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退皆真心

元月十五,月明夜清。雲中城裡萬家燈火,錦幡飛動,一片歡騰。得勝後,大部分軍隊仍留守匈奴草原,歸來雲中城的士兵自與家人團圓,而諸將軍則和族老們聚在王府花廳,喜筵觥籌,酒酣三升。

十里方圓,此刻皆是歡天喜地的喧鬧。而離花廳不遠的王府內庭,樓閣深深,冷月獨照,卻是靜得孤清。想是所有僕役侍女俱在前府伺候宴席,內庭裡不見一人。

梅林香寂,風吹篁影,阮靳行走在白石鋪成的小道上,左顧右盼,神色悠閒。

“先生酒未出三巡便離席,可是怪尚招待不週?”聲音自梅林裡飄出來,淡靜似水,微微含着分笑意。

“好喝酒的是沈伊,兩杯於我而言,卻是醉酒的極限。”阮靳輕笑,走入林中。

梅樹間另有庭院,牆壁古舊,夜色下隱約可見有野薔薇的枯藤爬出牆頭,在風中微微顫伏。商之站在牆下,白衫素袍,飛袂如雲。

阮靳嘆道:“我只是好奇,如此大勝之喜,主人家爲何開席便不見影。多管閒事的毛病一發,腳就不受控制,我只好出來走走看看了。”

商之一笑不言,阮靳上前,伸手撫了撫爬出牆來的藤枝,奇道:“北方天寒地凍,也能長薔薇?”

商之默然片刻,道:“已經九年未長了。”

九年?阮靳收回手,頓有所悟。那庭院裡閣樓緊閉,階前落葉堆積,月光灑照,透着無言的蕭敗,他不由心中微惻,暗暗嘆了口氣,轉身笑道:“在下離席其實還有個原因……尚公子若有時間,可否陪阮某對弈一局?”

他的神色很是期待,再一想江左阮靳好賭之名,商之莞爾,頷首道:“當然。”

兩人至書房,商之燃了燈,與阮靳在窗下棋案邊分執黑白落座。

商之本就話少,阮靳這夜竟也似轉了性,對弈中,一直沉默。室中安寂,便顯得遠方的喧鬧尤其清晰。阮靳偶爾擡眸看商之,見他眸色恍惚,不禁搖頭。半柱香時間過去,黑子在盤中已鎖定勝局。阮靳卻一擲棋子,猛地揮袖拂亂棋局。

商之皺起眉,阮靳敲着棋子,嘆息:“公子心事重重,思緒根本不在這盤棋上,我贏得甚沒意思,甚沒意思。”說到最後,竟有了絲惱意。

商之放下白子,笑了笑:“尚心裡確有幾個疑問,想向先生請教。”

阮靳道:“郗夫人是我師父,阿彥是我師弟,你既是郗夫人兄長的獨子,又是阿彥最親的兄弟,便也算我師弟,莫要再喚先生了,倒顯得生分,叫我的字義垣便是。”

“是,義垣兄,”商之從善如流,開門見山道,“這次義垣兄於匈奴內應,可是東朝謝太傅授意行事?”

阮靳不置可否,轉身於暖爐上煮茶,慢慢道:“爲何會想到是謝太傅?”

“有這樣通天的本事,還肯幫助鮮卑的,天下間除謝太傅外,我想不出第二個人,”商之道,“除了匈奴的事外,另在柔然王城,暗中派人照顧慕容華伯父的,也該是太傅大人。”

見他說得這般肯定,阮靳笑起來:“你這般想,總該不只是猜測,而是另有緣由。”

商之道:“少卿一月前給我來過信,告知了華伯父北上之前曾與義垣兄有過接觸,且看起來關係匪淺。少卿那時便推測,太傅在這件事中,用心深刻。而九年前東朝郗氏的事牽連謝氏甚深,謝二公子夫婦猝死,謝大公子受累病疾,雪魂之毒也險些禍連夭紹。即便是義垣兄的父兄,當年也因與郗氏交往密切而受了牢獄之災……這些,都可以作爲我猜測太傅願意幫助鮮卑的緣由罷。”

一旁茶湯煮沸,阮靳觀看茶色,盛出湯汁。茶湯香如芝蘭,色澤淺碧,阮靳道:“正是火候。”將茶盞推給商之,淡淡道:“公子猜得大膽,想得謹慎。既是如此得到的推斷,那怎麼還是疑問?”

