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看那畫,好一頭班額猛虎,堪得上是惟妙惟肖,於是就取出了二叔的那張照片:“小事,我想讓三姐在我胸前畫一個跟二叔一模一樣的猛虎。”
“滾犢子!”鬍子一把抄起照片:“你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虎你妹啊虎,我說今天氣兒就不順,屍氣西藏,白虎東顧,大凶之兆,你還來補我一刀?”
我蒙逼地看着鬍子,阿秋把照片拿過去:“去外面抽風。”然後衝我嚴肅道:“你別管他,忙我可以幫,可是我不會刺青,尤其是你們關家這猛虎,講究太多,我更做不來。”
“我不要刺青,只要你畫在我身上就行。”我淡然道:“緬懷一下故人。”
阿秋嘆了口氣:“你考慮好了?”
我堅定地點點頭,阿秋把照片塞進我衣服兜:“好,脫掉上衣。”
我納悶兒地拍拍衣兜:“你不用看照片?”
阿秋搖頭:“關爺的刺青,我閉着眼都能畫。”
“得,又一刀!”鬍子轉身往外走:“你們聊,我去死一會兒。”
阿秋足足用了三個小時,纔在我胸前完成了這幅作品,油彩還沒幹,我已經說不出的激動起來。
吃了晚飯,鬍子把我叫去畫舫後面的茶苑喝茶,他真的變了,非常耐心地爲我泡茶,很像那麼回事,我應該爲他現在這樣的生活感到高興。
“你有心事就說吧。”鬍子給我倒上茶水,自己拿出一瓶小牛二悶了一口,我深深地體驗到了什麼叫打臉。
“我能有什麼心事?”我喝了口茶:“還以爲你從良了。”
鬍子看着小牛二靠了一聲:“別賣關子,沒事你畫個猛虎在胸前?改行當古惑仔啊?”
“一時興起。”我笑了笑:“我來是跟你告別的,打算去西藏看看,聽說那裡能得到解脫。”
“得,又一個被導遊忽悠了。”鬍子嘖地一下:“去多長時間?”
“不好說,幾年甚至一輩子吧。”我道:“興許我看到雪山之後,突然頓悟,去當喇嘛也說不準。”我這樣說,是想給鬍子留一條後路,一旦我回不來,他不至於太難過。
鬍子看了半天,呵呵一笑:“成,人各有志,等我跟阿秋生的女兒上幼兒園的時候,我會給你寫信的。”
“順便把她男朋友照片也發給我,我這當叔的幫他把把關。”我看着星空,嘿嘿一笑。
“我會把那小雜種的遺照發給你!”鬍子也哈哈大笑起來。
一個星期之後,我坐上了通往拉薩的火車,一個旅行包,一部手機,聽着韓紅的《天路》,孑然一人。
正昏昏入睡的時候,突然有個人坐到了我的對面,舔着大臉湊過來對我說:“這位朋友,有位大師給你算了一卦,讓我把卦辭告訴你。”
我躺在臥鋪上,斜了他一眼,心想算你娘個鬼,騙人的把戲耍到小爺頭上了?當即把頭扭了過去,不去理他。
那人也不在意,自顧自道:“那位大師說了,這位爺爻出的卦象,上卦爲巽,下卦爲乾,風在天上,爲風天小蓄之象。主爻西方陰雲密佈,但沒下雨,巽宮初世,陽盛而陰不足,力量寡弱,此行受阻。當藏器待時,耐心推進。”
我暗說可以啊,周易第九風天小蓄,背得不錯,這騙子有點技術含量,敢拿六十四卦出來唬人,嘿嘿,這火車是去拉薩的,向西,他就拿這一卦來忽悠,可惜,小爺職業所在,也略懂周易,蒙誰呢?
