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戲臺一側的輓聯上斗大的一個‘明’字,耳邊聽着那些粗布衣衫的村民高一聲低一聲的叫嚷,明微儘量保持着一個貴婦該有的端莊模樣。
嶽西側着身靠在椅子上,一條臂膀搭在椅背上又垂了下來,她面朝着明微,連眼神都飄忽的,一副不三不四的痞子樣。
明微眨了下眼,與嶽西對視了一眼,視線馬上錯開,鬼使神差地又落到了那副輓聯上,越看越糟心!
伶人委婉悽慘的唱腔,伴着吉慶班的破鼓破鑔攪得人心煩意亂,明微忽然地覺出了恐懼。
女兒死了,她很難過,但那種難過還沒有使她難過到想去死。
而輓聯上的‘明’字有似乎是在暗示着什麼,她竟忽然覺得臺上那個墳塋裡埋得就是自己!
嶽西看戲似的盯着明微的臉看,看着她的臉先是被氣得通紅繼而又轉了慘白。
“你這是擺明了要和我對着幹了?”明微視線再次落到嶽西的臉上,竟意外的發現她長着一雙好看的眼睛!
那雙眼睛如一汪清泉不含半分雜質,同樣的,也讓人在她的眼神裡無所遁形。
嶽西慢慢的將口中的桂圓啃乾淨,將那粒果核吐了出去:“老子沒那閒工夫。”
“你把這……”明微伸手指着白花花堪比靈堂的戲臺不想再看第二眼:“你把這東西都搭在我家的門口了,還說你沒閒工夫?”
“這塊地你也買了?”嶽西撓撓頭,一回手,雲畫又把一隻剝好的桂圓放在了她的掌心。
“……”明微被她一句話問得不知如何張嘴。
一般人家買房子帶的地契都是自家院子佔得那塊地方,誰家買房子也不會把家門口那段路也給買下來。
“不吃了。”嶽西吐出了果核,用帕子擦了擦手,起身朝着戲臺上說道:“好好唱,唱得西廂村的諸位鄰居高了興,今兒這菜再加個肉的!”
“謝嶽大爺賞!”哭的梨花帶雨的於班主趕緊對着臺下的嶽西福樂福,而後對着臺上的幾個人喊道:“賣把子力氣哥兒幾個,嶽大爺又給咱加肉了!”
“好嘞!”幾名漢子齊聲應了,手下那些樂器奏出的聲音果然又大了些。
嶽西緩步朝着太平局的院子走去,直接把急赤白臉的明微晾在了那裡,竟是懶得多說一句話。
明微眼看着她的背影真有心將她撕爛了!
只是這大庭廣衆的,明微自持身份,並不能真撲上去與嶽西肉搏。
“母親,些許小事,您不必動怒。”追了驚馬回來的韓陽春走到明微身側下了馬。
“我吩咐幾個人過來將這戲臺砸了就是!”他掃了眼戲臺,輕聲說道。
“不!”明微發了狠,她面朝着嶽西離去的方向一字一句的說道:“不要砸,母親要讓那個賤人自食惡果!”
……
吉慶班的大戲唱了一天,韓府別院的工匠們歇工的時候,戲班子也停了下來。
四張方桌擺在了太平局的門口,一笸籮雪白的饅頭冒着熱氣擺在上面,旁邊的三個木盆裡是兩盆子實實在在的燉肉和一盆子雞蛋湯,雞蛋湯撒着的麻油香味混合着肉香飄出去老遠,讓聞到的人不禁就流了口水。
“敞開了吃,管夠!”鄭寶才笑模笑樣地站在飯桌子邊招呼着才從戲臺上下來的伶人過來用飯:“我們當家的說了,唱的不錯,每個人給加五十文工錢!”
“謝嶽大爺賞!”十幾個伶人齊刷刷的喊聲頗有氣勢,讓整個西廂村的人都聽得見。
搭臺子唱戲走四方,吃喝什麼的一概不講究。
主人家給開了飯,這夥子人便一碗一筷盛了肉再拿上兩個饅頭蹲在路邊狼吞虎嚥起來,一時之間沒了人說話,四周都是吃吃喝喝牙齒碰到碗的聲音。
韓府別院的院門打開,身上掛着泥漿灰塵的工匠們三三兩兩的從裡面走了出來,手裡也端着飯碗,還沒吃,只往伶人們的碗裡望了幾眼便都垂頭喪氣的沒了話。
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同樣的賣力氣掙錢,只看看兩邊主顧給準備的飯食再看看自己碗中寡淡的湯湯水水,大夥兒心裡便對嶽西與明微二人有了計較。
“瞅着沒人的時候趕緊把那副輓聯換下來。”站在屋檐下,眼睛瞅着天邊一片紅色的晚霞,嶽西盤算着贏素回來的時間。
“放心,哥哥忘不了。”鄭寶才一個人坐在屋裡有吃有喝,旁邊還擺着一個食盒,是嶽西讓大師傅預備出來給他帶回家去的。
“明日鄭兄帶着嫂子去趟楚家吧。”嶽西回身對着他輕聲說道:“我娘現在身體好了很多,我前段就求了她給嫂子看看呢。”
“那敢情好!”樓家醫術天下聞名,鄭寶才早就有心思去求求樓夫人給狗子娘看看病,只是偷着打聽了幾次,他也知道人家樓夫人病着呢,於是就把這事暫時放下了。
現在嶽西親自開了口,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
“兄弟,不管你嫂子這條命能活多久,哥哥我都欠了你的情了!”
