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漸道:“什麼?”
姚晴一字字道:“沈丹虛的玉簪。”
陸漸一時默然,擡眼望去,姚晴一雙秀目灼灼閃亮,不由嘆一口氣,從懷中取出玉簪,在掌心裡握了良久,直待玉質溫熱,才攤開手掌,送到姚晴面前。
姚晴拈起玉簪,嗓子發澀,手指微微顫抖,驀地轉身,向着遠處奔去。
她越奔越快,只怕稍一停留,便會忍不住回頭,一旦回頭,便會看到陸漸絕望的延伸,那雙眼裡,射出的彷彿不是目光,而是千針萬刺,一根根紮在她的心上,令她芳心粉粹。
兩旁的碧樹雲石如飛後掠,連連綿綿,似無窮盡。姚晴漸感呼吸艱難,雙腿痠軟,驀地雙腿一冷,踩入水裡,舉目望去,才見一片湖泊,湖平如鏡,波光渺渺,飄渺白雲翻卷如龍,從天下注,至湖面化爲靄靄蒼煙,隨風流蕩,掩映羣巒。湖畔芳草萋萋,連天而碧,幾朵紅白野花點綴其中,宛如凌晨寒星,明亮之餘,又帶着幾分落寞,幾分悽迷。
姚晴雙腿一軟,重重跪倒在湖水裡,扶着一塊湖石,放聲大哭,自母親死後,她彷彿從未哭得如此悲慟,哭到慟處,心也似要嘔將出來。
“我幹嗎那麼對他,幹嗎那樣對他?”她反覆詢問自己,卻不知如何回答。玉簪握在掌心,似乎猶有陸漸的餘溫,抑且越來越熱,竟有幾分燙手。姚晴手裡緊攥玉簪,心裡卻是迷迷糊糊,湖水的寒氣經過石塊,泌入肌膚,冰冰涼涼,似乎直冷到心裡去。
這時間,忽聽到一聲嘆息,似乎很遠,又似乎很近。姚晴悚然一驚,轉頭望去,不覺臉色煞變,騰地站起身來。
天色不知何時已然暗了,日薄晻嵫,蒸起天際一片紫霞,火燒也似。湖水爍金,波光絢爛,湖心一點濃金,儼然湖底着了火,自下方慢慢燒上來,將對面美婦的一頭金髮,也映得格外絢麗。
金髮美婦年紀已然不輕,風姿縱然不減年少,如雪肌膚上卻已爬上如絲細紋,一雙眸子湛藍如湖,明亮沉靜中,刻畫着滄桑的痕跡。
“師父!”姚晴驀地倒退兩步,湖水漫到雙膝。
金髮美婦站起身來,白衣飄飄,隨風而舞,金髮飛揚,彷彿融入落日餘燼。
剎那間,孽因子道了姚晴指間,消沒聲息,射入湖畔塵土,真氣從腳心涌出。土皮突地一動,簌簌簌十多條蔓藤破土沖天,每根蔓藤上均有尖刺,起初只有一分長短,轉瞬長到數寸,再一轉眼,便長到一尺,刺身上密密麻麻布滿小刺,或是筆直,或是彎曲,見風就長,不住變長,隨其變長,又生小刺,如此刺上加刺,十餘根蔓藤縱橫交錯,化爲一張龐大刺網,狂野扭曲,向着金髮美婦迎面罩去。
金髮美婦目視刺網,一動不動,忽地輕輕吐了口氣,也不見她如何動作,蒼綠色的藤蔓上,千百尖刺裂開,變戲法也似噴出無數白花,花瓣晶瑩如玉,玲瓏剔透,抑且越長越大,直至大如玉碗,迎風輕顫。蔓藤一失狂野之勢,好似馴養已久的靈蛇,溫順婉轉,披拂在金髮美婦身上。白花綻開不盡,密密層層,幾將那美婦遮蔽,繁花吐蕊,花蕊也是雪白的,隱隱透出瑩白光澤。