言下之意,他已承認。商之抿脣品茶,不再言語。

阮靳道:“太傅前日來信,有幾句話讓我帶給公子,不知公子有無心情一聽?”

“義垣兄請說。”

“鮮卑這戰大勝,公子該如何回覆北朝國君,定要思慮謹慎。公子一戰名震天下,被鮮卑族人由少主尊爲鮮卑主公,地位不同往日。且鮮卑如今復興,風勁銳盛,比之當年師出西北得半壁江山的烏桓,氣勢過無不及。假以時日,鮮卑必被北朝引爲最大的外患。北朝國君雖是公子表兄,怕也不會不忌憚一二。至於公子爲獨孤遺孤的身份,在今時其實已是公開的秘密,姚融、裴行之輩必將視公子爲眼中釘。公子有情有義,雖握王者師,但想必仍會回洛邑稱臣。太傅以爲,雖則保北朝國君穩居帝位是平屈洗冤的道路之一,但請公子要切記獨孤將軍當年的前車之鑑。必要之時,不妨效仿當年北朝開國皇帝的壯舉,奪九鼎,詔先朝百罪,也一樣能爲獨孤祖輩正名。”

聽到最後一句話時,氤氳茶氣間,商之眉峰驟然一挑,鳳目間冷鋒乍現。須臾,他微微一笑,輕描淡寫道:“義垣兄是醉酒了罷。”

阮靳看他半響,笑嘆:“的確。不過我還有句話,聽不聽由公子。匈奴新繼的可汗呼衍信雖年幼,但心思狠辣,非常人可比,這一次匈奴雖敗得慘烈,但公子絕不可掉以輕心。”

商之頷首:“尚會銘心謹記。”

一時兩人皆是沉默,房外有人敲門,賀蘭柬匆匆進來,說:“主公,彥公子從歧原山回來了。”

“回來了?”

阮靳欣喜,商之神色複雜,俱是迅速起身,待要聯袂出門,賀蘭柬卻將商之攔住:“彥公子一人回來的,今夜是十五,寒毒發作,勞累過甚,已在寒園歇下……主公,我還有幾件事要和你商量。”

他一人個回來的?商之目光微微一黯,頓下腳步。

阮靳揖手道:“兩位慢談。”言罷,轉身離開。

“柬叔有什麼事?”商之轉身坐定,揉了揉額角,無盡疲憊。

賀蘭柬闔上門扇,從衣袖裡取出一卷地圖,道:“這圖上的密符我已琢磨出其中涵義,此地形該不是雪山,而指的是瀚海極北的燕然山。想來主公與彥公子之前尋找的方向是錯了,若此圖真爲那牧人留下,雪魂花極有可能是在燕然山。”

燕然山?商之心神一震。那是漠北之極的蠻荒,也是傳聞中柔然起源之地。柔然立國後,北駐重兵屏障,沒有人能越過那道屏障一睹極北之地的風光,而燕然山,也從此淡忘在世人的腦海,變成了草原上縹緲無跡的傳說。

傳說中的所在,如何能尋找到?商之想了想,問道:“那圖上可曾標明去往燕然山的道路?”

賀蘭柬搖頭,笑意頗有古怪:“雖圖上未曾說明,不過,萬事總有巧合,我卻知道如何去尋燕然山。”

商之疑惑地看向他,賀蘭柬道:“主公兩年前曾與彥公子到柔然王城盜過熠紅綾,想來也闖過他們皇宮的地下迷城?主公可還記得,那迷城牆壁上刻着些什麼?”

“來去匆匆,只記得是些奇怪的線條和人像,”商之皺眉,“這與此地圖何干?”

