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傭兵保持着前衝的速度,只有身形在陡然間做出擡臂、轉體、側身等諸多動作,毫無阻滯地將所有子彈都躲了過去。呂競男自忖自己也能做出同樣的動作,避開同樣的射擊,可是要像對方這般圓潤自如、行雲流水,卻是做不到的。
隨着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呂競男射擊子彈的速度越來越快,火力網越來越密集,人體迴轉的餘地也就越來越小,但那名傭兵依然不管不顧,就那麼直挺挺地衝過來,每每做出讓呂競男也感到詫異的動作,避開那些能讓他受傷的子彈。
呂競男一面射擊,一面也在火力網下考慮,自己能做到何種程度,極限了,已經是自己的極限了。他還在向前突,他還在向前突!對,用這個動作就能避過去,比我想得更爲周密!用身體彈開子彈,防彈衣還能這樣用!這樣就不會影響前進速度,比我能想到的還要高明!糟糕,太近了!呂競男突然意識到,對方這種看似極端的進攻方式,其實是在向自己昭示他的強大:“你做得到的,我也做得到,我做得到的,你卻不一定能做到,所以,我比你強大!”而不知不覺中自己已經在氣勢上落了下風。
子彈打光了,彈夾裡的子彈數早已計算過,所以呂競男沒有絲毫停頓,最後一發子彈擊出彈膛的一瞬間,她就扔掉了長槍,取出兩把短槍,保持着射擊速度,同時開始後退。火器的優勢在於距離,如果真被對方逼到身前,近身技擊格鬥術,自己恐怕也不是他的對手。
這一進一退,聲勢又弱了幾分,傭兵趁勢突進,在呂競男槍口前的動作已接近幻影,可怕的速度。
那套特殊的防彈服,令那名傭兵可以直接承受大部分子彈,想要打中防彈服的薄弱部位,但那人的動作太快了。呂競男已經被逼退了十幾步,一步一槍,子彈也快用完了。見那明明比自己還要矮小的身形陡然如泰山壓頂般逼迫過來,呂競男明白,槍的作用已經到頭了,同時自己也退無可退,只能無奈地棄槍,兩把戰術匕首突兀地出現在她掌中,劃出兩道銀光。自縮而返,後退時時空彷彿爲之一頓,直若弓拉滿弦,海嘯始而潮退,然後陡然加速,帶着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勢,流星銀練撲向對方。
那名傭兵眼露精光,彷彿也被這種氣勢所吸引,不進則退,足尖一點,身形一擺,就好似他從未前撲過,而是一直在高速地後退着。呂競男在逆境中陡升的超乎本能的氣勢,就這樣撲了個空。
光影變幻間,那雙匕首劃出破空之聲,在密林中舞起一片爛銀,數十刀過去,彷彿只劃了一刀,那名傭兵也沉得住氣,一口氣退回十幾步,將他逼退呂競男的距離盡數還了回來。直到呂競男那一鼓氣用盡,舊力已竭,新力未生之際,他才驟然出手,足跟一頓,身形再變,就好似他從未後退過,一直保持着勇往直前的氣概。
對於這種身形和氣勢的陡然變化,呂競男終於有些吃不住了。她清醒地認識到,這樣的對手和自己絕不是同一個層級的,這個傢伙的能力,比莫金要高出太多,應該是亞拉法師。不,或許亞拉法師比這個人,也還要差了那麼一線,究竟是什麼人?莫金的傭兵隊伍中,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存在?
