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勉程賴在驢車上不肯下去,死乞白賴地要跟着嶽西到帝都裡去:“我說娘娘啊,您就帶着我去吧,就讓下官有個戴罪立功的機會,等您在那邊的事兒了了,您就下到懿旨,命令葉秋跟我回去吧。”
“姓葉的。”嶽西支起一條腿來,把拿着棍子的手架在膝蓋上面,她側着頭眯着眼睛瞄向心存僥倖的縣令大人。
葉勉程打了個冷戰。
心裡明知道身旁這位‘死去的皇后娘娘’其實現在連身份都尷尬異常,又是個瘦弱的女子,他自覺就自己這身子骨,打她那樣的十個也是白玩的,可他還是怕她!
爲什麼怕?葉勉程自己也不知道……
“下官在。”管道上人來車往,一派繁忙,他說話的時候便壓低了聲音分外的小心。
“我下道懿旨讓葉秋跟着你回去?”
“啊。”葉勉程聽出了嶽西語氣中的不善,可他還是硬着頭皮點了頭。
“若是老子下懿旨有用,我就下道旨給葉秋,把你往屋裡一關,天天給你聞聞迷香……”
葉勉程聽了臉色一變,少頃之後才小聲說道:“這個……不太好吧……”
“你還知道不好?!”嶽西用木棍子指着他的腦門兒罵道:“就你長這那東西是個爺們兒是吧?就你要臉是吧?人家師爺好好的一個男人就活該被你糟踐?!”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葉勉程閉了嘴,半晌無語。
“用你脖子上頂着的這個玩意好好想想吧。”木頭棍子在他的腦門上不輕不重地點了點,嶽西又趕了驢車上了路,“兩個人過日子,甭管男人還是女人,你得敬重人家……”
走了一路,葉勉程大多沉默不語,不時的發呆長吁短嘆。
嶽西冷眼旁觀覺着他是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
只是從慈縣到帝都路途遙遙,她車上拉着這麼一個悶葫蘆,這讓嶽西不禁的就想起了杜三娘。
杜三娘潑辣活潑,就愛說個閒話。
每次只要一坐到平板車上,嘴就開始說個不停,能一直叨叨到家。嶽西雖然只是偶爾的搭個話茬,可有了她陪着,路上倒是不寂寞。
如今車上還是拉着個人,而且還是個比杜三娘還高的男人,嶽西側頭看了看側身歪做在一邊的葉勉程不禁也嘆了口氣,覺着還是胖娘們好……
看了一眼手託着鬍子拉碴面頰的縣令大人,嶽西總覺得他有哪裡不對勁,已經做了一路深刻反省的葉勉程此刻也察覺到她正在望着自己,於是扭頭對着嶽西張了嘴:“啊?”
“你怎麼這麼坐着?”觀察了縣令大人一會兒,嶽西看出了是他異於常人的坐姿讓人瞅着彆扭了。
此時的葉勉程是彆着腿擰着身子坐在平板車上,身子的大部分重量都壓在了一側。
“屁股疼……”被嶽西這麼一問,葉勉程似乎纔想起自己身上的傷,他呲牙咧嘴地挪動了下身子,將左半拉屁股又側起來些:“葉秋咬得,一塊皮肉都快掉了……”
說着話葉勉程又轉了嘆氣:“他恨我……恨死我了……”
“嗯?”遠遠的,嶽西已經看到了帝都巍峨雄壯的城門,腦子裡莫名的蹦出一句話來:恨有多深,愛就有多深……
師爺難道愛上這個……嶽西瞄了一眼唉聲嘆氣邋里邋遢的縣令大人不由自主地‘呵呵’笑了起來。
只覺得這世上還真是從來都不缺少癡男怨女的!