“這地圖我其實見過,”賀蘭柬語出驚人,緩緩笑道,“去年我被柔然人擄去後,有一段時間被囚於地下迷城,在那裡見過。主公去柔然皇宮來去匆匆,估計沒有心思觀察。我被關在那無所事事,每日走一遍迷城,漸漸發覺出了異樣。迷城裡四周石壁都刻有圖案,自東到西,石壁上的圖像都是在講述柔然人先祖的歷史。從南到北,雕刻連綿的卻是柔然疆域圖。世人只知柔然疆域北至色楞格河,而那圖上,極北之地卻是座山脈,”他舉舉手上的地圖,“正是燕然山。”

商之脣邊微揚:“柬叔素來過目不忘,那來去的路線定然已瞭然於胸。”

賀蘭柬點頭,笑道:“如今看來,雪魂已有望。只不過……”他略微一頓,神色慚愧,“彥公子隻身返回,郡主仍下落不明,連離歌也不見飛信傳來,不知是不是已遇上了沈少孤?若郡主有了萬一,我……”

“不會有萬一,”商之冷聲將他打斷,“我明日便出發北上。”

賀蘭柬躊躇片刻,道:“主公怕是近期去不得柔然。”從衣袖間又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卷明黃卷帛,遞給商之,“北朝八百里加急文書,剛至雲中。”

商之微微一怔,展開閱罷,良久未語。

賀蘭柬道:“主公,北朝陛下何事?”

“北朝已人盡皆知,國卿商之君爲鮮卑獨孤尚,留在涼州的匈奴流民因此聚衆鬧事,姚融趁機兵動,朝野慌亂,”商之面容平靜無瀾,輕輕嘆了口氣,“陛下命我即日回都。”他腦間下意識想起阮靳方纔的話,不禁感慨:東朝謝太傅,老謀深算。自己在他面前,當真嫩如稚子耳。

阮靳走到寒園外,隱隱聽聞偃真正與鍾曄低聲吵辯。入園時,又見到兩個花朵般水靈的女子戰兢兢縮在牆角,而偃真與鍾曄邊壓抑着聲音吵,邊頻頻側目向那兩女子。鍾曄神色狐詭,笑得高深莫測,偃真臉色發黑,一副惱羞成怒的模樣。

“兩位吵什麼?”阮靳靠近,奇道,“是分贓不均麼?”他摸着下巴看看牆邊兩個女子,目光閃爍,“一人得一個相伴,不是正好?”

“什麼?”鍾曄先是一怔,既而老臉迅速燒紅。

“隨你怎麼胡來!”偃真聞言更是怒髮衝冠,狠狠瞪了鍾曄一眼,拂袖而去。

“偃總管生的氣很大啊。”阮靳一聲嘆息,悠然三轉,意味深長。

鍾曄聽着格外刺耳,打量這位不請自來的人,過得半響終於反應過來,不敢置信道:“閣下……莫不是阮靳公子?”

“正是義垣,”阮靳笑得溫和,“幾年不見,鍾叔不認得我了?”

鍾曄由衷道:“當時公子不過是十四五歲的調皮少年,轉眼卻是風度翩翩了。”

“鍾老謬讚,要是這樣的年紀再去調皮,人家就說我是老頑童了。”阮靳愈發地謙謙有禮。

“哪裡哪裡……”鍾曄順口寒暄。

只不過,他這個年紀哪裡可稱是老頑童?鍾曄心下覺得莫名,陡一瞥目,卻見阮靳斜睨着他,笑意似有還無。這古怪的神情叫鍾曄頓覺毛骨悚然,想了一想,總算悟出他話裡有話,老臉瞬間是羞得無處可藏,努力板了板面容,冷道:“幾年不見,鍾曄倒忘了,公子最擅長話裡陰人,今日又拿老夫尋開心呢?”

“不敢,”阮靳一本正經地指指牆邊兩名女子,“不過,這兩位姑娘確實和鍾叔不太相配。義垣還記得,當年鍾夫人戰死沙場時,鍾叔曾發誓再不娶妻。天底下誰人不知鍾曄是一諾千金的大丈夫?若鍾叔不娶妻,平白耗着人家姑娘的青春,似乎……不太厚道罷?”