姚晴深知師父厲害,此番放出“惡鬼刺”,並不奢望能夠傷她,只想擋她一擋,方便逃命,眼看白花其變,心中駭然,忽見那花瓣輕顫聳立,似要飛動,心知要遭,一躬身,潛入湖裡。
金髮美婦娥眉挑起,雲袖飄拂,藤蔓離身,婉轉升騰,罩入湖水,花瓣受了振盪,紛紛脫離枝頭,只見落花繽紛,飄零如雪,數裡湖水,無所不至,又不似尋常花瓣漂在水面,卻似受了某種大力牽引,競相沉入水中。
姚晴生在海邊,水性精熟,憑藉一口元氣,片刻間潛出數丈。正當此時,忽見身邊湖水中白影晃動,就如千百水母,飄飄冉冉,從四面八方聚來,
似慢實快,須臾近身。
姚晴暗暗叫苦,她熟讀《太歲經》,知道這“天女花”的厲害,每一片花瓣都附有“地母”溫黛的精氣,乃是“周流土勁”的剋星,除了溫黛本人,遇上任何練有“周流土勁”的地部高手,“天女花”同氣相求,就如鐵針向磁,向其聚攏。這花瓣看似柔弱,實則附有地母神通,堅韌難斷,有如皮革,加之數量衆多,一旦近身,即可瞬間封住對手七竅四肢,令其失聰、失明、窒息、失語、失去動作之能。只因這奇花受的是對手本身“土勁”吸引,對手所練“土勁”越強,吸力越大,“天女花”的威力也就越大,故而越是高手,敗得越快,除非能夠使出“坤元”,地遁不出,方能躲過。然而若用地道,地母有更厲害的神通,令其進退兩難。
姚晴深知厲害,故而不敢地遁,改用水遁,只盼“天女花”被湖水托住,不能下沉。誰知弄巧成拙,那花瓣絲毫不受浮力阻礙,深入水中。
姚晴不甘就擒,深潛高鳧,力圖擺脫花陣,然而她身在湖中,便如一塊碩大磁石,玄功運轉越快,磁力越強,源源發出磁力,將方圓數裡的天女花紛紛吸來。到此地步,只有姚晴自廢武功,散去真氣,方能逃出花陣,但如此一來,和束手就擒,無甚兩樣。
霎時間,姚晴只覺花瓣片片貼身,前者撕扯未開,後者飄然而至,層層疊疊,先封口鼻,再裹四肢,姚晴呼吸不能,動彈不得,耳邊只聽嗡嗡水響,但只響了幾聲,雙耳忽地一堵,萬籟皆無。姚晴眼前金星亂進,渾身無力,悠悠盪盪,向湖底沉去。
這當兒,手腕足踝忽地一緊,四股大力分從四個方向拉她出水,“天女花”有如蛇蛻,紛紛萎落,浸在水中,轉瞬泯滅。
姚晴嗆了兩口大水,張眼望去,但見溫黛坐在一塊湖石上,風雅如故。纏住自身四肢的,卻是四根粗若兒臂的“孽緣藤”,如龍如蛇,活搖活擺。只這一番糾纏,日已落盡,天光半黑,湖水暗沉沉的,悠悠涼意,浸山染林,四周湖畔,涌着一股淡淡水汽。
“畫像呢?”溫黛的聲音甚是清冷。姚晴咬了咬嘴脣,道:“燒了.”溫黛皺眉道:“到這時候,還要說謊?”
姚晴道:“我說謊作甚?畫像的秘密我已洞悉,盡都記在心裡,還要畫像做什麼?”溫黛輕輕哼了一聲,說道:“這倒是你的作風。”
姚晴默運玄功,想要掙斷四肢蔓藤,但覺那蔓藤中潛力絕強,遠非自己所能匹敵,只好斷了逃跑念頭,笑道:“師父,你放了我,我告訴你畫像中的秘密好麼?”