“哎,娘娘你可不厚道了啊!下官都傷成這樣了您還笑?”葉勉程以爲嶽西是在笑話自己,因此頗爲幽怨地小聲嘀咕道。
“老子沒閒心笑話別人。”在離着城門不遠的地方,嶽西停住了驢車,在路邊一字排開的各色攤子邊大包小包地買了不少吃食,又小跑着進了趟城裡提了兩罈子酒出來,將這些東西都放上了車,她又趕着驢車掉了頭往鄭寶才家走去。
爲了趕路中午二人都沒有吃飯,嶽西本來就飯量小倒不覺得如何,而知道了師爺的下落心裡總算一塊石頭落了地的葉勉程卻早就餓的前心貼了後心。
他看着放在車上的幾個油紙包還沒張嘴就先嚥了口水,伸手入懷摸了摸,沒錢……
“嘿嘿!”葉勉程回頭望望越來越遠的城門開始沒話找話:“娘娘,咱們不是到了嗎,怎麼不進去啊?再晚些城門就要關了。”
嶽西輕聲吆喝了一聲,喝的擋在路前面的行人讓了道,她才目不斜視臉朝着前方說道:“別叫我娘娘,在外面沒人知道我是女子。我現在就是嶽西,嶽公子。”
“哦。”她一個女人家家的,又是那樣的身份,要想出行宮確實不方便。因此嶽西一說葉縣令便明白了。
他馬上改了口問道:“嶽公子,請問咱們這是去哪兒啊?”
“去我的一個朋友那裡。”嶽西淡淡地說道。
“朋友?您還有朋友吶?”葉勉程張大了嘴巴,蛤蟆一樣的現出一副吃驚的模樣!
他實在想象不出如嶽西這樣身份的女子誰還能和她交上朋友。
“您的朋友是男的還是女的啊?”葉勉程十分好奇,暫時忘了葉師爺逃跑去了行宮這件糟心事,繼而關心起嶽西的事情來。
嶽西扭頭瞪了他一眼:“老子現在是男人,我的朋友當然也是男人!”
“呵呵!男人好,男人好!”葉勉程眼睛又落到了身旁的幾個油紙包上,肚子雷鳴般的叫着,他也沒了心思去琢磨皇后娘娘是何時溜出的行宮交的朋友了。
兩個人到了鄭寶才家的時候,鄭寶才已經脫了個精光躺在被窩裡等着媳婦趕緊洗完了腳上牀呢。
這個時候有人上了門可委實讓他心裡憋了火!
只穿着襯褲敞胸露懷地披着袍子點着的炮仗似的衝到門口,鄭寶才拉開了兩扇門板一看外面站着的人不認識,張嘴就罵:“狗日的!你找誰?”
葉勉程兩手提着東西,臉上還掛着溫和的微笑,結果話還沒說一句便捱了罵,他的臉當時就拉了下來:“驢日的!你罵誰?”
“咳咳!”纔將車上的東西都提了起來,門口的二位已然開了罵,嶽西只好咳嗽了幾聲擠到了他們二人的中間:“鄭兄,今兒我帶了個朋友過來,就是有點太晚了……”
“呦!原來我兄弟的朋友哇!”鄭寶才一見嶽西馬上收了怒容換上一個笑模樣來,對着葉勉程拱手道:“嶽兄弟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這位兄弟,對不住了!哥哥說話糙,呵呵……裡面請!”
礙於嶽西的面子,葉勉程不好與鄭寶才翻臉。可畢竟他的身份是個知縣,在慈縣這幾年,他雖說沒有撈到什麼銀子,官威還是養得似模似樣,在縣衙裡除了葉秋誰敢這麼和他說話?
“別當門神了!”嶽西回頭對着陰沉着臉的葉勉程使了個眼色:“趕緊進來。”
臨時被攪了好事,鄭寶才熱氣騰騰地出來轉了一圈之後,身上的火泄了……
忙裡忙外的又幫着嶽西把驢車趕進了院子,給驢寶氣喂上了草料,飲上水,三個人總算是踏踏實實地坐在了一張桌子邊上。
“兩罈子酒,一罈子是孝敬伯父的。”嶽西把從城裡買的酒放到了鄭寶才的面前,她又把包着滷肉滷蛋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吃食的油紙包打開攤在桌上。
“那個葉兄弟,過來坐。”鄭寶纔去廚房拿了筷子和幾個碗過來,招呼着還黑着臉的葉勉程:“藉着嶽兄弟的這杯酒,哥哥我給你陪個不是!”
