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氣繚繞中一個頎長的身影自旁邊如風擺柳似的飄了過去。
嶽西強忍住了要打噴嚏的*眼睛還盯在身前的兩個童子身上。
這兩個身材矮小面貌稚嫩的侏儒都生了一雙佈滿老繭的手,雖然爲了掩飾,他們都將雙手攏在了袖中,但嶽西只掃了一眼仍是看了個清楚。
收錢的這兩個人比立在門口的那兩個侏儒功夫更好!而且對方一直是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這讓嶽西不得不全神應付。
“咱們消金閣是找樂子的地方,當然,是花錢找樂子。”余光中香得過分的那人開了口,而舉着托盤站在嶽西身前的兩個童子卻彎了腰:“郡王爺!”
“讓你們兩個站在這裡接押寶的銀子,你們卻舉着個盤子像要飯的花子,真是丟了我消金閣的臉吶……”
兩個童子立時白了臉,同時跪在了地上:“小奴知罪!”
身前的殺氣退卻,本來就矮的兩個人又都跪在了地上,此時就是攻擊嶽西也能保證憑着自己目前的體力能夠一腳踹飛他們,她這時才慢慢的擡眼望向了不斷用香氣薰着的那個人。
嶽西揚了揚眉,對上了他的視線。
香氣繚繞的男子是個美人。
只是現在這個美人甚是落魄,破頭散發不說還衣衫凌亂着。饒是如此他依舊神色怡然的輕搖着一把掉了毛的羽扇不失翩翩佳公子的氣派!
嶽西盯着他臉頰上那處鞋底子一樣的印記又看了看,覺得這傷痕消了腫會讓他看起來更漂亮。
五月的帝都並不很熱,身材高挑的他手中的羽扇隨着他的輕搖不時地飄下一兩根毛來,其中一根隨風而上好死不死的掛在了他的發間,翩翩公子不以爲意的自己伸手摘了放在脣邊吹遠:“掉毛啦……拿把新的扇子過來。”
“是。”屋子裡傳來一聲輕應。
他天生一副喜興的模樣,眉眼不笑的時候都彎彎的讓人看了會不自禁的喜歡。
他看着嶽西,嶽西也在看着他,然後兩個人不約而同的笑了。
“本郡王生的英俊瀟灑玉樹臨風,是有眼睛的人見了我都會覺得我漂亮!”他洋洋自得的開了口,似乎對嶽西的笑意很不以爲然。
嶽西依舊是笑,腦子裡已然清晰地飄出四個大字來:臭不要臉!
“郡王爺!”面無表情的管事打扮的男子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雙手捧着一把雪白的鵝毛團扇。
“嗯。”他伸手接了,並把手裡的破扇子遞了過去:“賞你了。”
“謝郡王!”管事雙手接了扇子,不聲不響的退了下去。
“哎呀……”郡王爺拿了新的羽扇先搖了幾下,隨即眼睛又瞟向了嶽西。一雙月牙似的鳳目不安分地把嶽西從頭看到了腳,那眼神如鉤子似的,讓人覺得只看了你一眼便已把你看了個通透……
貴公子身上的衣衫衣料華貴針線精緻,只是如今卻被撕破了幾處,隨着他胳膊羽扇輕搖的動作,不時的有一小片細皮嫩肉從撕破的地方露出來,讓嶽西很想把那破洞再撕大些,索性都讓他露出來才痛快……
“你這麼看着本郡王,怎麼就讓我覺得你不懷好意呢?”郡王爺蹙了眉,生氣時也是一副喜興的模樣。
“來消金閣當然是爲了消遣,可若說是消遣王爺您,草民可沒那個膽量。”
兩個互相打量了一番之後,嶽西笑着開了口:“王爺如此香肩小露的來招呼客人可見做生意也不都是混的,我也不過是多看了兩眼罷了。只是莊家押寶不是都明明白白的下注嗎,怎麼?在下想跟着王爺您身後喝口湯都不成?”
