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山脣角抽搐了一下,說,“不吃餓死你!”
“沒人性!”南雲撇撇嘴,端起碗,一通狼吞虎嚥。
騙子!手疼還扒那麼快?萬山覺得她剛纔說腿軟也是騙人的,說什麼使不上勁,結果差點沒把馮浩踢死。
他有點氣憤,卻又忍不住想笑,忙把手中的煙放在嘴上吸了一口。
煙霧吐出來,忽然記起是南雲的煙,想丟掉,又覺得浪費,糾結了一回,還是吸完了。
南雲吃完飯,兩個人又默默地坐了一會兒纔回去。
回到堂屋,見巖大叔正陪着馮浩喝酒,沒看到小姜。
南雲走過去,爲着自己發的那通脾氣向巖大叔道歉。
巖大叔笑着打趣她,“我那門用了二十年,被你一腳報廢了!”
南雲不好意思地笑了,問他,“你都在這兒二十年啦?”
“是啊,二十年了。”巖大叔很是感慨,“一開始,這裡只有一間屋,外面那幾間,都是我後來蓋的。”
“你蓋這麼多房子幹嘛?”馮浩問。
“娶老婆呀!”巖大叔說。
“怎麼沒見你老婆?”馮浩又問。
“嫌我沒出息,帶着娃跑了。”巖大叔喝了一口酒,咂咂嘴,露出一個苦澀的笑。
“啊,對不起呀大叔……”馮浩尷尬地撓撓頭。
“沒事,又不是你把我老婆拐跑的。”巖大叔笑着擺手。
南雲也跟着笑笑,說,“你還蠻看得開。”
“看不開又能怎樣?”巖大叔搖搖頭,“其實我也不怨她,我這些年來抓的盜伐盜獵者不計其數,得罪了很多人,常常被人威脅。
以前我這裡養的有豬,有雞鴨,全被人毒死了,種的果樹也被人砍了,你看我的黑八,知道它爲什麼叫黑八嗎,因爲在它前面還有七條,全被人殺了。
我老婆每天提心吊膽,讓我不要幹這個鬼工作,可我不答應,我捨不得我的林子,捨不得林子裡的小動物,它們就像我的孩子一樣,我走了,誰保護它們?
我對我老婆說,你走吧,我不走,我一輩子都不會離開這裡,我就是死了,也要埋在這裡,守着我的林子!”
巖大叔喝醉了,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南雲聽得很不是滋味,一回頭,不見了萬山。
“你哥呢?”她問馮浩。
馮浩指了指門外。
南雲想要出去找他,巖大叔搖搖晃晃站起身,說,“不早了,快去睡吧,明天我還要巡山,順道送你們出去!”
南雲和馮浩出了門,看到萬山站在月亮地裡,望着遠山出神,夜空深邃,繁星密佈,他的背影說不出的寂寥。
聽到動靜,萬山回過頭,見是他們,也沒說什麼。
三個人在外面的水缸裡舀了些水簡單洗漱,各自回屋。
南雲還睡在先前那屋。
剛躺下,外面突然“篤篤”兩聲,有人敲響了她的門。
“誰?”南雲問。
“我,小姜。”
“什麼事?”
“我能進來嗎?”
“不能!”
外面默了一刻,說,“我說幾句話就走。”
南雲想了想,下牀過去打開門。
小姜穿着那身已經看不出顏色的白紗裙,咬着脣站在門外。
“進來吧!”南雲說。
“謝謝!”小姜低聲道謝,進了屋,侷促地攥着手,說,“姐,我錯了,我對不起你。”
“錯哪了?”南雲抱着手臂靠在門上。
小姜被她問得一愣,組織了一下語言才說道,“我不該脫離隊伍獨自行動,害大家爲我擔心,爲我涉險,姐,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裙子髒了,覺得很丟人,想找個地方洗洗,沒想到一下子就迷路了,姐,我真的知道錯了,請你原諒我這一次吧!”
“就這些?”南雲眉峰一挑,“你既然來道歉,爲什麼還要避重就輕?”