兩壇酒,鄭寶才當着嶽西的面兒收起一罈來留給鄭老爹,又把另一罈開了封,給每個人都倒上了一碗,他先對着葉勉程舉了舉,而後一飲而盡!
葉勉程看看滿桌的酒菜,再看看嶽西,他決定先不生氣了,先填飽肚子再說!
勉爲其難的舉了飯碗,將酒喝了下去,葉縣令顧不上旁的,先撕下一條雞腿來,待到已經送到了嘴邊,他纔想起旁邊坐的‘嶽公子’的身份,忙又把雞腿遞給了嶽西。
嶽西擺擺手:“你自己吃吧……”
客氣之後,葉勉程開始甩開腮幫子一頓胡吃海塞,整個正屋裡就聽見他吧唧吧唧吃東西的聲音,一刻不得歇,鄭寶才小口喝了幾口酒之後也放下了飯碗,專心看葉縣令餓死鬼一樣的吃!
“這位兄弟好飯量啊!”鄭寶才轉頭問嶽西:“這也是你新收的?”
縣令大人如今穿了便服,容顏憔悴,腦袋上還包了一堆布條子,看起來實在是不算體面,也難怪會被鄭寶才誤認爲是嶽西手底下的叫花子。
“他?”嶽西看着葉勉程搖搖頭:“不是。”
見嶽西不願多說,鄭寶才也不多問,倒是想起杜三娘來,他頗爲含義不明的一笑,說道:“胖娘們兒這次怎麼沒跟着你來?兄弟你不是走到哪裡都帶着她麼?”
“不要胡扯。”嶽西嚥了口中的食物才說道:“我與她只是順路而已。”
“哧……”鄭寶才一撇嘴,轉頭又對着葉勉程說道:“嶽兄弟人不賴,就是臉皮太薄!不就是找了個相好嗎,這有什麼,男人找女人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你說是不是葉兄弟。”
“也不一定非找女人,男人也不賴……”葉勉程看鄭寶才彆扭,也不愛聽他說話,因此一張嘴便是與之對着幹。
“什麼?男人找男人?”鄭寶才瞅着葉勉程,懷疑他是喝多了酒在說胡話:“你是沒見嶽兄弟帶來的那個妹子……”
“你一口一個兄弟的叫着人家,現在還老提着兄弟帶來的妹子,我說你什麼意思?”
沒吃東西先喝了悶酒,葉勉程確實是酒勁上頭了。
昏頭漲腦的自顧自地吃完了一隻油潑雞,他把兩隻油脂麻花的手對着搓了搓,斜着眼盯着鄭寶纔看。
嶽西心裡跳,估計這二位是要說擰!
於是她忙起了身說道:“趕緊吃,吃飽了我和鄭兄還有話說呢……”
“你說老子什麼意思啊?”鄭寶才也站了起來,一把拉開嶽西跳到葉縣令面前高聲說道:“若不是看你是嶽兄弟領來的,看老子不揍你的!”
“呦呵,還老子了?”葉勉程已經憋了兩天的火,如今都變成了邪火一股腦的涌上了頭,他決定先發制人,搶先對鄭寶才動了手,抄起桌上的空碗就朝着對方砸了下去:“你他孃的是誰老子?嗯?除了葉秋,老爺我誰也不慣着!”
鄭寶纔沒想到對方說翻臉就翻臉,本想着叫囂幾句嚇唬一下姓葉的,不曾想對方完全不按打架的規矩來,一言不合就出了手,鄭寶才的腦袋立時便見了血!
伸手抹了一把從額上滴下的血跡,鄭寶才也不是吃素的,他非常靈活地欺身而上,一把抱住了葉勉程的腰,腳下使了個絆子,就把葉縣令按到了地上!
葉勉程是紈絝出身,鄭寶纔是混混出身,這兩個人動了手,一個回合高下立現,鄭寶才騎着葉勉程一通老拳,給了他一頓胖揍!
嶽西退到一邊兒。先是想要勸,後來發現鄭寶才只是往葉勉程不要命的地方下手,因此放了心,她拉過椅子,又把桌子拖向一邊,把屋裡的地方騰出來任二位折騰!