他字字錚錚,聽得鍾曄無處抓狂,幾近吐血。

這兩個姑娘不是我享受的――-鍾曄用心良苦,卻無人能體會,只得無語望蒼天。

良久,燥熱狂涌的氣血好不容易壓了下去,鍾曄對牆邊的女子揮揮手:“先去內室等着。”言罷,揪起阮靳的衣襟,面無表情道:“公子是愈發不知尊老!隨我去見少主。”他當阮靳還是從前的少年般拎着,卻不知阮靳這些年早已長高許多,此刻被他揪住只得縮身行走,毫無形象。

阮靳和沈伊不同,沈伊武藝非凡,鍾曄待之莫奈何,終年只以冷麪躲避。阮靳絲毫不懂武功,鍾曄隨手便可牽制,一揪一舉間,異常熟練輕巧。

拉拉扯扯到了書房前,鍾曄敲門推開,將阮靳扔了進去,復又恭恭敬敬對郗彥道:“我先去命人到浴池蒸藥酒,公子一個時辰後可來沐浴。”關上門,撂手走開。

郗彥從滿案文書間擡頭,看見狼狽趴在地上的阮靳,忍不住微笑。雖然他的膚色此刻蒼白如冰雪,但脣邊輕揚時,臉上的笑意竟透出了幾分溫暖。

阮靳整理衣冠,從容起身,咳咳嗓子道:“你看,你從小就裝得比我聰慧懂事,長輩們一比,只道我是如何如何地愚鈍惡劣,對着我不是嘆氣就是搖頭,再者便是如鍾叔這般的不耐煩。豈知若放到尋常人家,我這樣也算是難得地乖巧聰明瞭。”

久違的抱怨重又聽在耳中,真切得讓郗彥動容。墨玉般的眸間染上溼潤的霧氣,卻仍可見笑意濃濃。

阮靳心中亦是不可自抑的激動,上前在郗彥對面坐下,盯着他上上下下看了他半響,張了張口,本要和以前一樣對他諸多挑剔問難,只是話到嘴邊卻變了樣:“長得竟比小時候還要好看……”難怪討所有人喜歡。阮靳心緒複雜,轉而數落道:“就是太瘦!太白!毫無精神!何至於如此操勞呢?早日找到師兄我爲你分擔,不是更好?就如今日對匈奴一戰的雙劍合壁,是何等暢快淋漓!”

郗彥垂眸,笑而不語。

他的不語讓阮靳咬牙切齒,恨道:“玉狼劍每逢一主,必刻名鞘內,若非我當日在江州軍營從七郎攜帶玉狼劍鞘內摸出你的名字,怕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雲憬與你互換身份的事。要不是我先找到了你,你是不是準備永遠這麼瞞下去?”

郗彥搖搖頭,提筆於紙上寫道:“玉狼劍本是阮氏家傳之寶,若我真要瞞你,何必刻名鞘間?”

阮靳恍然:“莫非你是故意將玉狼劍贈給七郎?”轉念一想,笑起來:“其實若無玉狼劍,兩月前在鄴都,阿公也告訴了我關於你的事。又說少卿請辭了賜婚,夭紹追隨在你身邊,你與夭紹幼而婚盟,既然活在人世,便仍是謝氏的賢婿。當年之事,郗氏與謝氏牽連最深,脣亡齒寒。今日平反冤屈不僅爲郗氏,也自當是爲謝氏。阿公讓我告訴你,若北疆無事,爲免生它變,提早帶夭紹回東朝。此番東朝戰亂,殷桓目前氣焰雖勝,但自古邪不壓正,來日必將束手就擒。爲郗氏沉冤昭雪,已經指日可待。”

“郗氏的仇人何止殷桓?北朝裴行、姚融,柔然女王、如今的融王沈少孤同樣罪不可逃。當年禍事初起北,謝太傅難道認爲以區區殷桓的人頭便可祭奠郗氏先祖,便能讓沈太后承認當年沈太尉父子的罪孽,便能使陛下下定決心讓沈氏背起謀害忠良的罪名?”