小姜大着膽子擡頭和她對視,“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呵!”南雲冷笑,“你知不知道你犯的最大錯誤是什麼?”
“什麼?”小姜問。
“是你不該爲了接近萬山謊稱自己被打劫!”南雲說,“如果不是你巴巴想要和我們同路,就不會有後面這些事,我現在就會舒舒服服住在賓館裡,而不是穿着自己暖乾的髒衣服睡在這荒郊野外!”
“我沒有……”小姜弱弱道,“我真的坐着黑車了。”
“是嗎?”南雲再次冷笑,“我實在不想揭穿你,但是很不巧,你坐的那輛車我認識,司機不但是個殘疾人,還是個勞模,我曾經給他做過專訪,我有他的電話,要不要我打個電話給他?”
“不要!”小姜脫口喊道,臉上血色全退,“姐,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找機會接近山哥,求求你,不要……”
南雲冷眼看着她,半晌,拉開門。
“姐,你聽我說……”小姜還想再爭取。
南雲把門開到最大,一言不發地看着她。
小姜又可憐巴巴地喊了幾聲姐,見她始終無動於衷,只好低着頭走了。
“等一下!”南雲忽然開口。
小姜停住腳步,驚喜回頭。
“以後見到同齡的女生別叫人家姐!”南雲說,“別以爲裝個柔弱就能減齡!”
小姜的驚喜僵在臉上,快步回到自己房間,咣噹一聲關了門。
嚶嚶的啜泣聲隨風傳來。
南雲聳聳肩,自言自語,“我是不是又過火了?”
……
南雲是被鳥兒叫醒的,走出房門,正好看到紅日破曉的美景,半邊天都是斑斕的彩雲,千姿百態,隨意舒展。
“早啊南導,我昨晚又夢到你!”馮浩伸着懶腰走過來。
“謝謝!”南雲收回視線,“睡得好嗎?”
“不好,山哥老擠我。”馮浩說,“一條大腿壓我身上,差點沒壓死我。”
南雲噗嗤一聲笑了,惡趣味地想,如果女人被萬山壓在身下,會是什麼感受。
正想着,腳步聲從屋側傳來,萬山大汗淋漓地出現在南雲的視野,黑八哈哧哈哧跟在後面,一人一狗都壯得過份。
巖大叔做好了早飯,喊馮浩幫忙端。
萬山去水缸邊舀水洗臉,T恤半卷着,露出精壯的腰,南雲眼尖,看到他腰上一片青紫。
“是不是在礁石上撞的?”南雲走過去摸了一下。
微涼的指尖剛碰着肉,萬山立刻像觸電一樣躲開,皺眉道,“瞎摸什麼?”
“摸摸怎麼了,你不也摸我了嗎?”南雲說。
萬山無語,把T恤拉下來,悶頭洗臉。
南雲佔了上風,得意地走了。
馮浩擺好碗筷,去叫小姜起牀,小姜出來的時候,眼睛還腫着。
南雲沒作聲,又暗中做了一番自我檢討。
吃完飯,稍事休息,大家便跟着巖大叔出發了,黑八顛顛兒地跑在前面帶路。
巖大叔像個真正的導遊,一路走,一路介紹,山上的一草一木,他沒一樣叫不上名字的。
他腰裡掛着砍柴刀和一隻大布袋,布袋裡裝的全是碎糧食,時不時往地上撒一把,嘴裡發出奇怪的叫聲。
等人一走過去,身後就會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那是小動物在吃他撒下的食物。
“我每天巡山,都會給它們帶零嘴,它們都和我熟了,要是你們不跟着,它們就會圍着我要東西吃,跟孩子一樣,可饞了。”巖大叔笑着講述他的“野孩子”,昨夜的愁苦全不見了。
“你是怎麼當上護林員的?”南雲職業病發,忍不住採訪他。
巖大叔說,“我年輕的時候是個獵人,有一回不小心掉進了別人的陷阱,快要餓死的時候,有一隻長臂猿就過來往陷阱裡扔果子給我吃,我被困了三天,它扔了三天,後來我被巡山的護林員救出來,從此扔了獵槍,再也不打獵。”
“這麼說是長臂猿感化了你?”南雲笑問。
“是啊!”巖大叔點點頭,“動物其實和人一樣有感情的,甚至比人還要忠誠,就拿長臂猿來說吧,它們是一夫一妻制,結了婚就是一輩子,一隻死了,另一隻寧可孤獨終老,也不會再找別的猿,這種感情,現在有幾個人能做到?”