那人見我沒反應,嘖地一聲,衝我一身手:“卦辭告訴你了,給錢,二百。”
我一看呀哈,還他孃的明目張膽的要上了?當即打開手機,按了110,在他眼前晃了晃。
那人一愣,氣呼呼地站起來:“死老頭耍我!他說我要是跟你念完卦辭,你就會給錢的,奶奶的,我找他算賬去。”說完,氣急敗壞地走了。
我一想不對,從這個人說話的字裡行間,似乎那個讓他念卦辭的人認得我!難道這車上有熟人?想着,我趕緊起身,跟了出去。
那個大臉氣沖沖地走進硬座車廂,找了半天,罵罵咧咧地念叨:“老不死的哪兒去了?”
我環視了一下整個車廂,沒有一個認識的人,心想難道是我多疑了?又仔細看了一遍,確實沒有熟人,我才悻悻地會到臥鋪。
一路無話,在拉薩住了一夜,第二天便趕往康馬,想着小刀,我是無論如何也靜不下心來好好看風景。何況時值入冬,萬人空巷,冰天雪地的也不是說玩就能玩的。
康馬是西藏邊陲的一個縣城,雪山環繞,地處河谷,灌溉方便,農業比較發達,礦產資源比較豐富,南接不丹,佛教名勝衆多。經過幾十年的發展,康馬基本上實現了現代化,唯獨通訊還是隻能通過固話機。
我找了個旅館安頓下來,這時是旅遊淡季,即便是驢友,也不會選擇這個時節進入雪山了,所以旅館冷清異常。
旅店老闆是個叫堪巴的藏族漢子,又黑又壯,說起話來甕聲甕氣的,他的普通話還算標準,對我這個漢人非常熱情,我開始還很謹慎,生怕被宰,但是看到走廊裡掛着很多堪巴跟驢友的合影,其中不泛老外,我問他那些人是幹嘛的,他說那些都是選擇這個季節進雪山的人。他認爲這些人非常勇敢,他非常敬佩,每每遇到這些人,他都會爲他們準備非常好的房間,並且不收費用,因爲那些人有可能再也出不來了,而那些照片,很可能是他們最後的遺照。
說着,堪巴幫我拿過旅行包:“你的房錢,也不要。”
我看他看我的眼神兒,就像看着一個死士一樣,又環顧了一下四周的照片,不僅後背冒汗。但我還是把錢給了他,我不想如果我真的出不來了,讓這個熱心的藏族兄弟沒有念想。
給安排在這邊的夥計打了個電話,第二天,夥計開着吉普車過來接我進山,這夥計叫門釘,是個黑瘦精悍的小夥子,據說二叔在的時候,他就被派到了這裡,專門負責從不丹和尼泊爾盤過來的貨物,有十幾年了,也算是前朝的元老了,不過如果把他放進藏人之中,我還真看不出來他是個漢人。從談話中,這個門釘對二叔很中心,當他知道我一戰擺平東北虎內訌,他高興得幾天沒睡着覺,讓我真是慚愧。
吉普車開了四五十公里,放眼望去已經看不到人煙了,白茫茫一片,到處是雪山和黑色的岩石,我抽了根菸有點咳嗽,門釘從後視鏡裡看了我一眼,就道:“小關爺,後備箱有氧氣袋,扛不住的話你就吸兩口,儘量少吸菸,這裡已經海拔四千多米了。”
我擺手表示沒事,又吸了口煙,感覺暈得不行,趕緊硬着頭皮吸了幾口氧氣,想想也是,以前我總是往地下幾百米甚至上千米的地方鑽,現在突然跑到地上幾千米,肯定適應不了。
前面的山坳一轉,終於看見村子了,門釘說這個地方叫拉姆拉,十幾戶人家,旅遊旺季的時候,男人們靠當腳伕爲生,收入不菲,個把月的工作,夠他們一家幾口吃一年的。
走到村口,門釘隨便把車子往路旁一停,拿下行李叫我下車,他一邊帶我往村子裡走,一邊指着南面的雪山道:“就是這座山,您照片上那位朋友所在的喇嘛廟,就在山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