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現在是有身子的人了,脾氣也該收斂些。”
聽了樓夫人的話韓陽春回頭看了看嶽西,目光在她的腹部一轉便又扭身彎腰爲躺在大通鋪上的韓其清理起傷口來。
布巾沾着燒酒,韓陽春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韓其身上的新傷。
韓其被嶽西一腳踹下陷阱的時候是面朝上掉下去的,因此他的傷幾乎都在背上和腿上。
韓其趴在大通鋪上,被血水染了的衣衫都被剪開,如今他是赤身露體了……
“燒酒。”樓夫人伸出手去。
“哦!”韓陽春忙把手中的燒酒瓶遞了過去。
樓夫人接過,反手準確地將裡面的酒全部澆在了韓其的背上:“動作快點!你如此磨蹭,等他醒了只會更疼!”
燒酒很快的從韓其的背上腿上流到了大通鋪上,韓陽春也只是愣了下,他是經歷過戰事的將軍,見多了各種各樣的傷口,在初見韓其身上那些可怖的傷痕有了短暫的失態之後,他恢復了常態,很快地將手下的那具殘破的軀體清理了出來。
“好了。”將手裡的布巾扔在地上,韓陽春往邊上讓了讓。
竹籤扎出的傷口是鮮嫩的粉紅色,已經沒有血液流出,而讓嶽西無比詫異的是:韓其被清理出來的身體上沒有着傷口和傷痕的肌膚是雪樣的白皙並且呈現出一種非常年輕的緊實……
由此倒是可以看出他曾經的肌膚也是潔白如玉的。
“這是?”韓陽春看見樓夫人從木箱裡摸出一隻精巧的玉盒,並從裡面拿出一片薄薄的一片葉子,那片葉子在燈光的照耀下閃着白色的銀光。
樓夫人站在韓其身前彎腰輕嗅了下,很快在一陣酒氣裡聞出了血腥味,她準確無誤地將手裡的東西敷在那處傷口上並用手指將那片東西按得服帖在他的肌膚上。
“這是銀箔。”樓夫人淡淡地說道:“他這些都是皮肉傷,最怕傷口紅腫腐爛,用銀箔覆上要比上好的外傷藥都好。不易留疤。”
白銀有非常好的消炎收斂作用,這個是被後世用科學的方法驗證了的。
嶽西沒想到在醫療技術相對落後的古代自己的老孃就掌握了這些,感嘆之餘她不忘奚落幾句:“您是看不見他身上都成什麼德行了,留不留疤也無所謂了……”
樓夫人手下一頓,沉聲道:“你怎麼還在這裡?”
她是大夫,眼睛又看不清,如此才能坦然地站在這裡爲韓其處理傷口,可女兒不是啊!
樓夫人揮手趕人:“你去歇着吧,娘這裡有昭毅將軍做幫手就可以了。”
世人都知道樓家醫術妙絕天下,大昭帝都裡的達官顯貴們也知道樓夫人性格古怪難纏。
嶽西卻明白母親個性倔強淡然,不通世故。
尤其是在她行醫的時候更是說一不二。
因此樓夫人一開口,她馬上掉頭走人。
門外天色微明,晨曦裡山風陣陣拂過,清涼得使人精神一震。
“當家的。”見嶽西出來,幾個女人馬上聚攏過來,眼中俱是關切的眼神:“你纔有了身子,不要太累了……”
“沒事兒……”嶽西笑笑,擡手重重地在臉上揉搓了幾下纔看向雲畫:“孩子們呢?”
“都醒了,才住了點清粥,霞染和心蓮在屋裡看着他們吃呢。”雲畫小聲說道。
“哎呀……”嶽西往院子裡看了一眼,再擡頭看了看已經微紅的天際說道:“熬兩鍋粥,一下子多了這麼多人,做點簡單的吧。切兩盆子鹹菜,用麻油拌拌,把昨天剩的饅頭都熱上……好歹對付一頓。折騰了一宿,大夥兒都餓了吧……”
“這種事不用你操心。”錦娘湊到她身前對着嶽西住的屋子使了個眼神:“陛下一直在屋裡呢,誰都不許進……”
“嗯。”嶽西點點頭:“我去看看,早飯你們看着安排吧。”
順着屋檐才走了幾步,嶽西又停了下來:“我額吉和郡主呢?怎麼沒見她們?”
“丫頭,額吉在這兒呢。”賢王妃的聲音從人羣后傳來,嶽西擡頭望去,見她正坐在方桌邊坐着,嶽西對着他笑笑:“您要是累了,別管她們誰的屋子都進去睡一會兒……”
賢王妃對着她一揮手:“忙你的吧,額吉又不是小孩子……”
推開自己房間的門板嶽西纔想起沒看見延平郡主,轉念一想,既然賢王妃能安然地坐在那裡,那郡主一定也不會出什麼事兒,於是她擡腿進了屋。 Wωω ▲Tтkд n ▲¢ o
屋裡沒有點燈,光線比外面又黑了不少。站在門口,嶽西能看見大通鋪上還攤着的被褥以及坐在窗前的那抹清瘦的身影。
“怎麼不點燈呢。”嶽西走了過去,伸手想要去摸放在窗臺上的火摺子點了油燈:“是不是不好意思見我了……”
她說這番話並沒有帶着一點調笑的意思,倒是隱隱地帶了怒氣!