他起身,整了衣衫,對着立在門口的嶽西一揖到地:“哥哥若是還不上,就讓我兒子還!”
“這又說的什麼!”嶽西趕緊邁進屋去,伸手扶起了他:“我這樣的身份,鄭兄您不是還喊我一聲兄弟?”
“是兄弟就別再說見外的話!”嶽西看着他輕輕地說道。
……
天全黑的時候,贏素的馬車才緩緩的停在了太平局的門口。
這次與他一起回來的還有裕仁皇太后身邊的總管太監汪值。
“這是?”雙方在院子裡見了禮,嶽西看着汪公公笑着說道:“這是什麼風,竟把汪公公您給吹到我這破院子來啦?”
“不敢,不敢!”汪值說話不疾不徐,臉上倒是平靜:“是太后娘娘聽說這西廂村的大戲唱的熱鬧,特意讓咱家過來瞅瞅呢。”
“現在瞅?”嶽西明知故問,心裡猜到定是明微進宮給自己上了眼藥,就等着太后抓了自己的小辮子,然後治罪呢。
“可現在都歇了啊?要不,我把他們都叫起來……”
“無妨,無妨,老奴也就是先看看。”汪值畢恭畢敬的答道。
“那就看看吧。”嶽西讓人提了燈籠,提步就往戲臺前走,衣袖卻被贏素拉住:“娘子,這是……”
明微確實是去宮裡給嶽西告了狀,並且言之鑿鑿的說戲臺上掛的那副輓聯分明就是衝着太后娘娘去的!
放眼天下,大昭的百姓可能不知道他們皇帝的陛下的名字,可又有幾個不曉得太后娘娘是姓明的?
“沒事兒……”嶽西笑着捏了捏他有些發涼的手,趁着夜色,兩個人就這樣偷偷的牽着手走到了戲臺前。
“把幕布揭了。”嶽西吩咐道。
馮繼宗應了,馬上縱身上了戲臺將掛着的破破爛爛的幕布揭了下來。
“我請的這個戲班子好玩,窮的吃不上飯置不起行頭,可班主有志氣,寧可餓死也不做見不得人的勾當。”嶽西示意馮繼宗提着燈籠站在臺上,而她自己則對着贏素說道:“臣妾也是敬重他的人品,本想着接濟戲班子幾兩銀子度過難關,只是人家不要啊……”
“這不,僅有的行頭就能唱兩齣戲,汪公公,您看看吧。”
白花花的一片戲臺在夜色裡分外的慎人,難怪要掛上幕布遮掩。
汪值不言不語的走到戲臺的兩邊着重地盯着那副輓聯看了看,隨即不動聲色地對着嶽西和贏素行禮道:“這戲份不好,老奴覺着還是別讓太后娘娘瞅了。”
“嗯。”贏素也瞟了眼那條輓聯,不置可否的揮揮手:“你啊,總是這樣好心,只可惜未必人人都能領情呢!”
……
汪公公畢恭畢敬的行禮之後回宮覆命。
已經換了便服準本安寢的裕仁皇太后細細地聽了他的稟報後問道:“你可看清了,那上面的字沒有改過?”
“回太后娘娘,老奴看得千真萬確,那東西上面確實寫的是‘名’字。”汪值據實回道。
“嗯……”裕仁皇太后側身躺在榻上,冷哼一聲:“哀家也料到她不敢寫個‘明’字……”
“那……”汪值躬身立在層層帷幔外面,沉聲問道:“韓夫人那裡?”
“她啊……”帷幔裡的聲音似乎又冷了幾分:“她不過是想借着哀家的手把韓月夕除去罷了……”
“這個東西!如今還是想利用哀家……”
話說了開頭,太后倒是覺得再說沒出閣前的那些舊事也沒意思,於是她擡眼問道:“你看了,她可曾懷上?”
“這個……老奴看不出。”
汪值腦子裡想着嶽西高挑纖細的身材,再想想她身着黑衣的樣子,實在是判斷不出她是不是有孕在身了。
“那就在等等……”裕仁皇太后打了個哈欠:“月份再大些,她想瞞也瞞不住……”
……
“怎麼又和明氏打起來了?”
回了自己的屋子,贏素一邊寬衣一邊說道:“母后怕我派人給你通風報信,居然差了汪公公隨行。”
“打?”嶽西接過他的外衣掛在衣架上:“她都欺負到咱家門口了,還不允許我回回手了?”
“只是娘子不是有身孕麼,爲夫也是怕你生了氣,會影響了孩子。”贏素拉着嶽西坐在牀邊,他自己則俯身在她的腹部側耳傾聽着:“兩個月了,怎麼娘子一點反應都沒有呢……”
“嘔!”他不說還好,一說這個,嶽西的胃裡忽然就翻江倒海起來,她推開贏素,捂着嘴就朝外奔去……
贏素不明所以,顧不得繫上腰帶便追了出去!
韓府別院的門口,嶽西一手扶牆一手拍胸,吐得昏天黑地,好一陣之後,她終於止住的嘔吐,靠在贏素的身上氣若游絲的說道:“媽蛋的,讓她噁心我!以後老子天天往她家門口吐!正好不糟踐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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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趕慢趕,還是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