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3C

采薇燒的頭痛, 眼睛睜不開,連續深呼氣,想要排解內心萬千悲痛、抑鬱。

從醫院照顧外公心力交瘁, 到意外看到子墨大喜大悲, 再到家裡的脣槍舌戰, 樣樣都在費心神, 都在撕扯她的心。

只覺得身體正在一分一分地崩潰, 心要被撕裂成好多瓣。

“我去醫院照顧外公。”她找了個藉口回醫院。

不等小姨和媽媽反應過來,采薇就“嘭”一聲關上家門。

她怕自己再待一刻就會崩潰,就像一隻氣球被不斷注入的氣壓撐大, 再多一口氣就會爆炸。

出門,雨已停歇, 清新甘冽的寒風嗚嗚襲來, 她清醒了些許。

人在經受抽經拔骨的痛苦時, 總會藉助過去的美好去撫慰自己千瘡百孔的心,在回憶裡做一條可憐的流浪犬。

她開始回想以前美麗的庫斯山頂療養院裡初遇子墨的時光, 聽竹軒三寸斗室間緣起緣濃,真是柔情似水、佳期如夢。

在子墨房外醞釀了一番恬謐的情緒,采薇提着熱乎乎的外賣甜粥輕輕推開房門。

他還沒醒,臉色蒼白到幾乎透明,眉頭微微蹙着, 可是這樣的他也是好看的。

她掀開被子, 摸了摸紙尿褲, 已經沉甸甸的, 幫他換上新的一片, 撕開魔術貼,緊緊包好。

輕柔做完這些, 復擡眼看他,不期然對上他溫柔的眼神。

采薇不開口,與他對視,目光柔和。

“還不過來。”

他等了良久不見采薇開口,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你纔到碗裡去!”

采薇嘴上這麼說,快步挪到牀頭,探身輕輕摟住了他。

輕輕的,小心翼翼,彷彿他是貴重易碎的瓷器。

他條件反射似的擡起雙臂,用力回抱,暖意蔓延開來,到達四肢百骸的每一個細胞。

她探手摸摸他瘦削的肩膀。

“不要淘氣亂動。”子墨的聲音有些虛弱無力。

“我飼養員工作沒做好!”

“什麼工作?”子墨顯然沒接收到她的頻率。

“我走了沒多久你就狂掉膘了,我這飼養員不稱職!”

“你把我當什麼養了?”子墨哭笑不得。

“當我男人養。民以食爲天,伺候林先生用膳了。”

子墨心裡暖暖的。

然後,子墨就聞到屋裡飄着淡淡的香,是食物的味道。

一整天沒吃,談吃而癡,味蕾開始蠢蠢欲動。

采薇打開粥盒,糯米香撲面而來。

這熟悉的一刻讓她突然又想起上海國際飯店房間裡,她也是這樣的給睿軒遞粥,然後事情就朝不可預期的方向發展。

她手一頓,右眼皮輕跳。

“怎麼了?”子墨問。

“沒什麼。我買的是甜粥,你喜歡嗎?”采薇掩飾了過去。

“喜歡,江浙滬的口味還算相近。”子墨微笑。

“以後我可以做很多甜食,把你養出膘來。”采薇邊說,邊將子墨的牀頭搖起,在子墨身後墊上軟軟的靠枕。

然後挖上一勺香甜的紫薯糯米粥,吹了吹,遞到子墨嘴邊。

“什麼甜食這麼養人?”子墨好奇,他不介意她把他當那什麼養。

“我會做好多,比如榴蓮椰香糯米飯,榴蓮塔,榴蓮蛋糕,榴蓮刨冰,榴蓮泡芙,榴蓮coil,榴蓮bun,榴蓮crepe,榴蓮……”采薇回憶着以前在東南亞饕餮的那些甜食,肚裡的饞蟲開始跑出來了。

“怎麼全是榴蓮,沒有別的麼。這麼吃下去,我身上就得變味了”子墨溫然一笑。

“榴蓮清補呀,你得多吃。”采薇說着,突然就想到小姨說的“他那小身板”云云,心裡一澀,接着說:“不補的也有啊,芒果椰香糯米飯,我的心頭大愛。”

“那麼喜歡?”子墨吞下一口粥,好奇道。

“保證你一嘗便愛上!”采薇一掃頹色,開始說菜:“就是芒果切長條狀,佐上糯米,再拌上濃濃的椰漿,yummy!這可是我最喜歡國家的全民美食,你也會愛上的。”

“是泰國的特色吧?”子墨博聞多識,一猜即中。

“是啊,子墨,你去過嗎?”采薇小心翼翼地問。

其實澳洲離泰國更近一些,子墨長途跋涉回國,以後不想再讓他受這樣的苦。

“沒有,你喜歡,以後我們可以一起去。”子墨安慰地一笑。

是呀,以後可以一起去很多地方多好,他答應過陪她回家鄉,他答應過陪她去東方明珠旋轉餐廳。

現在他答應陪她去她最愛的國度,去品嚐她鍾愛的美食。

采薇心想,他實現了第一個,第二個、第三個或許,不會不會等太久。

從他身上,她汲取選擇幸福的勇氣。

如果她能預想到這短暫一刻以後的數個異數接踵而來,那給睿軒喂粥而推到的多米諾骨牌效應,她會更加珍惜此刻短暫的甜蜜。

“好啊,好啊,我最早喜歡泰國是因爲3個C,你猜猜哪幾個詞”采薇賣關子。

“Cuisine”子墨看着這饞嘴貓貓一臉沉醉美食的模樣,第一個C立馬想到美食cuisine。

“答對,加十分,繼續!”采薇叫好道,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

“Culture(文化)泰國號稱金袍佛國,幾乎全民信佛,他們的佛文化是一特色。”子墨分析道。

“Bingo,蜜糖你太聰明瞭,只剩一個C了哦,加油。”