正屋裡這麼大的動靜,馬上驚動了睡在兩邊屋裡的人,鄭老爹和鄭家娘子不大會功夫便都跑了過來,鄭家娘子見自家相公沒有吃虧,對着嶽西點了頭,隨即又回屋接着睡覺去了,一看就是見多這樣的場面,早就見怪不怪了……
而鄭老爹在吼了兒子幾句之後見沒什麼效果,乾脆揪着兒子的耳朵將他從葉縣令身上拽了起來:“胡鬧什麼!地上那個是岳家小哥帶來的客人,混賬東西,你怎麼能在自己的家裡打客人呢?”
“爹……爹……您快鬆手!”自覺自己這一隻耳朵都快被老父親揪成了驢耳朵,鄭寶才趕緊討饒:“我錯了,我錯了,您別揪着我啦!我這就給客人賠不是還不成?”
“趕緊賠不是!”鄭老爹鬆了手,氣哼哼地瞪着兒子。
鄭寶才無奈,只好一邊揉着耳朵一邊對地上的葉縣令說道:“我不該在家裡打你……”
這話說的水分相當大。
嶽西聽着他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我不該在家裡打你,應該在外面就打死你!
而葉勉程經過一番捶打之後,淺淺的酒勁散去,他意識到自己做過了……
皇后娘娘來找朋友辦事,結果事兒沒辦成到讓自己給攪合了,他這鬧得可是太丟人了!
明白過來的葉勉程趕緊從地上爬了起來,先對着鄭老爹行了禮:“老人家,不礙的,是我和鄭兄弟鬧着玩兒呢,不曾想就擾了您的好夢,區區還是先給您陪個不是吧!”
說着話,他一揖到地,對鄭老爹倒是恭敬的很!
“鬧着玩兒?”鄭老爹顯然對這番話有所懷疑,他又不好對客人說什麼,只好有對兒子說道:“有你這麼玩的嗎?腦袋都開瓢兒了!”
“可不就是鬧着玩兒麼!”鄭寶才眼珠子一轉,走到葉勉程的身邊一把摟住了他的肩膀,兩個人立時就成了‘好哥倆’的模樣,而葉勉程也條件反射似的摟住了他的腰……
嶽西撇了嘴望天:這兩個*!
鬧了一場之後,葉縣令邪火散盡,又變得道貌岸然起來,待到鄭老爹也回了自己屋子之後,他正式地向鄭寶才道了歉!
鄭寶才見他對自己的父親還算尊重,反而對他有了幾分好感,隨即也說了幾句客氣話,這一遭打鬥算是徹底過去。
三個人重新落了座,這回倒是不東拉西扯了,鄭寶才直接把他打探回來的消息告訴了嶽西:劉舉人家的兒子賭錢輸了大把的銀子,借了人家的印子錢,結果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大,他還不上了,現在只剩了買房子一條路了……而且買少了根本就堵不上窟窿,因此劉舉人雖然急着用錢,可錢少了也不肯把楚家老宅出手……
“嗯。我知道了。”嶽西聽完之後並沒有說下一步準備如何去做,而是對鄭寶才說道:“鄭兄,我看您額上的傷不輕,還是處理一下吧……”
“這個我來就成!”人家腦袋上的傷口是自己砸的,葉勉程這時候也知道了不好意思,趕緊自告奮勇的起了身,走到鄭寶才的身後,伸手就把他身上披的長衫拽了起來,‘刺啦’一聲,撕下一條布來,輕車熟路地就給姓鄭的包紮起來:“看見我腦袋上的沒有?就是我自己包的!”
“你快拉倒吧!”鄭寶才擰着腦袋費勁地躲着葉勉程的手:“傷口沒有洗乾淨,也沒有上藥,狗日的,你包什麼包!”
“哎呦!可不是嗎……”葉勉程一拍腦袋,而後一呲牙,他是一時又忘了自己頭上也有傷了……
……
第二天晌午,三人經過一番商議之後離開了鄭家,嶽西趕着驢車帶着兩個腦殘人士京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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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就這麼多吧~
再晚就該沒人審覈了~
先貼了,省的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