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世仙真在怡紅院偏廳安坐,門前人頭涌涌,盡是看熱鬧的閒人,將佔了半條街面的風月之地,擠地水泄不通。
偏偏沒人敢冒險犯禁,悅來客棧二樓多嘴多舌之輩,被仙人定身禁制住,一日一夜方纔自解,可惜元氣大傷,腿腳筋骨都半廢了,讓許多人知道教訓,明白森嚴規矩。
雜役聽令後,就去後院領人,臉色急切上火,將許多蒐羅來,還未調理好的少女,領到前面廳堂來。
有幾個色膽包天的貴客,看見如此多的清倌人,忍不住伸出祿山之爪,想要揩油抽水。鴇母久經磨礪,也是眼眉通挑之人,也不直接喝止,只是上前小聲說了幾句,就叫他們欣然而退。
不料,後院快步走來秘堂供奉,年歲約莫五十有餘,卻精通保養之術,鶴髮童顏,賣相頗爲不俗。瞧着鴇母所在位置,連忙走上前,壓低嗓門,將秘堂發生的怪事小聲敘說一二。
鴇母自是不信,忍不住心裡存疑,望着偏廳的目光多出幾分莫名的期待,便伸手一帶供奉,隨着清倌人踏進仙真玉趾親臨之處。
掀開珠玉門簾,鴇母媚眼掃過偏廳,不知何時起,仙真身邊竟然多出一位客人,白眉赤眼,儀表堂堂,叫人忍不住生出親近感。
她起先還未有所察覺,不過身後的秘堂供奉,膝蓋一軟差點跪倒,卻叫鴇母立即明白過來,仙真的陪客豈是尋常,畢竟是怡紅院秘堂內,享受香火祭祀的白眉神了。
仙真親臨,神明顯身。鴇母得知此事,腳步都有些不穩當,如同踩着棉垛,又似喝醉的酒客,一腳低一腳高地侍立在門口,也不去理會外面的生意。
魯斌與白眉神相談甚歡,瞧着一溜清倌人入內,便取出試心石,放置在桌面上,叫許多豆蔻年華的少女上前,一一抵掌測試。
文房四寶筆、墨、紙、硯,俱都隨呼即到,爲這些可憐人自行批語,又與作陪的白眉神化身談笑。
“門下弟子,轉修劍道七位,可以充作金靈根,四位外門弟子,都是土、木靈根,至於火靈根,我自有仙果點化,唯獨水靈根無處可尋。我曾聽聞,男兒是泥做的,女兒家是水做的,泥水丹法也算向道之途,只是尋常人家的女兒,怎可讓我一一辨明根底,禮法規矩還是要守的。沒奈何,本道只能來煙花之地尋訪一二了。”
白眉神知道這是託辭,也不開口說破,令人掃興,心裡暗想:“若是真要點化凡俗,送一場問道仙緣予人,哪有不肯的道理。這是入世仙真夢裡論道,得了我許多好處,故意賣個面子,萬萬不可當真。”
不料,許多元陰未失的清倌人,逐一上前試過水晶石,都是毫無靈感,狼毫筆自行書寫,竟然人人都是三無少女,叫幾個知情者忍不住扼腕嘆息。
魯斌也不氣餒,與作陪的白眉神談笑:“有靈根者,都是萬中無一的奇才,天資獨厚,後天培養才見顏色。門下幾個弟子都是出身江湖豪強,武林世家,不是沒有緣由。可惜,湊齊五靈根,令成五行陣,調和高山嶺地氣之事,便要拖延幾日了。”
白眉神聞言後,丹鳳眼微微眯起,精光內斂深蘊,似乎盤算清楚利益得失,便忍不住開口。
“道友曾有言,以仙果點化火靈根,想必是離火之精,褪去灼灼熱意,以靈木調和梳理。”
魯斌想起埋骨之地的許願樹,懸掛其上,接受自然撫育的火焰果實,就輕輕額首示意:“然也!”
白眉神便身體前傾,建言:“某家長居南海,偶有采集癸水之精,與己自是無用,不若送與道友,不知能否結成果實?”