溫黛瞪了她一眼,說道:“你這丫頭,詭計多端,又想騙我?哼,我纔不上你當。你這麼膽大妄爲,好啊,先浸你三天再說。”
姚晴嚇了一跳,心想在這湖水裡浸泡三天,即便不死,也要脫一層皮。她知道溫黛外寬內緊,看似漫不經心,實則精明多謀,眼下鬥智鬥力,都不是她的對手,唯有動之以情,溫黛素來慈悲,或許還有一線生機。想到這裡,抽抽搭搭,哭了起來。
溫黛一時生氣,說出狠話,聽她一哭,又覺心軟,嘆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你這丫頭,就是心眼太多,逞強好勝,總愛記仇。如今你燒了祖師畫像,論罪當死,我也不殺你,這樣吧,你撐過三天,我便饒你。”
姚晴落淚道:“我雖然得罪同門,偷盜畫像,忘恩負義,有一百個不是,但心裡對師父卻始終感覺。師父爲我解毒,救我性命,師姐們欺辱我時,也是師父爲我主持公道。晴兒母親爲奸人所害,自幼孤苦,無人憐惜,內心深處,早將師父當作親孃一樣。”
溫黛道:“既然這樣,怎麼還揹着我盜走畫像。”姚晴道:“我只是不忿仙碧師姐,她總是瞧不起我,給我白眼,況且當年若不是她,我爹也不會燒死。我便想,既然如此,我就集齊八部畫像,練成天下無敵的本事給她瞧瞧。”
溫黛嘆了口氣,說道:“思禽祖師曾道,八圖合一,天下無敵。其後又說,萬不可集合八圖,切記,切記。足見八圖合一之後,雖有奇功,也有流毒,有大利也有大弊。《黑天書》禍害百年,不就是現成的教訓麼?”
姚晴一時無話可答,不由撅起小嘴,不以爲然。溫黛瞧出她的心思,說道:“你別不服氣。你說你當我是你的親孃,怎麼一見面,二話不說,就使出‘惡鬼刺’?化生六變,惡鬼最毒,倘若我應付不周,豈不就要死在你手裡?”
姚晴麪皮發燙,抗聲道:“師父神通絕頂,自有法子破解,我也只想擋你一擋,是以出手之後,便跳水逃命。”
溫黛瞧她半晌,微微搖頭:“你這丫頭,說起話來,半真半假,叫人無法信你。”
姚晴原本心中委屈,大放悲聲,聽到這裡,驀地將心一橫,暗道:“連你也不信我,那就作罷,不就是在湖裡浸上三天麼?我拼死熬過去,無論如何,再不向你求饒。”想着止了淚水,緊咬朱脣,眼裡透出倔強之意。
溫黛見她眼神,心頭微沉,正想教訓,忽聽身後有人嘆道:“黛娘,這孩子性情剛烈,寧折不彎,她肯流淚求你,足見對你依然有情。你怕是誤會她了。”
姚晴定眼望去,只見溫黛身後林中走出一個玄衣烏髯的老者,鼻挺目透,面容清癯,步履逍遙,飄然而至。姚晴心頭一動,暗道:“師公極少離開帝之下都,怎也來了?”
溫黛嘆道:“太奴,你不知道,她方纔出手,氣機中充滿怨毒之氣,依她這般性子,便是修煉‘化生’,也難登絕頂。”
太奴拈鬚道:“那是爲何?”
“這還不簡單。”溫黛輕哼一聲,說道,“她驕傲自負,滿心想着自己,不懂如何愛人,也不知如何領受他人的好意。”
太奴笑笑,嘆道:“這麼說起來,你少年時候,卻和她有些相似。”
溫黛不由得瞪了他一眼,說道:“你這老頭兒,越老越不正經。”太奴笑笑,說道:“先別罵我,你看她的眼神,恁地倔強,和你當年就似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
溫黛呆了呆,望着姚晴半晌,說道:“可是,可是…..”太奴接口道:“可你有我仙太奴,她卻沒有所愛之人,是不是?”