阮靳嘆息:“那你準備怎麼做?仍與尚回洛都?去輔佐司馬豫?”

郗彥目光沉靜,悠長的思慮後,落筆書道:“先去柔然,一救夭紹和華伯父,二探沈少孤。”

“探?”一番試探,到此刻阮靳才鬆出口氣,“這詞用得讓我放心。阿公也說,此人暫且殺不得。”

“少主!”偃真忽在外敲門。

“進來。”阮靳代答,沒好氣地喃喃,“怎麼今晚我每次和別人談話都要被打斷?”見到跟在偃真身後進門的賀蘭柬,更是似笑非笑,道:“賀蘭將軍,又是你。”

賀蘭柬微笑:“我與彥公子有事相商。”

“知道知道,”阮靳應的漫不經心,自案旁起身,“我出門讓你便是。”轉眸喚偃真,“總管,我亦有事想請教你。”

“不敢。”

偃真隨阮靳到書房外,阮靳走至長廊盡頭,見遠離書房了,方纔停身。

偃真道:“公子要問何事?”

月色寒涼,照在阮靳臉上,拂去幾分不羈,添上幾分清冷。他沉了口氣,才緩緩啓脣:“方纔我觀面色,察氣息,看阿彥只中寒毒,身體並無其他不妥。那麼口不能言又是怎麼回事?”

“這個……”偃真有些猶豫。

“我是他師兄,亦是他未來的姐夫,什麼話不能對我說?”

“是,”偃真嘆了口氣,“當年,謝駙馬與沈丞相救了少主出來交給我家主公,避藏在鄴都城外慧方寺。少主當時中了雪魂之毒,由主母和竺法大師合力纔將其救醒。按計劃逃離鄴都的前一日,正逢郗氏族人被押赴刑場行刑,少主求主公帶他去見族人最後一面,主公爲防他被行刑時的慘烈刺激喊叫,事前點了他的啞穴……因行刑前百姓羣情激憤,宮中傳出聖旨提前行刑,少主趕到刑場的那一刻,已是屠刀長揚,血灑漫天,根本沒有見到族人的最後一面。其後百姓又怒而起亂,宮中派禁軍鎮壓,主公帶着少主逃離鄴都的那一刻,恰遇郗將軍的頭顱被懸在城門的慘景……少主當時便暈了過去,待他甦醒,主公解了穴道,主母恐少主鬱積過久,誘他嘶喊發泄。然而少主張口卻無聲,從此……便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偃真說得平靜,毫無修飾的話語,卻聽得阮靳的心似被死力攢緊、無法呼吸的疼痛。那日行刑他也在,激憤鬧亂的百姓中,他是最瘋狂的那一個。他還記得,當日行刑的官員令箭一落地,數千頭顱同時離身的慘烈震撼。那場殺戮下,何止血灑漫天?那時的鄴都,上至九霄,下黃泉,乃至那皇宮金闕,哪一處不見汩汩血流?

阮靳想,當時連他都是如此的恨,如此的怒,那郗彥啞聲之下忍耐,該有多苦、有多疼?他不敢想象。經歷了那般的親人離散,在最該嘶喊的時候沉默無聲,那麼這一世,又還有還有什麼理由可以刺激他再度出聲?

阮靳闔目,眸間有溫熱的水澤在流動。

“多謝總管告知緣由,”他沙啞開口,“若我沒猜錯,當年雲閣主斷臂呈情,也有阿彥因他失聲的原因在裡面吧。”

偃真黯然道:“主公親手致少主成殘,悔痛至極,遂斷一臂以自贖。”

阮靳睜眼,對着眼前月色,長嘆道:“貴上看似文弱,實乃烈性真英雄,阮某佩服。”

送走阮靳,偃真返回書房時,見室中無人,賀蘭柬與郗彥俱已不在,僅案上攤着一張地圖,圖上有字名“燕然山。”

