷道:“雷瘋子,你想死就死,莫要拿雷部弟子的性命兒戲。”虞照笑道:“雷部弟子的性命就是我虞某人的性命,自然不能兒戲,至於你這條小命,老子倒有興趣兒戲一番,就怕你仇老鬼小氣不給。”
仇石怒哼一聲,寧不空咯咯直笑,說道:“仇師弟,看來雷帝子是不贊同萬城主了,至於風君侯,不消說,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早晚要受城主清算,至於地部嘛,溫黛師姐,你有什麼打算。”
溫黛淡然道:“照兒、飛卿都是我養大的,他們如何,我也如何。”陸漸聽了,渾身一熱,揚聲道:“我天部也是一樣。”
寧不空冷笑一聲,說道:“狗奴才,你也趕來送死麼?這次我一定成全你。”陸漸道:“好得很,寧不空,你我舊賬也該算算。”
“你這蠢貨也配和老夫算帳?”寧不空咭咭尖笑,“仇師兄,看來天、地、風、雷都是不怕死的好漢?了不得,了不得。”
仙太奴聽到這裡,皺眉道:“寧不空這廝一味挑撥離間,是想借萬歸藏之手滅我六部,以報火部覆滅之仇。”陸漸攥緊拳頭,恨聲道:“這個奸險小人,單憑勾結倭寇,就不容他活命。”
忽聽一聲輕哼,姚晴的聲音清脆悅耳:“你殺了他,就不怕那位寧姑娘難過?”陸漸一愣,大聲道:“大義當前,豈股私誼?”姚晴冷笑道:“好呀,待會兒我真要擦亮眼睛,看看你的大義了。”
說話間,炮聲大作。火部戰船勢成半圓,兜劫上來,忽聽穿來呼啦啦狂風鼓帆之聲,風部坐船上升起無數紙蝶,雲籠霧罩般涌向火部戰船。
百名風部弟子一起施展“風蝶之術”,難得一見,煞是壯觀,天、地、雷三部弟子見狀,紛紛喝彩起來。火部戰船上,衆倭人又何嘗見過如此神奇景象,驚詫之際,紙蝶割破頸項,血如泉涌,慘叫之聲此起彼伏。
“火霰彈侍候。”寧布控語調陰沉。只聽一聲巨響,聲如炸雷,兩艘戰船上吐出千百火光,噴泉也似衝上半空,與漫天紙蝶遇個正着,紙蝶燃燒,紛紛下墜,恰如降了一場火雨。
白影閃動,左飛卿白髮鼓盪,忽然縱起,口中清嘯不絕。空中火蝶墜勢忽止,嗖嗖嗖向火部戰帆飛去,船帆着火,火光耀眼,倭人們發出一陣驚呼眼望着火蝶連綿不盡,競相穿火而過,船帆也好,纜繩也罷,一旦沾着,立時燃燒。
寧不空依恃火器,燒盡紙碟,不料左飛卿神通如此精妙,以風克火,寧不空弄巧成拙,心中大恨。
“咄!”仇石沉喝一聲,滿身鴉羽根根豎起,腳下海水活了也似,從他腳底沸騰上涌。刷刷兩聲,仇石大袖揮出,兩道水箭射至半空,化作兩朵白亮水花,迸散綻放,千萬水滴疾如箭鏃,繽紛四散,紙蝶着火也好,無火也罷,一沾海水,立時下墜。人人中文
仇石大袖再揮,海水化爲一道白亮長劍,嗖地刺向左飛卿。
風部神通頗爲忌水,左飛卿無奈飄身後撤,這時就聽一聲長笑,郎朗震耳,一抹淡淡煙氣衝向水箭,二者相撞,哧的一聲,迸出點點藍白火花,“雷音點龍”順水而走,仇石只覺渾身一麻,血衝頭頂,慌亂中截斷水流,踏浪急退。
虞照才佔上風,兩艘火部戰船繞過縫補海船,連開三炮,雷部海船木屑紛飛,船頭塌了一片。虞照目光電閃,冷笑道:“寧瞎子,躲在小卒後面裝死算什麼本事,有種站出來,決個高低。”寧不空淡淡地道:“雷瘋子,你大白天說什麼夢話?”
溫黛瞧見,細眉一挑,忽地銳聲叫道:“結陣。”地部弟子聞聲盤坐,結成一字長蛇陣,後一人雙掌抵住前人後心,次第傳送內力,直至最前一人。地部弟子約摸百人,此刻一分爲二,結成兩座陣式,一在船頭,以溫黛爲首,一在船尾,以姚晴爲先。
二人閉目存神,容色凝寂,“千春長綠”卻生出奇妙變化,泉涌般噴出無數葛藤,層層纏繞船身,有如長蛇扭動,嘩啦啦劃破海水,向着火部戰船駛去。
陸漸驚奇不勝,問道:“仙前輩,這是什麼?”仙太奴淡淡地道:“這是‘化生大陣’,能將地部弟子的真氣集於一點,較之一人施展化生,威力大了許多。”人人中文
炮聲雷動,火部戰船紅光噴吐,鉛彈橫飛,如雨如霰,似無休止。陸漸心道不好,忽聽四周傳來嗖嗖異響,“長生藤”越生越長,遮天蔽日,重重疊疊擰成藤網,鐵砂擊中藤網,哧哧落入海里。
倭語叫罵聲遠遠傳來,無數火器來如飛蝗,火龍子、火霰彈、烈陽箭、神火弩、毒鬼煙,道道火光漫天交織,爆裂之聲震耳欲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