遇到相知相契的heart mate的低概率事件讓采薇堅定了一絲信念。

“Color金袍的金色嗎?”子墨有點不確定。

他雖篤信佛,卻沒有去過這個色彩絢爛的美麗佛國,曾經有過的旅行計劃在意外傷殘後擱淺。

“是的,全都答對了。”采薇神采奕奕地微笑注視他,連手裡的粥涼了也不自知:“泰國有太多美麗的色彩,白天在澈藍的安達曼海上看日出,看海面五顏六色的水母,有白,有粉紅,你不知道第一次看見那樣多色彩的水母是多麼驚奇。傍晚時去臥佛寺看金色日落餘暉撒在金色佛塔上,夜裡在湄南河醉人的河風裡欣賞金碧輝煌的黎明寺Wat Arun”

子墨溫然一笑,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還有好多顏色不光是可以賞,還能嘗。泰國常年盛產各種水果,有深黃的西番蓮汁,桔黃的西番蓮+胡蘿蔔汁液,玫紅的西番蓮+甜菜根+胡蘿蔔汁,翠綠的番石榴汁,還有淺碧的牛油果汁。奼紫嫣紅嚐遍,偏愛玫紅、淺碧色。”

“還有Bamboo island你去了會發現海水多麼的澄澈,海天一色,水清沙幼,椰樹綠影婆娑”

Bamboo island是采薇的夢想婚禮結婚地,曾經以爲這個夢因子墨的不良於行而湮滅。

現在卻陡然生出勇氣告訴他自己心儀的地方,因爲一份隱藏的心意:

終有一天,希望我們遠離塵囂,面朝大海。

帶着你去一個永遠沒有冬天的地方,讓你遠離凍瘡、痙攣一切病患的折磨,在佛祖的保佑下餘生平安喜樂。

采薇繪聲繪色的描述讓子墨心旌神往。

子墨愛屋及烏,愛上這個有着Color, Cuisine, Culture的神奇國度。

他異常盼望自己的身體更健康一些,可以陪她踏遍那裡的山山水水。

采薇則臆想的是他們能夠在Bamboo island度過的美好時光。

子墨愛竹,虛心雅調,住的是聽竹軒;

Bamboo island島心遍值翠竹,應了他的心境。

采薇心裡太苦,才需要海市蜃樓的蜜糖來中和心中苦澀。

他們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無語,恬謐,安靜得似乎能聽見兩個人的心跳聲。

突兀的敲門聲打破了這片恬謐!

采薇放下手裡的粥去開門:“爸,你怎麼來了?”

“你外公病重,你就在這談情說愛?”采薇爸爸一臉怒色。

子墨聞言,身體意外地僵了一下,隨即撐着手臂坐了起來,對着這位鬢髮微白的老人禮貌地叫了一聲:“伯父,您好!”

“你就是薇薇的男朋友?”采薇爸爸審視着牀上正襟危坐的子墨。

儘管一身讀書人的儒雅氣質,可是臉色蒼白到透明。

有睿軒珠玉在前,采薇爸爸心裡先入爲主,對這個穿着藍白相間病服的憔悴男人實在難生好感。

“是的,我是林子墨。”子墨目光堅定地回答,該來的總會來,只是沒想到會在病牀上,他原本想在最佳的狀態去見未來岳父。

“林先生,感謝你對小女的厚愛。可是我們家就這個一個寶貝女兒,你打算怎麼給她幸福?”采薇爸爸語氣嚴厲,在看到牀尾的輪椅後更是神色大怔!

“我會竭盡我所能尊重、關愛、呵護她,終生愛她,永不離棄!如有違背,……”

不等子墨說完,采薇和她爸爸同時打斷了他的話。

采薇:“子墨,別說了”

采薇爸爸:“夠了,請問林先生用什麼給我女兒幸福?有些話說不出來可能不好聽,但是話糙理不糙。你腿不能走,我女兒要是生病了,你怎麼揹她去醫院?你的身體狀況這麼不好,怎麼和她同舟共濟攜手百年……”

“爸爸,別說了”采薇拉住她爸爸的胳膊,悲慼地祈求道。

“爲什麼不能說?傻女兒,爸爸不說,還有誰來說?你一輩子的幸福,我賭不起!”采薇爸爸情緒很激動:“你們做朋友、知己可以,做男女朋友、做夫妻我絕不答應!我現在就要你一句話,跟他分手。”

子墨神色大變,雙手想掀被下牀。

采薇有些想哭:“爸爸,不要這樣,你還沒有好好認識子墨,我們坐下來好好談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