短短數招,呂競男就已經覺察出自己和對手的差距有多大了,她那銀練氣勢如虹,若狡蛇出洞,對手撮掌爲喙,輕輕一啄,點蛇七寸;她的鏡光亂舞,大開大闔,如雄鷹展翅,對手直搗黃龍,雙手一絞,如同一把大剪子撕裂鷹翼;她的分光合擊,如虎跳澗、豹穿林,對手捉尾壓頸,輕描淡寫地就化繁爲簡。
自己每一招尚未發出之前,對手就已經洞悉了自己要出的招式,自己每一招剛剛出手,就被對手壓制得無法動彈,這樣的對手,不可戰!電光石火間,呂競男已經在思考退路,同時還要強烈地壓抑這種想法從身體上表現出來,只要自己動作上稍微氣餒,對手就會發現自己的意圖。先從這裡撤走,如果能找到其他人,一定要告訴他們,敵人隊伍中還藏着一個比莫金厲害得多的可怕對手!呂競男這樣考慮着,猛然聽得“轟”的一聲巨響,跟着又是數聲,看來是那些傭兵屍體的自爆時間到了。戰鬥中的兩人對此充耳不聞,依舊一招一式地拆解着,一人手持雙匕,一人空手。呂競男勉強應付,而對手也沒有進一步施壓,只是一步一步,把她逼向預定的位置。
傭兵的拳比呂競男快,在這種極速狀態下仍顯遊刃有餘,拆、封、纏、擋、轉、卸,一個“彈”字訣運用到極佳。呂競男的大部分攻擊都被他彈開,或是反彈了回去,呂競男是攻守參半,更多考慮的是如何出其不意地脫離戰場。
忽然一塊磚頭大小的碎巖被爆炸的衝擊力掀飛過來,直奔呂競男的方向,由於頭盔阻隔了呂競男餘光的視線,等她發現那塊碎石時已近在咫尺了。情急之下,呂競男想仰身避開,可那名傭兵卻似乎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切。呂競男心思剛動,他的雙手陡然一長,如蛇纏縛住了呂競男的雙手,順着呂競男手腕向前一捋,呂競男頭盔被碎石砸中的同時,傭兵手臂發力,別掉了呂競男手中的匕首。呂競男就算沒有受傷,那頭盔被砸,視野必然產生偏移,傭兵就趁着這個機會,一矮身轉入了呂競男視線的死角,擒臂、壓腰、別腿,幾個動作乾淨利落,不給呂競男絲毫反擊的機會。
傭兵的屍體死亡五分鐘後會爆炸這是呂競男知道的,她也想過在戰鬥中利用自己把握的爆炸時間給對方以突然的壓迫力,只是沒想到對手也對爆炸的時間瞭如指掌。更沒想到的是,對手竟然連爆炸產生的衝擊力,能將什麼物體推向什麼位置也計算在內,就算自己看清了傭兵屍體的位置和屍體附近的環境,也未必能算得這樣清楚啊,這到底是誰?太可怕了!
呂競男還打算在近距離內用寸勁纏鬥,只是沒想到那名傭兵的手臂就像巨蟒一般,越箍越緊,終於令呂競男無法動彈。“哐當”,頭盔落地,那頭瀑布般的長髮和那張孤傲冷清的臉龐暴露在空氣之中。這時,那名傭兵才發出勝利者的笑聲,似乎刻意壓制着,嘶啞,低沉,好似來自地獄中的野獸。
“你究竟是誰?莫金請你來幫助他嗎?”呂競男掙扎着問了一句,用的是英文。
“莫金?”那名傭兵的語氣充滿了輕蔑,“他不過是一名小卒子而已。”他俯下身,頭盔碰到呂競男的耳邊,又輕輕道:“就像你一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呂競男無比震驚地半扭過頭去,彷彿隔着那茶色玻璃也能看見那傭兵眼裡的戲謔,更讓她感到震驚的是,那人說着一口地道的普通話,外國人,是無法說出這種純正的普通話發音的,這是個——中國人!
她囁嚅着嘴角,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問什麼好了,傭兵彷彿能看穿她的心思,直接道:“不用想試探我什麼,告訴你,我所知道的遠比你所能想到的要多得多!”