“你是想害死我嗎!”他先前還眉目含笑轉臉就杏眼含嗔,把扇子指向嶽西大聲說道:“郡王,郡王,你要稱呼我爲郡王爺,不要亂了稱呼!”說完他一雙好看的眼睛再次望向嶽西,盯着她的面容看了很久忽然探頭向她問道:“我怎麼瞅着你面善呢?”
‘阿嚏!’一個噴嚏打了出去,嶽西揉了揉鼻子痛快的眼淚都出來了:“對不住!興許是在下這模樣太過普通了……”
“你口水都噴爺臉上了!”郡王爺厭惡的往後退了一步,擡起胳膊來才用衣袖在臉上擦了一下,便痛的抽了口涼氣:“嘶!我母妃也真是的,打不着我父王就打我,每次都用鞋底子抽……這也太疼了……”
他臉上頂着個鞋印子四處招搖不說嫌寒磣卻嫌了疼,嶽西抿了嘴強忍着纔沒有笑出來:“新傷就用冷水敷一敷,過了十二個時辰就用熱水敷一敷,總是要散了瘀才能好。”
“不錯,不錯!”郡王爺放下手來,看向嶽西的眼神也變得同病相憐起來:“你一說,本郡王就就知道你也常挨鞋底子!”
“無福消受。”嶽西要笑不笑的接了口。
“我先去更衣,待會兒再找你算賬!”說着,郡王爺擡腳踢了跪在地上的童子一腳:“看住了他們。”
“是!”兩個童子幾乎是從地上彈了起來,一前一後地將嶽西和鄭寶才夾在了中間。
目送着這位騷包的不行的郡王爺回了身朝着左手的樓梯走去,嶽西纔看見他屁股上一大塊鮮豔刺眼的紅!猛一看是像極了大姨媽滲漏……
難怪他身上香得都能薰死人了,估計是先被他母妃抽了一鞋底子之後逃跑不及時,又被那位身手敏捷的巾幗母親砸了幾盒胭脂水粉在身上!
嶽西搖着頭輕笑出聲,狀似無意地四處打量着,並提步朝着右手邊的樓梯走去。才邁出一步,擋在她前面的童子已經門墩子一樣的堵在了嶽西的面前。
“你們郡王爺只是說讓你們看住了我們,又沒有說過我們不能在這角鬥閣裡走動,你攔我做什麼?”嶽西仰着頭往上看,口中淡淡地說道。
站在她身前的童子一愣,眼睛不由自主地往她身後望去。
“鄭兄,這樓上你去過嗎?”不等那童子有所表示,嶽西已經越過他走到了樓梯口,提步往上走去:“不是說這裡一注都要千兩嗎,咱們既然來了怎麼也要看看的。”
“沒錯!”從進了消金館就有些不知所措的鄭寶才似乎直到此時纔想起自己在人前好歹也算個人物呢,怎麼才一見了這裡的主人就慫了呢?
“不瞞嶽兄弟,上次哥哥來就沒從前門進,是跟着一位有頭臉的人物過來幫忙的,就來了一次,人家還給了我十兩銀子!”
嶽西從始至終的從容讓鄭寶才感到自慚形穢的同時發自內心的佩服起她來:不卑不亢,這詞說着容易真做起來難!見了大人物不腿軟心虛的人不多,我兄弟算是一個,這纔是也真爺們兒呢!
