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諾夫沒有想到,這個他自認爲安全的無武器會議室,會成爲他們的墳場,這個冒充巴迪拉的究竟是什麼人?他……他怎麼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向全世界知名黑道挑戰?難道他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
他心中充滿了疑惑,徒然間想起,不!不對!那兩隻老狐狸沒來,莫非他們提前得到了風聲?可是,自己邀請的這些人,都是世界上知名的黑道組織代表,能把他們完全不放在眼裡的組織,可沒有幾個啊!
一個又一個的世界超級恐怖組織的名字在他腦海裡出現,又一個接一個被否定。此時,會議室的所有蒙面代表似乎都被那位巴迪拉解決了,整個空間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音。
我就要死了嗎?庫諾夫躺在地上,這個念頭突然出現。踏入江湖四十年,每天都在各種爭鬥、拼殺中度過,從沒有一刻像今天這般害怕死忙。那個巴迪拉……那種速度、那種力量、那種技巧,過往從未見過!一個人竟然能如此輕鬆地殺人,把任何東西都化爲武器,整個過程就像經過了電腦的縝密運算,每個人的反應、躲避的動作,全都在掌握之中,實在太可怕了!這個巴迪拉,是他見過的最可怕的殺手!
巴迪拉已經來到庫諾夫身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還是那種憂鬱的眼神,那種讓人心頭冰涼的感覺。庫諾夫突然對死亡不再感到害怕,也放棄了反抗,只在心中不斷地想,這眼神真的好熟悉啊!究竟是在什麼地方見過呢?
啊!想起來了,曾在墳地見過,每逢在死者下葬時,他的親人或朋友,眼中都會不自覺地流露出那樣的神情,憐憫、惋惜,並帶着悲傷。只不過在巴迪拉的眼中,還多了一絲譏諷和不屑。這個……這個傢伙!難道他在看別人的時候,都如同在看死人一般嗎?他究竟是什麼人?
“你……你是什麼人?”庫諾夫問道,希望至少能知道自己究竟死在什麼人手中。
不料,那位冒充的巴迪拉先生好像根本聽不到他說的話,只自言自語道:“你們這些蠢材,擋着我們了。擋着我們的人,都得死!”一腳踏在了庫諾夫的胸骨上。
庫諾夫清晰地感到,胸口如被壓上了萬斤巨石,心臟拼命掙扎跳動。但反抗是那麼的無力,很快,再也聽不到血液夯動的聲音。他的意識還是清醒的,知道自己的心臟已經停止了跳動,再過不了多久,就會因爲大腦缺血缺氧而死。
便在此時,一個恐怖的名字從他的意識的深處浮了出來,那是一個讓人根本不敢去思考的名字,他們潛伏在黑暗的最深處,就連那些國際知名的秘密組織也聞之色變!
庫諾夫覺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整個身體好像漂浮在空中,也再沒有了那種壓抑的感覺,只是,從意識深處傳來的震驚和恐懼仍在,讓他覺得靈魂也在顫抖。用盡生命最後的力量,他嘶啞地發出音來:“十……三……圓……桌……騎士……”
在失去光明之前,庫諾夫捕捉到巴迪拉的眼角,憂鬱的眼中,多了一絲捉摸不透的笑意,爲什麼?十三圓桌騎士,他們也在尋找……
生命的最後一個念頭,同樣充滿了疑惑。緊接着,他便沉入了無盡深淵,再也不會醒來。
“人類的世界,不只是簡單的分爲精神世界和物質世界,爲了方便你理解,我姑且這樣分它吧!你應該知道,人們有物質慾望,也有精神慾望,因此產生物質追求,也有精神追求。當得不到滿足時,有三種表達方式,放棄,或者繼續,或者在放棄和繼續之間,只爲了選擇而選擇。”
“當受到傷害,最需要的就是醫生和牧師,醫生治療肉體上的創傷,牧師則修補心靈上的裂痕,所以他們都受人尊敬。不過,在物質世界,人類經過幾千年的發展史,已經形成了一套基本完整的物質法則,它對物質追求上做出了一系列的規定,哪些是合理的,哪些是不合理的,非常明確。”
“那麼,在精神世界呢?人類幾乎從未制定過一部精神法典,規定哪些是可以思考的,哪些是不可以想象的。你或許要說,物質是以具體的方式表達出來的,而精神的世界更加複雜,且沒有具體的表達方式,沒有人能夠知道別人在想些什麼。沒錯,這的確是精神法則不能明確制定的一個重要原因,但不是全部。”
“事實上,宗教一直扮演了精神法則這一重要角色,起碼它告訴了人們,哪些想法是正確的,哪些想法是邪惡的,並用獨有的方式,對那些思想邪惡的人做出了精神制裁。宗教在人類社會中,扮演着和普遍流通的法律同等重要的作用,因此,真正充滿智慧的人,從不把那些神蹟和今天的科技掛鉤,因爲在精神的世界裡,宗教的法典獨一無二,它們的教義,遠勝於任何一本現代科技有關的心理精神方面書籍。同理,也沒有哪一本科學著作,能代替宗教在精神世界裡的地位。”
“任何一名睿智的領導者,都不會反對、駁斥或者是否定宗教的存在,而這一點,往往被曲解爲方便統治者的奴化統治,其實是不正確、不全面的。宗教的真實意義,是全人類在精神世界的法律法規。人類要生存,就必須具備求生和繁衍的本能,社會要生存,就必須有法規和執法者。宗教是因爲人們有需要而誕生的,所以只要精神需求還在一天,它就不會滅亡。”
“孩子,試想一下,如果這個世界沒有靈魂,沒有往生和輪迴,沒有天堂,沒有地獄,沒有外星高等智慧和未知文明,那麼,人類,將是何其孤獨的存在啊……”
卓木強猛然醒來,手心裡有一層冷汗。
唐敏依然蜷縮在自己腿上,可以感受到她那如小貓般的柔軟和體溫。張立、岳陽他們都抱着船槳蹲坐在船舷旁,頭燈隨着波浪起伏,可以看見蒼白的臉和通紅的眼睛。
自己竟然睡着了?又過了多久了?卓木強微微蹭了蹭頭,想使意識清醒過來。奇怪,自己是靠在胡楊隊長的肩上嗎?