巖大叔一邊說,一邊忙活着,一段路下來,他手上多了好幾只套子。
“看,這就是盜獵者下的套子,動物踩上去,腿就會被夾斷,像這樣的套子,我每天都能清理一二十隻。”
“盜獵的都是些什麼人?”南雲問。
“什麼人都有。”巖大叔說,“村民的話一般都是單個行動,打點野味貼補家用。
再者就是有組.織的團.夥,他們有槍,有麻.醉劑,人又多,來一次就是一次大掃蕩。
另外還有一類人,專門捉活的,鳥啊猴子啊蛇呀,賣給有錢人做寵物。
再有就是境外來的土豪,他們不缺錢,就是喜歡打獵,打死之後都不帶走,等我們發現的時候,屍體都爛了,被鳥啄了。”
“你巡山如果遇到那些人,會不會有危險?”南雲問。
“有啊,好幾次被人拿槍指着,讓我不要報警,不然就打死我。”巖大叔說。
“你怕嗎?”南雲動容。
“怕,怎麼不怕。”巖大叔說,“怕也要堅持,我一個人管着好幾個山頭,我走了,我的孩子們就沒人管了。”
說話間,頭頂傳來一聲悠長嘹亮的啼叫,幾個人擡頭看,就看到一隻白頰長臂猿坐在茂密的枝葉間高歌,下一刻,一大一小兩隻猿從遠處盪鞦韆似的蕩了過來,三隻猿組成了合唱團,此起彼伏地唱着歌。
小猿安靜不下來,在枝椏間跳躍着找吃的,爸爸媽媽則依偎在一起相互給對方梳理毛髮,偶爾來個擁抱親吻,大大方方,旁若無人。
“它們好像不怕人?”南雲小聲說。
“它們認識我,知道我不會傷害它們。”巖大叔說。
“你也給它們投食嗎?”南雲問。
“不投。”巖大叔說,“投了也沒有用,它們從不下地。”
兩個人聊得很投機,另外三個聽得也投入,萬山的目光一直在巖大叔身上,神情複雜。
走了一段路,視野變得開闊,隱約可見遠外的公路。
巖大叔停下腳步,指着前面說,“你們順着這條路走,見岔路就往左拐,拐兩道彎,走個半小時,就能出去了,我還要去巡山,就不送你們了。”
相處雖然短暫,離別仍叫人傷感,萬山一路都沒說話,臨別握住巖大叔的手,說,“老人家,你保重!”
“保重,你們也保重!”巖大叔樂呵呵地說道,看着他們走出很遠,才招呼着黑八往密林裡去了。
幾個人沿着山路慢慢走。
萬山始終很沉默。
小姜很怵南雲,離她遠遠的,也不敢說話。
馮浩追着南雲問,“南導,接下來咱們去哪玩呀?”
“你還有心情玩?”南雲掂掂他的衣袖,說,“人都發臭了,先回市裡休整一下再說吧!”
“臭點怕什麼,臭男人臭男人,男人就是臭一點纔有魅力。”馮浩裝模作樣地攏了攏鬢髮,說,“你不覺得我現在特別瀟灑嗎?”
南雲上下打量他,說,“把瀟字去掉還差不多。”
“瀟字去掉?”馮浩琢磨了一下,登時不幹了,“南導你什麼意思,居然說我傻?”
南雲哈哈大笑,還要再損他,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的槍響,驚起林間鳥雀無數。
“臥槽!怎麼回事?”馮浩叫道。
話音未落,又是一聲槍響。
“有人盜獵,耗子,你帶她們先走!”萬山丟下一句話,豹子一樣敏捷地往槍聲響起的地方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