溫黛白了她一眼,默默點頭。仙太奴道:“她心中對你尚有依戀,倘若你當真浸她三日,任她還有多少善念,怕也消磨盡了。”
溫黛沉默半晌,嘆道:“你這老頭兒,總是想着人的好處,看不到人的壞處。”仙太奴笑道:“人這東西是個怪脾氣,老想着他的好處,說不定他真會變好,總想他的壞處,說不定他真會變壞。更何況天道唯微,善惡無常,有時又怎麼分得明白。”
溫黛望着他,半嗔半笑:“又跟我說大道理啦。”仙太奴淡然道:“我知道:你怕她合併八圖,遺患將來。這個容易,我用‘絕智之術’,將她那段記憶滅去便了。”
姚晴聽得又驚又怕,緊閉雙眼,不敢去瞧仙太奴的眼睛,嘴裡大聲道:“師父,八部秘語我已得了七部,若是沒了,豈非對不起思禽祖師。”
溫黛“咦”了一聲,說道:“你得了七部,了不得了。還有哪部沒有得到?”姚晴留了心眼,不肯說出玉簪之事,只是道:“還有天部,沈丹虛太奸猾,我費盡心力,也無法得到。”溫黛皺眉道:“無怪前些日子,聽說沈師弟的兒子要和你成親,原來又是爲了畫像。”
姚晴心知師尊不好愚弄,索性不答,來個默認。溫黛氣道:“真是不象話,終身大事,也能兒戲麼?”姚晴憤然道:“天下男人,沒幾個好東西,嫁給誰人,不是一樣。”
溫黛又好氣又好笑,罵道:“你還有理了,小小年紀,又懂什麼男人。也罷,瞧你師公面子,我饒你這次。至於畫像秘密,你說的不錯,思禽祖師留下八圖,自有深意,不可毀在我的手裡。”
說罷一招手,孽緣藤翻轉,將姚晴拋上岸來。姚晴心中一陣溫暖,破涕爲笑,說道:“師父,我就知道,你不會當真怪我。”溫黛心中既恨且憐,白她一眼,伸手掠起她額前亂髮,說道:“我可不是寵着你,我年紀已然不輕,化生之術仍無傳人。你無師自通,當真有些天分。我不過是憐才罷了。”說着把她脈門,沉吟道,“奇怪,‘周流土勁’得於先天‘坤卦’,乃是純陰之氣,你的體內怎麼卻又一股豐沛陽流,難道說,你這點兒年紀,竟然練到至陰反陽的地步。嗯,但又不像,這股陽氣並非陽和,卻是六爻乘剛之象,若不然,再給你六年工夫每頁不能突破長生藤和蛇牙荊,一舉達到‘惡鬼刺’的地步。”
姚晴耳中聽着,心中卻甚明白,知道這股陽流必是當日陸漸注入的大金剛神力,無意中消了自己的天劫不說,還讓自己達到‘至陰反陽’的境界,無怪這段時光接連突破瓶頸,連成新招。想到這兒,忍不住問道:“不知怎地,我練到‘惡鬼刺’之後,再也難進一步。後面的‘菩提根’、‘天女花’、‘三生果’,怎麼修煉,也不得要領。”
溫黛正色道:“你說說,我地部的宗旨是什麼?”
姚晴道:“一智一生二守四攻。地部的宗旨是生。”
溫黛指着湖畔雜草,說道:“你能讓這些雜草開出花l來麼?”
姚晴一怔,微微搖頭。溫黛將袖一拂,姚晴只覺一股洋洋暖流充盈四周,須臾間,滿地雜草競相抽枝、結蕾、綻放、吐蕊,片刻間,草地上多出數十朵小花,赤橙藍紫,爭妍鬥彩。
姚晴瞧得癡了,如今已是四五月的光景,有道是:“人間四月芳菲盡”,百花已然凋零,能讓落花再生,真是奪天地之造化的奇景。
溫黛徐徐道:“化生六變,名如其術,‘長生藤’是癡人大夢,‘蛇牙荊’是毒蛇尖牙,‘惡鬼刺’爲地獄詛咒。這三者是癡氣、怒氣、怨氣所鍾,修煉者越是心懷怨怒妄想,這三種變化威力越強,你能短短數月登堂入室,一來是你內功精進,二來麼,則是你心中滿懷怨毒之氣,心與氣合,正印合了這三變的法意。可惜這三變只是‘化生’的下乘,你天分雖高,卻只懂‘化生之術’,沒有領悟‘化生之道’。不能練成後面三變,也是理所當然了。”
姚晴呆了呆,問道:“什麼是化生之道?”