剛一擡起頭來,就觸碰到另一張微香的面頰,趕緊起身扭頭坐定不動,呂……呂競男!什麼時候靠在她肩頭睡着的?希望剛纔那一碰,她沒能醒過來。
卓木強逐漸想起來,爲了禦寒,大家都圍坐在一起休息。電力不夠,張立說既然沒划船,爲了省電,乾脆關掉探照燈,只用頭燈照明。黑暗中寂靜無聲,頭燈的燈光柔和,自己於是在不知不覺中睡過去。
此刻腹中飢餓難耐,他小心地保持着身體不動的坐姿,伸手從地下取過一個水杯,一口飲盡,眼角餘光卻看到對面的兩雙紅眼。張立和岳陽都盯着他,都是一副想笑又極力忍着不笑的怪表情。
卓木強一擰眉頭,跟着一瞪眼,意道:“笑什麼笑!”
岳陽先將眼珠子下轉,看了看卓木強懷裡的唐敏,跟着眼睛向右一瞟,分明是在看卓木強靠過的呂競男,跟着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脣,拋個飛眼,一豎大拇指。幾位沒睡覺都對他的啞語微笑莞爾,張立在一旁更是笑得牙齒都露了出來。
卓木強橫眉冷對,殺氣騰騰地將警告的信號傳了過去,咬着牙齒,嘴脣一張一合,做出咒罵的表情,意思是:“你們這兩個傢伙,給我小心點兒!”
岳陽毫不畏懼地向卓木強腿上呶呶嘴,卓木強低頭一看,唐敏哪裡睡了呢?正睜着一雙大眼睛盯着自己那豐富的表情,不覺一驚,感到臉上有些發燙。
岳陽張大了嘴笑得前仰後合,動作非常誇張,偏偏又不出一絲聲音。
一見唐敏看着自己,卓木強立刻正坐起來。隨着小船的一陣顛簸,呂競男似乎也醒了過來,岳陽和張立臉上的笑容立刻變得嚴肅無比,彷彿他們也是剛剛睡醒。
呂競男也像什麼都沒看到,只平靜道:“不好意思,我竟然睡着了。我睡了多久?”
岳陽道:“按照塔西法師的計算,我們在這地下海,已經渡過了三十八個時辰。”
卓木強心中一顫,三十八個時辰,即是七十六個小時。這是怎樣的七十六個小時啊!時間是從第一次遭遇那有如地下海嘯般的潮汐力開始計算的,接下來他們都在拼命和浪頭比速度,沒有時間,沒有方向地艱難前進。
至此爲止,經歷了六次可怕的潮汐巨浪,嚴勇、張健先後沉入海底,第二十三個時辰,吃光了最後的食物,三十個時辰之後,再也沒有力量揮動船槳,飢餓伴隨着寒冷襲來,船上所有人只得圍坐在一起取暖。如今,手邊只剩下爲數不多的數支營養維生劑,所有清醒的人都隱忍着腹中的絞痛,靠着地下海的淡水堅持,因爲船上還有兩個躺着的人,他們更需要藉此維持生命。
在黑暗裡飄蕩,雖然地下海的洋流不再將他們向回推,但是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漂向哪裡,而何處纔是盡頭。
小時候,卓木強以爲機關、猛獸、槍炮等給人造成身體傷害的東西是非常可怕的。長大後他才逐漸瞭解,人心的惡毒,遠勝於有形的猛獸和棍棒,心靈受傷害時的痛苦,也遠大於肉體的傷害。而此刻,他正逐漸領悟父親告訴自己的:“人們,並不是害怕洪荒猛獸,或是陰謀背叛,乃至痛苦死亡。人們真正害怕的,是未知。無法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事,纔是最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