魯斌沉吟片刻,身體後仰,靠在座椅上,輕輕點頭:“這不失爲彌補遺憾的妙法!不過,如此一來,這枚水靈仙果,便要落在豆蔻年華的少女身上。”
白眉神聽罷,微笑以對,祂久爲狹邪行當保護神,風月場的聖手,煙花地的主人,當是顧念自家人,不想叫罕逢難見的仙緣失之交臂。
“林媽媽,這一幫清倌人,年關前不許讓人梳攏。每日琴棋書畫依舊不絕,詩詞歌賦最是滋養靈性,待癸水仙果成熟後,還有一場測試。”
既然白眉神發話,鴇母林曉芸自是無有不許,連連點頭,就像小雞啄米似的,令人忍不住想笑。
可惜,在場的一仙一神不是凡人,秘堂供奉更是閉目垂首,大氣不敢喘一下。許多清倌人也曉得利害,知道自家生死操於鴇母之手,不敢有任何失禮舉止。
魯斌卻輕輕搖頭:“循序漸進就好,如果過於急切,反而失去精進之心,淪爲下乘。人道之事全在氣數,禍福由人,入我門下,未必會是件好事。”
仙人指點迷境,即便白眉神也豎起耳朵細聽,覺着有幾分道理,自是閉上眼睛,連連額首不已。
事已至此,就此作罷,魯斌伸手輕輕一揮,解除二環法術“寂靜無聲”,頓時主廳的喧譁聲,猶如洪水般的灌進來。
偏廳裡的衆人,才愕然發現,原來不知不覺之中,仙真竟然下了禁制,教外面的穢言穢語隔絕開來,免得污了衆耳。
白眉神知道此事已畢,起身與道友揖別,魯斌收起文房四寶,慨然邁步,掀開珠玉門簾,逕自往街道走去。前面的客人、姑娘恍若未覺,卻自發讓出一條通路出來。
怡紅院外的俠士,擠滿了半條街道,看見入世仙真出來,生怕自己擋道,紛紛施展身法躥躍出去,留下許多無能爲力的看客,忙不迭地走避到街道兩側,貼着店面牆角,露出尷尬的訕笑。
魯斌也不去理會,今天辦成兩件事情,一則撬開官方的牆角,其二拉攏到臨高縣城,乃至瓊崖島,有數的行業俗神,在這片蠻荒瘴癧之地,總算站穩腳跟。
怡紅院偏廳,鴇母林曉芸目送入世仙真離開,剛剛轉身想要拜謁顯化的白眉神,不料神明早已不知去處,連忙問過秘堂供奉,吩咐他如此這般。
隨後,怡紅院的當家人,伸手招來幾個雜役,着他們將清倌人領回後院住處,不許將今晚的事情對外聲張。
她仔細想了想,仙真點化徒弟之事,過於重大,已經不是區區一位鴇母能夠決斷,就收拾心情,將今晚迎來送往的事情託付給相熟的老姐妹,自己獨自登上馬車,前往怡紅院幕後真正的老闆居處。
廣府珠璣巷八大家的蕭家旁支,又名子山,被家族委派,在瓊崖島經營多年,不僅掌管着海商貿易諸事,還有類似怡紅院的所在,被他用來蒐集情報。
身爲幕後主持者,臨高城的地頭蛇,蕭子山自然對入城的仙人知之甚詳。可惜,魯斌放出的煙霧太多,任憑旁人如何細觀,都猶如隔着霧紗屏障,模糊不清,看地也不分明。
“若是真個入世尋訪弟子,送一場仙緣點化凡人,不必弄地如此大陣仗。如今,那位仙人驚動官府,被縣主簿王洛賓請去赴宴,不定是得了什麼好處,私下做過交易。曉芸,你也不必驚慌,仙神既有吩咐,就此照辦即是,不可亂了分寸。”
怡紅院鴇母一顆心提到嗓子眼,聽過幕後主家的話,頓時重重地放回原處,準備起身告退。
不料,蕭子山還是顧念舊情的人,瞧着昔年照拂的頭牌紅倌人,操持着偌大的家業,不僅沒見色衰敗落,竟然養成幾分氣度,不由地有些心動。
鴇母林曉芸今夜接連經歷遇仙逢神之事,情緒也有些激盪,便不能自己,任由老相好蕭子山近前來,給她寬衣解帶。
稍後,兩人便坦陳相見,都是老夫老妻,照章辦事即是,在書房的軟塌上,共赴巫山雲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