在雪山山根處一道崖壁前,是人爲開鑿的一個巨大的廣場。廣場上散落着許多巨石,看起來是想雕鑿什麼石像或記年柱,但最後未能完工,只留下巨石原本的姿態,嶙峋古樸,像衛士一樣守護着這裡。
廣場究竟有多大,恐怕沒人能一眼看清,只能感覺。那些足有六七層樓高的巨石在這廣場上,就像一顆顆孤零零的小棋子,但這個廣場和它外面那一圈人工湖比起來,又顯得太渺小了。
而這座湖和第二層平臺上的生命之海比起來,也小不了多少,之所以說它是人工建造的,是因爲它的外形有着太過明顯的人工痕跡。這座湖像一個眼睛,或者說與墨脫工布村附近的那個生命之湖極爲相似,兩端完全對稱,邊緣整齊如切,光滑如玉。那個廣場在這隻眼睛的上眼皮位置,還沒有這隻眼睛的瞳孔大,頂多算是眼睛上一小塊白翳,或者某根睫毛下的毛囊。
若是俯身在湖堤邊緣,就能看到清澈透亮的湖裡,竟然是巨大的人工建築,雕樑、雕廊、鏤空的門窗、樓層,一一清晰可辨,透出神秘且磅礴的氣勢,還有無數游魚在那些廊坊樑柱間遊弋。湖是活的,雪山的融水千年不變地匯流於此,再由眼睛兩側的淚腺處分流而下,化作蒼龍盤繞奔流於第三層平臺之上。
而在廣場一隅,山壁向內微側,看上去像自然形成的斜坡,竟然也是人工所爲。在這道斜坡和別的自然山坡相交處有一道縫隙,看起來也像自然形成,可轉過裂隙,空間陡然增大,竟然是一間鑿空的石室。靠山壁的一端,屹然聳立着一扇巨大的石門,石門正中是一隻巨大的雪山蜘蛛,蜘蛛揹負着無數憤怒的天神和惡魔,雙方各自佔據着門的一端,彷彿歷經千萬年,兀自征伐不休。蜘蛛的八條腿一直蔓延到石門邊緣,****山岩中去,蜘蛛的腿上則長着無數的纖毛,像管網一樣佈滿了整道石門。而蜘蛛的身體,則被禁錮在一個巨大的三角形中,三角形內又有一圓,蜘蛛處於圓的縱軸線,像一隻豎立的眼睛。誰又知道,這樣的浮雕代表了怎樣的意義?
石門的左下方,有一個好似淨手臺的小池子,但是裡面沒有一滴水。石門的右方牆上,則豎刻着三行大字,一臉疲憊的法師掩飾不住滿眼的興奮,正一字一句地翻譯出來:“一個血統純正的人,一個智慧絕倫的人,一個沒有畏懼之心、身手了得的人……”
石門前是一道數米寬的走廊,走廊外端立着巨大的支柱,每一根都需要五人合抱。緊靠着支柱的是五六級平緩的臺階。唐敏似乎早已走不動了,坐在臺階上靠着支柱,聽到亞拉法師的翻譯,忍不住問道:“那是什麼意思,法師?”
亞拉法師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來這裡的人需要有純正的血統、絕頂聰明和不懼怕一切的心,才能打開這扇門。唔,在古代藏語
中,充滿無比自信的勇氣通常也意味着擁有最強大的力量和最高明的技巧,那最後一句也可以理解爲,一個武藝卓絕、技高膽大之人。”
敏敏偏頭看了看那三行大如卡車的字,不禁道:“那我們打不開這扇門嗎?”她想了想,提議道:“炸開它呢?”
亞拉法師搖頭道:“我剛纔在門縫處試過掌風,這道石門和普通的石門不一樣,它的厚度比它的寬度還要長,我們剩下的那幾枚炸彈,根本不足以炸開它,反而可能破壞機關。”
這道石門的確和別的石門不同,它高一二十米,寬度卻要長得多,左右延展出去,都有四五十米。敏敏驚奇地想,如果照法師所說,它的厚度比寬度還要長,那怎麼打開?顯然向內推或向外拉都不可能。這時她想到了那蜘蛛腿上的纖毛,那種結構和他們曾經見過的血池所控的大門極其相像,不由輕聲道:“呀,這門是——”
亞拉法師拍了拍門身,道:“是啊,這門是向兩邊回縮,最後退入山腹中,有着近似血池的機關控制,所以,才需要一個血統純正的人呀。”敏敏這才明白,難怪那鑿鑿大字無比肯定地告訴他們,他們的血是打不開這道門的,她又問:“那個井是做什麼的?”
敏敏口中的井,是與左下方那個好似淨手池的設施相對應,在右下方的一個圓洞,其實不能算井,沒有井緣,就是地板上憑空多了一個規整的圓,下面幽暗無光。亞拉法師一到這裡就投石問路,結果石塊從圓形通道發出“嗒嗒”回聲,一直滾了很久。
“這是門的祭井。”亞拉法師道。
“祭井?”
“對,在古代很多地方都有這樣的做法,在某座宏偉的建築完工之後,或開工之前,要掘一座祭井,獻上活人或牲畜,以確保開工的平安或建築以後的平安,後來發展出奠基儀式,變成了埋石頭。從這座祭井的樣式來看,應該是完工以後的設計,確保這座建築在完成之後千萬年不倒,庇佑子子孫孫都能享受這座建築所帶來的榮譽和安康。”
“噫?”敏敏想起了瑪雅的阿赫地宮,不由道,“那我們可以從這祭井中進到門裡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