溫黛笑了笑,說道:“方纔不是問了你地部的宗旨麼?”姚晴恍然道:“難道說,‘化生之道’也在於這個‘生’字。”
溫黛點頭道:“雖不中也不遠矣。‘菩薩根’是慈悲之心,需要廣施慈悲;‘天女花’是大愛之形,需要動之以情;‘三生果’是捨身之魂,需要無畏氣量,這最後一變,也最艱難,但凡化生高手,一生之中,也只能用上一次。”
姚晴奇道:“那是爲何?”
溫黛舉目凝望長空,悠悠嘆道:“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莫要論,慚愧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性長存。這一變是我輩精魂所聚,一旦使出,千木爲城,堅不可摧,威力雖大,修煉者卻會耗盡渾身精血,一旦用過,也就活不長了。”
姚晴聽得發呆,忽聽溫黛道:“太奴,不能殺她,又不能讓她失憶,應該怎麼對她纔好?”仙太奴道:“帶在身邊就是。”
溫黛點了點頭,說道:“也好,省得她仍想着合併八圖。方纔來的路上聽說沈師弟去了,我們和他雖不投緣,但終有一點香火之情,人既已死,也當去祭奠祭奠。”仙太奴道:“今日已晚,明日一早去吧。”
姚晴心中叫苦,暗想方纔傷了陸漸的心,又要和他見面,叫人如何擱得下面子,想着暗暗發愁。
她念頭雖動,臉上並不流露,仍是嬉笑自若,一路和溫黛談論“化生”。溫黛道:“要連成後面三變,不在內力強弱,神通高低,而在心境修養。你若放下仇恨,開闊胸襟,這三變不練自成;若仍是小心眼兒,愛記仇怨,就算你再練一百年,那也沒用。”
姚晴聽得氣悶,輕哼一聲,說道:“人生在世,若不能快意恩仇,活着還有什麼意思?”溫黛瞥她一眼,不覺喟然。
入夜時分,三人在一所客棧住下,溫黛與姚晴共宿一室,仙太奴獨處外室。姚晴心知和這二人同行,以自己的本領,逞強逃走,決不能夠。要麼天賜良機,要麼便是武功陡進,出奇制勝。心念數轉,忽然想到八部秘語,心中泛起一陣狂喜:“我若能合併八圖,練成天下無敵的神通,師父師公再厲害,也攔不住我。嗯,師父待我不薄,師公也是難得的好人。我神通一成,也不傷害他們,從容走掉便是。”
想到這裡,暫且隱忍,捱到半夜,藉口小解,轉道牀後,燃起紅燭,取出那枚玉簪,對着燭光細瞧。那玉簪玉質上乘,被燭光一照,晶瑩通透,唯獨正中有一絲暗影,細如人發,有似瑕疵。姚晴凝思片刻,雙目忽地一亮,拈住暗影上下兩端,輕輕旋轉,略一嘗試,便覺鬆動,她心頭一喜,運勁一擰,簪子應手分爲兩截。
原來看似玉簪,實則卻是空心玉管,上下兩截以細密螺紋嵌合,精巧絕倫。姚晴擰開玉簪,定眼一瞧,卻是火炭落到冰窖裡,冷透了心:玉簪空空如也,並無半點物事。
姚晴猶不死心,又瞧半晌,看不出那玉簪還有別的玄機,又怕過得太久,引得溫黛生疑,當下收起玉簪,轉回牀上,心裡卻是突突亂跳,再也睡不着了,尋思道:“這玉簪中空,分明藏有東西。沈丹虛臨終交給陸漸,這東西必然記載了畫像下落。知道玉簪的人不少,寧不空、谷縝、天部劫奴。天部劫奴可以忽略,谷、寧二人卻是奸猾之徒,我想到玉簪,他們未嘗不能想到。臭狐狸對畫像並無興趣,寧不空卻是垂涎已久,但若硬奪,又不是陸漸的對手。只是他那女兒卻很難說。寧不空不敢硬奪,便讓女兒假扮可憐,向陸漸討看玉簪,趁機偷走簪中的物事……不錯,必是如此……”
姚晴越想越氣,心頭妒火熊熊燃燒,竟然壓過失望之情。一時間輾轉牀榻,徹夜難眠,先前她還怕見了陸漸,無顏面對,此時卻是氣勢十足,恨不得插上翅膀,立馬飛到得一山莊,抓住那個三心二意的臭小子,叫他知道自己的厲害。
次日清晨,三人動身。溫黛見姚晴秀目通紅,似乎徹夜哭過,心中憐惜,悠悠嘆道:“晴兒,你別怕,只要你乖乖聽話,再不胡作非爲,我也不會害你的。”
姚晴心中別有隱衷,但聽了這話,心中卻有些感動,默不作聲,手拈鬢髮,瞧着腳前愁眉不展。溫黛心中奇怪,避開姚晴,低聲問道:“太奴,你用‘太虛眼’瞧一瞧,看她有什麼心事?”仙太奴笑道:“你這做師父的不稱職,猜不透弟子的心思,還要我這做師公的偷看麼?”