“消金閣的人請鄭兄幫忙?”上了二樓,入眼的是用雕花屏風隔開的六個隔間,所有的隔間裡面都是同樣的陳設:一張臥榻,一張案几。
嶽西走了過去,進了最近的一個隔間,往臥榻上一坐,只一垂眼皮就看見樓下大廳空曠的地方。
原來上面纔是客人下注找樂子的地方,而樓下,則是武士角鬥廝殺的所在。
“這裡哪用得着哥哥幫忙啊!”鄭寶才也走進了隔間,坐在嶽西身邊小聲說道:“是哥哥說道那位人物帶來的武師被人家給打斷了氣兒,讓我帶了兩個人幫着收屍辦後事的。”
“哦。”嶽西隨口應了,人已經彎下身子整理起自己的衣服來。
她把肥大的襯褲的褲腿勉起塞進了足衣裡,而後頭也不擡的說道:“鄭兄,把你的腰帶給我。”
鄭寶才只是一愣,旋即解了腰帶遞給她。
嶽西伸手接了,順着一頭撕下長長的兩條來,又把已經變窄了的布條換個他:“回去讓嫂子給做條新的吧。”
“嗐,這也能用。”擰巴擰巴,將布條擰成布繩,鄭寶才站起身紮在了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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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西則把一根布條踩在了鞋底,又將布條的兩頭左右交叉在腳面上換了個左右手,她才布條又從自己的腳踝上打了個交叉,見布條還有富餘便又在小腿上來回饒了幾圈,最後繫了結將多餘的帶子又掖進了綁腿裡。
兩條腿都用同樣的方法收拾利落,嶽西起了身,撣了撣身上的長衫下襬,她原地蹦了幾下,感覺周身利落就算是輾轉騰挪鞋子也不會踢飛之後,她病懨懨地嘆了口氣:“唉,好久沒有動過了,總覺得一身筋骨都快鏽住。”
“兄弟,你這是?”看出嶽西的架勢是要動手,鄭寶才頓時緊張起來,他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往四周踅摸了幾眼,想着動手的時候手裡也能抄起個傢伙來!
“沒事兒。不過是有備無患罷了。”
出了隔間,嶽西圍着二樓轉了一圈,發現除了隔間已外,後面的一排房子都是房門緊閉的,倒沒有特別的陳設。
不過想想這裡用來消遣的都是人命,而能用人的性命來尋求刺激的也必是那些心黑手冷的惡人,多餘的東西擺在這裡還確實也沒有多大意思。
能讓這些冷血的東西感興趣的大概也就只有樓下痛苦的尖叫聲以及熱血四濺你死我活的打鬥了!
“我就說麼,這個點能到角鬥閣來的人必是個攪場子的,若是買個樂子誰會在這個時辰來?”
二樓狹長的過道盡頭,一間屋子的房門打開,打扮一新郡王爺施施然地從裡面走了出來,身後還跟着那個給他遞扇子的管事。
散亂的長髮如今被一絲不亂的束在白玉冠裡,同色的羊脂玉的簪子襯得他滿頭的情絲如墨!
月白色的錦袍大袖扶風,隨着他的走動如同兩隻白鶴的翅膀在輕輕的舞動,一路走來姿態雍容,真真應了那句話:行風流動風流,行動皆風流!
鑲着美玉的腰帶將他纖細的腰肢束得挺拔利落,這樣的他簡直與方纔那位落魄公子哥有着天差地別。
“我怎麼樣?”注意到嶽西眼中帶着笑意的目光,郡王爺頗有些自得的問道。
“嗯,與我差不多一樣漂亮了。”嶽西微微點頭讚道。
“……”顯然沒有想到對方竟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郡王爺怔了下,隨即用羽扇指着嶽西呵呵笑道:“如此不要臉的人這世上已然不多,等下你若是還沒有被打死,本郡王就請你喝一杯!”
“敢問郡王爺,在下若是不想打呢?”嶽西笑吟吟的說道。
郡王爺一手搖羽扇一邊搖頭,看得嶽西眼花繚亂的時候,他幽幽地說道:“進了消金閣,要麼留錢,要麼留命,我呢和氣生財,留什麼隨你們自選。”
說着話他對着身後招招手:“管事,你把咱們這裡的規矩給他們說說,爺我說了太多的話,都要累死了……”
“是。”管事打扮的和氣男子立時走了上來對着嶽西和鄭寶才和和氣氣地說道:“角鬥館,若是消金,一注一千兩,您二位最少押兩千兩。否則,也可以與角鬥館的武士鬥上一場,各憑本事,只要您二位能將我們館裡的武師打的無力還手,這門兒,二位隨便出。”
“兄弟,這回是哥哥坑了你了。”一陣靜默之後,鄭寶才沉聲對着嶽西說道:“哥哥手底下有多大能力,你清楚,等會兒我先上,耗一會兒是會兒,若是僥倖能拖個一時三刻,兄弟你再出手也會省些力氣。”
“只要兄弟你能出去,哥哥只求你一件事:幫我照看着我那老父親,替我給他養老送終就成!”