偃真看了片刻,將圖捲起,出了書房拐過長廊。竹林旁的內室燈燭明亮,鍾曄負手站在庭外,神色悠然地欣賞夜下幽竹。

偃真今晚一直與他話不投機,冷哼一聲,在欄杆上坐下。

鍾曄也不理他,自隔得遠遠地坐了,如此相安無事。

夜色靜寂,只偶有飛鷹掠過的長嘯。鍾曄坐得久了,卻忽然一陣陣的不安,額頭也漸出冷汗。正心神不定胡思亂想間,寒風中驟有濃重的藥香撲來,身後有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肩。

鍾曄忙轉身:“少主?”然後他微微一愣。

郗彥站在他面前,此生從沒過的狼狽。黑髮溼透,衣裳凌亂。那張臉更是通紅,平素無波無瀾的淡定神色間,總算有了絲慌亂,只是不知他的臉紅是被浴池的水燙的,還是……

鍾曄正揣摩着,卻見那雙清寒的眸間閃出了幾分怒火,忙低了低頭,道:“少主……咳,浴池裡的藥,還夠吧?”

夠?郗彥目色更寒。

鍾曄擡頭看他一眼,頭皮發麻,那凜冽的眸光間,竟已有殺機隱現。不由輕嘆一聲,問道:“少主忘記上次答應鐘曄的事了麼?”

郗彥一怔,而後搖頭。搖過頭後覺得不對,又忙擺手。生平第一次手足無措。

“少主是什麼意思?”鍾曄肅然看着他,毫無退卻的鄭重。

張口無聲,郗彥只得轉身折了根竹枝,於地上寫道:“不許再安排這樣莫名其妙的事。”寫罷,狠狠將竹枝擲地,轉身離開。

“少主,那我們明日繼續去找郡主麼?”鍾曄於他身後笑問。

郗彥步伐一滯,輕微點了點頭。他恰好走到偃真坐的地方。偃真揚目,夜色雖暗,他卻從郗彥模糊的容顏間看出那略略上揚的脣線。

呃……難不成經鍾曄這老小兒一鬧,少主真的想通透了?

偃真如此一想,心中不得不生出佩服。

他此刻自然不知,方纔在書房看到的那幅燕然山地圖,纔是解決一切癥結的切口。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開始更新:)歲已晏,空華予采衣捭闔局,鳳雛凌雲志莫測年少事雲箎易成,孤心難斷月華沉香風雨無常曲外山河相逢卻已難相識華容問道孤月獨照英魂(下)送別寒夜思進退雲箎易成,孤心難斷第二章.逃亡玉笛流音飛怒江計中計計中計摴蒱之戲風雨無常長袖善舞(下)月出曲流音幼無人憐,是以少孤百花宴第一章.事變寒夜思進退采衣捭闔局,鳳雛凌雲志謀兵長別離曲外山河血蒼玉進退皆真心分途憶往昔,故如初風雨無常縱橫之局一朝驚醒,不辨何人江山長別離秋風塵染漫西州月華沉香鏖戰第一章.事變數風波雲起血蒼玉長河風浪密塔困情深謀兵莫測年少事數風波歸計恐遲暮北上雲中月華沉香男兒事長征長袖善舞(下)百花宴子慕予一朝驚醒,不辨何人江山正文開始更新:)懷瑾握瑜,豈能獨善斷橋伏波,爭鋒雪夜子慕予孤月獨照英魂(下)長河風浪挾劍絕倫驚馬獻策將至風雨無常仁智得符采衣捭闔局,鳳雛凌雲志歲已晏,空華予明泉山莊孤月獨照英魂(上)篇外.胡騎長歌何以解憂長河風浪縱橫之局夜曲問故人輾轉兒女事不速之行行禮重重,探路重重憶往昔,故如初秋風塵染漫西州幼無人憐,是以少孤秋風塵染漫西州誰道非舊識懷瑾握瑜,豈能獨善天命難參靈壁之圍雲起進退皆真心玉笛流音飛怒江孤月獨照英魂(下)玉笛流音飛怒江長河風浪正文開始更新:)長河風浪將至絕地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