夫妻一場,嶽西自問是瞭解贏素的。
如今他竟拋了帝都裡的那麼多事情不管不顧的上了華蓋山,那是已經存了要與韓其同歸於盡的打算了!
“別點燈……”贏素垂着頭,氣若游絲的說道:“娘子,別點燈……”
他說話的聲音輕到不能再輕,還帶着哽咽。
“爲什麼?”嶽西動作停住,她走到贏素身前擡手捧起了他深深垂着頭,俯身向他一字一字的問道:“贏素,你是想讓這裡所有的人都死在山上麼?”
“娘子……”贏素的臉上滿是淚痕,正有大顆大顆的淚珠從他已然紅腫的眼睛裡落下。
嶽西吃了一驚!
從他的眼中,她看到的都是絕望與無窮無盡的委屈……
“哭什麼呢?”她嘆了口氣,俯身一點地吻淨他臉上的淚水:“你都想死了,爲什麼還要哭?”
“嶽西!”贏素慢慢地伸開自己的雙臂,一點點的收緊,把嶽西抱進自己的懷裡,他把臉貼在她的身上哽咽道:“他是我的父皇啊……”
“那又怎樣呢?”嶽西咬着脣說道:“難道他活了,我們就得死麼?!”
“不是的……”贏素搖搖頭:“我從未想過那個一直攥着大昭的兵將與我爲敵的人會是我父皇啊……也從未想過他還活着……”
世上出人意表的東西太多太多,我不就是死去又活過來的……嶽西在心裡暗自想到。
她沒有打斷贏素的話。
她知道他定是有許許多多的話要說的。
“我母后是痛恨着我父皇的。”贏素抱着她不肯鬆手,如同抱着一棵救命的稻草。
嶽西雖然被他勒的幾乎透不過氣來,依舊安安靜靜的站在那裡,安安靜靜的聽着。
身前的這個男子,隱忍了那麼多年,今天是終於的不堪重負了……
“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母后不喜歡我,她看我的目光哪裡像看着她的親生兒子,倒像是看着仇人……”贏素的聲音飄忽,似乎是回到了久遠的幼時。
那時的他從來都是彷徨的,連母親都是不能依靠的。
甚至後來在他蠱毒一次次發作的時候他都不敢出現在母后面前。
很多次,在他痛苦的生不如死的時候,他在那個被他稱爲母親的女人的眼中只看到了毫不掩飾的煩躁與不耐!
他怕見到那樣的目光。
他更怕他的母親不喜歡他。
於是很小的時候他就離開了母親從宮裡搬到了別院,幼小的贏素寧願自己一個人忍受那份煉獄般的痛苦也不願看到母親如此的看自己……
他想不通,天下間哪有母親會如此憎恨自己的兒子呢!
他也不敢問。
怕得到的結果更加的殘酷。
但他也能隱隱的明白,母親對自己所有的厭惡都源於自己的父皇。
因爲他是父皇的兒子,所以母親纔會對他萬般的厭惡!
“我的那處別院是父皇賜給我的。”屋裡只有他們夫妻二人,贏素也說的斷斷續續,想到哪裡就說道哪裡:“小時候,我以爲母后雖然不喜歡我,可父皇是很疼我的……”
“我們父子身上的蠱毒一樣,我以爲至少我們會同病相憐……”
“別院裡有處密道,能直通到城外。”
“所以,前幾年我一叢行宮裡下來進城你就能知道?”想起過去自己每次住進楚宅都會被他堵在屋裡,嶽西開口問道。
“嗯。”贏素沒有否認:“那時,我也不知道我們之間原是有蠱蟲牽引,只要離得近了就會互相吸引。你每次一到城西我就會有感覺,總會想去尋你……”
“哧!”嶽西冷笑一聲:“老子那時候還自戀的以爲你是愛上了我了……原來你不過是那我當了解痛的藥而已。”
抱着嶽西的手臂一僵,贏素終是點了頭:“我那時認錯了人,又總是毒發,遇到你正是像尋到了一味可以救命的好藥,自然要緊緊的抓在手裡,可你那麼聰明,我又不敢真的把你禁錮在一處……”
“哼!”雖然這些兩個人曾經開誠佈公的談過,可今時今日再次說起,嶽西依舊覺得是被人揭了傷疤,心裡是血淋淋的疼!
贏素不再說話,只用手掌輕輕的在嶽西的腰上拍着……
錯了的就是錯了,不管對於過去自己的過錯多麼的懊悔,他終是無法回到過去去彌補……
於是那絲疼痛就變成了沉在娘子心中的毒,毒發的時候,嶽西只能生生的受了而又無可奈何!
面對着她深愛的那個人,她甚至不能去恨……
贏素知道她疼,他也痛恨那時的自己。
“因爲那處密道只有我們父子知道,所以這次韓其從密道里一出城,我就猜到了……他就是父皇……”直到娘子的身體不再緊繃贏素才繼續開了口:“那時候,我想我是要瘋了……真受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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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俺問過大夥一個問題:嶽西挖的那些陷阱最後坑了誰?
現在終於知道了吧?是坑了贏素他親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