“至於你嫂子……”他停了停才接着說道:“她還年輕,若是想再走一家,就再走一家吧,唯有一樣,得把兒子給我留下!那是我鄭家的種……”
“對對!你死了以後,將來你兒子大了還能到你墳上給你燒張紙……”站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的郡王爺點頭接口道。
嶽西橫了他一眼,繼而轉頭對着鄭寶才笑道:“沒那麼嚴重。”
“唉!”替被打死武師收過屍的鄭寶才垂頭喪氣地苦笑了一下:“兄弟啊,你是沒見這裡喪了命的人是有多慘,身上的骨頭幾乎都斷了……”
“不錯,不錯,來我角鬥閣鬥武的武師在開場前先要簽下生死文書,若是死了的呢,我們角鬥閣還白送一口上好的棺材,可謂是仁至義盡吶!”
“哎。”說話都嫌累的郡王爺再又說了一番話之後對着文縐縐的管事說道:“你說爺這心腸是不是太好了?”
“不只是郡王爺,還有老王爺以及咱們王妃娘娘都是菩薩心腸。”管事一本正經的躬身應道。
“嗯。”郡王爺點了頭,伸手摸了下臉頰,一陣火辣辣的疼痛猛的傳來,他吸了口冷氣也意識到這話挺有水分。
“既然如此,就別耽誤時間了。”這一主一僕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瞪眼說着瞎話,嶽西認爲在聽下去也沒有必要,隨即率先朝着樓下走去:“既然是玩,咱們就玩的盡興……”
“老子都選!”
“啊?”
“什麼?!”
身後同時傳來幾聲驚呼,鄭寶才忙不迭的追了過去:“兄弟,你這是什麼意思啊?哥哥都聽糊塗了……”
而落在二人身後的郡王爺則對着那管事使了個眼色,管事點了頭,也提步追了下去。
“我呢,下注兩千兩,押我自己贏!”
站在樓下大廳的正中,嶽西擡頭與趴在二樓欄杆上的郡王爺隔空對視:“郡王爺賭不賭?”
“賭……生意上門爲什麼不做?”郡王爺用羽扇指着嶽西說道:“趕緊把生死文書給他,你可看好了再簽字畫押!”
一張八仙桌被擡了過來,上面放着筆墨,管事手裡拿着兩份文書放在桌上,面無表情地說道:“二位,請看好再籤。”
“老子大字不識幾個,只會寫自己的名字,狗日的,告訴爺籤哪裡!”鄭寶才沉了口氣,大步走到桌前,一把握住毛筆對着管事吼道。
只是不能管事開口,桌上的兩張生死文書已經都被嶽西拿了起來,她一字一行的看了一遍之後,從鄭寶才的手中將他攥的死死的毛筆奪了過來,微笑着說道:“鄭兄,你我兄弟,有事當然是我先上,你只要給兄弟我壓着場子就好!”
“哎?”嶽西再次仰頭:“兩份老子可都簽了,等下角鬥閣的武師一起上來就成,只是,郡王爺,銀子您可以也得最少押雙份!”
“就這麼定了!”郡王爺手裡的羽扇在欄杆上重重地拍了幾下,他兩眼目光爍爍地盯着嶽西一字一頓地說道:“管事,拿四前兩銀票出來……”
“嗯。”嶽西從懷裡掏出那張媳婦給的銀票來看了一眼輕聲說道:“先不要給我換開。”
“成!”郡王爺在樓上幾乎是喊了起來:“你若是押上這五千兩,爺就押一萬兩……”
“賭你躺在我角鬥閣的棺材裡出去!”
“呵呵!”嶽西望着他雲淡風輕的一笑:“老子就是從棺材裡爬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