溫黛見她神情,恍然道:“難道,難道說她有了心上人了?”仙太奴微笑點頭,溫黛又驚又喜,凝神看去,姚晴眉間凝愁,目帶幽怨。不由心頭暗笑:“這丫頭如此刁鑽,竟也會爲情所困?她是心氣極高的人兒,也不知何等聰俊的後生,才能讓她如此發愁。難不成是沈丹虛的公子?”
師徒二人各懷心事,不久來到得一山莊。莫乙、薛耳正率天部弟子在莊外巡視,看到三人,均是一呆,繼而趨步上前,拱手齊道:“小奴見過地母娘娘。”溫黛笑道:“好啊,幾年不見,你們都還好麼?”仙太奴也笑道:“二位小友,只問候地主,不記得我啦?”
哪裡會。”莫乙、薛耳一起跪倒,“老先生別來無恙。”仙太奴扶起三人,說道:“免禮,免禮。令主身故,新主人待你們可好?”薛耳咧嘴憨笑:“我們的新主人,可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對我們和氣極了。”
仙太奴奇道:“沈丹虛向來心狠,不料他的兒子竟是如此人物。”薛耳忙道:“這個兒子不是過去那個兒子,過去的兒子是個混蛋,現在的兒子卻是個好人。”
他說得夾纏不清,溫黛夫婦面面相覷,十分詫異。溫黛問道:“什麼過去現在?難道說沈師弟有兩個兒子?”薛耳連連搖手,道:“不是不是……這話說來長了……”抓耳撓腮,不知從何說起。莫乙笑道:“讓他說,十天半月也說不清楚,地母娘娘、太奴先生,還請入莊說話。”
仙太奴看了他一眼,笑道:“記得你從前總是嘰哩咕嚕,不敢大聲說話,如今可變多了。”莫乙道:“新主人讓我做管家,我不大方一些,可就對不起他了。”仙太奴見薛、莫二人談到新主,均是一臉儒慕,心中越發好奇,頗想早早見到此人,當下笑笑,邁步進莊,姚晴也要跟上,薛耳卻狠狠瞪着她道:“小賤人,你又來做什麼?”
“大耳賊。”姚晴大怒,一伸手將薛耳耳朵拎住,冷笑道:“你罵我什麼?”薛耳耳根欲裂,踮着腳連連呼痛。溫黛不悅道:“晴兒,你幹麼欺負人?”姚晴氣道:“師父,你沒聽到他罵我麼?”又質問薛耳道:“你還罵不罵人?”薛耳道:“我不罵人。我罵小賤人。”姚晴面色一寒,目透殺機,溫黛卻覺奇怪,不知二人怎麼結仇,眼見姚晴要下殺手,忙伸出手來,在她腕上輕輕一拂,姚晴立時半條手臂不聽使喚,無奈鬆開薛耳,嗔道:“師父,你怎麼淨幫外人。”
溫黛道:“他罵人不對,你擰人耳朵也不對。”薛耳道:“是呀,小人動手,君子動口,罵人的是君子,動手的是小人。”話音未落,眼前一花,吃了姚晴一記耳光,眼前金星亂進。姚晴冷笑道:“喂,君子兄,小人的耳刮子好不好吃。”說罷還要動手,溫黛哭笑不得,好歹勸住,拽着姚晴進了莊子,薛耳捂着臉,在後面連吐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