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只來得及把客房收拾出來,先讓夫人安歇在這裡吧?”
馬車直接從後門進了院裡,提前得了消息的雲畫手裡拿着一條薄被等在門口,見嶽西下了馬車,她忙跟過去把手裡的被子給樓夫人蓋上。
“天!”待到瞥見嶽西懷中那枯槁的面容,雲畫驚呼一聲,愣在地上。
嶽西攏緊了被子腳步不停直接朝着客房走:“蘇謹言回來了麼?”
“已經派人去接了。”先回來送信的侍衛躬身回覆道。
客房門口簾子已經挑開,嶽西側身走了進去。秀珠正跪在牀上手裡拿着一把掃炕的笤帚將才鋪上的牀單子掃平,聽見動靜回頭一看,秀珠忙下了地,拽了枕頭擺在足能睡下兩三個人的大牀上,又把攤在一邊的褥子鋪上:“方纔雲畫已經把鋪的褥子在火盆上烤了,不涼!”
“嗯。”嶽西輕聲應了,走到牀邊,輕輕地將母親放在了褥子上,霞染湊過來一看,立時雙手捂着嘴驚呆了:“老天爺啊!夫人這是遭了多少罪……”
雲畫霞染和嶽西一起長大,她們兩個比嶽西歲數還大着一兩歲,自然也記得樓夫人的容貌。
記憶中那個端莊嚴肅的婦人完全變了個人似的躺在牀上,瘦弱的不像樣兒!
嶽西表情嚴肅,彎腰去夠牀裡的棉被,衣襟卻被母親緊緊拽着。
低頭看着那隻瘦骨嶙峋的手掌,嶽西馬上用手捧住了,她俯下身子在樓夫人的耳邊低語道:“娘,讓我給您蓋上被子……”
“小姐,讓奴婢來吧。”霞染在臉上抹了一把,趕緊走過來夠被子,站在牀邊的秀珠已經不聲不響的把被子抻了過來,兩個人一個頭一個腳將樓夫人蓋了個嚴實。
時光流轉,彷彿又回到了七八年前她們在藥廬生活的日子。
不大的藥廬裡清清靜靜沒有幾個人。
夫人終日只與後院的那些藥材和書房裡的那些醫書爲伍,極少出藥廬。
那個時候,霞染和雲畫都稱呼嶽西一聲‘小姐’,而那個時候的小姐臉上總是帶着柔和的笑。
蓋被子的時候,霞染不敢多看樓夫人的面容,心裡有個可怕的念頭不時浮現,總覺得夫人會隨時斷了氣。
房門打開,雲畫端着一隻火盆進了屋,她先往牀邊看了一眼,才走到牆邊把火盆放下。
客房裡沒人常住,平日空曠着,屋裡總是比有人住的屋子冷些。
本來屋裡已經烘了一隻火盆,雲畫在外面見了樓夫人的模樣趕緊把正屋裡燒的正旺的火盆端了過來。
“蘇謹言還沒有回來?”
樓夫人躺在牀上陷入了昏睡,手依舊抓着嶽西的衣服。她只得側身坐到了牀上。
過了年,太平局上上下下就忙碌起來。
按照嶽西的計劃,他們着重先要把帝都其餘三面的路線理順開通。
西廂村這邊的人手不夠用,而慈縣那邊有葉秋盯着就足夠,嶽西便把蘇謹言給留了下來。
江嵐大着肚子,現在夫妻兩個一起住在西廂村,進了嶽西的這個大家庭裡。
蘇謹言一早就去了城北,那段官道歸了他去打理。
鄭寶纔在城西城南一帶比較熟悉,因此就去了城南。
而離着最遠的城東則被毛遂自薦的錦娘搶了去,嶽西讓大個趕着驢寶氣每天載着她往城東去,還讓個鏢師隨行。
因爲有了慈縣到城西門這條線做樣子,他們只需照方抓藥走老路就成,不需費多少心思,但是需要多跑幾趟,把沿途的村落摸清楚……
“沒有。”雲畫小聲說道。
嶽西沉了口氣,騰出一隻手去摸了摸樓夫人的額頭,入手一片冰寒!
她皺了眉,不明白人體的溫度怎麼能低成這樣兒。
盯着母親的面容,嶽西發了好一會兒呆,直到霞染拿着布巾開始給樓夫人擦拭起來,她纔回了神。
不管怎樣,母親還活着,這就夠了……
沒人救治的時候,她一個人在財神廟不是也活了下來?可見她身上的病並不能短時間就要了她的性命。
想到這裡,嶽西的心逐漸平靜。
樓夫人的手已經被霞染從嶽西的衣服上掰開,正在用布巾細細地擦乾淨。嶽西低頭看了一眼隨即起了身。
“今天的事兒,誰也不準往外說。”屋裡的人都是與她一起經歷了生死的,知道管住了嘴,嶽西不用和她們廢話,而站在屋外等着吩咐的那些侍衛卻是贏素的人,她不得不張嘴囑咐道。
“當家的您放心……”馮繼宗沉聲應道:“我們既然已經是您的手下,那便只認您一個主子,這也是陛下吩咐過的,做我們這行的,不會亂說話。”
“嗯,多謝!”嶽西點了頭不再多說,纔要回屋,就看見蘇謹言急匆匆地從前面走了過來,她趕緊招呼道:“獸醫,這屋!”
蘇謹言看着有些激動,眼睛裡精光閃動,進了門就先往牀上看,待到看清樓夫人的側臉之後,他面上的表情隨即嚴肅起來。
洗了手,沉了口氣,蘇謹言提步走到了牀邊,俯身觀察着她的面色:“從哪裡遇到夫人的。”
儘管剋制,他說話的時候還是有些許顫抖。
一個大夫在樓氏傳人面前的心情是普通人不能理解的。
樓家,那是蘇謹言心中的神聖的存在!
“財神廟。”嶽西言簡意賅的回道。
蘇謹言觀察了一番,才坐在牀邊的椅子上,隨後挽了衣袖,而云畫則把樓夫人手腕露出,搭了一方絲巾在上面。
嶽西皺了眉,伸手就把絲巾揭了扔到旁邊:“大夫看病必須分毫不差,弄個這破玩意兒耽誤事!”
雲畫被她說得臉色頓時白了,沒敢多說話。
“沒說你。”嶽西擡頭看着她說道:“我是說這事兒,都病成這樣了,女人看個病還那麼多破事!”
蘇謹言默默的點頭,頗爲認同她的說法。
手指搭在樓夫人的手腕上,一屋子的人都閉了嘴,嶽西更是屏住了呼吸,就怕自己的聲音大一點影響了大夫的判斷。
診完一隻手又換了另一隻,蘇謹言才輕聲問道:“方纔夫人是不是在發熱?”
嶽西馬上點頭:“我才見到我孃的時候她熱的燙手,剛纔我摸着,好像又低了下來。”
“夫人發熱的時候可有出汗?”
“沒有。”嶽西肯定的答道。
蘇謹言鬆了手,雲畫馬上將樓夫人的手臂送進了被子裡,唯恐她受涼。
“夫人這不是病。”蘇謹言起身輕聲對嶽西說道:“她現在的模樣大概是被自己用了什麼法子封了經脈所致。我不敢隨醫治。”
封閉經脈並不是什麼了不得本事,而師承不同,封閉的手法亦是不同,武林高手封閉敵人的經脈穴道的本事最早也是從醫者手裡學去的。
而樓氏醫術冠絕天下,自然有許多獨到的地方。
站在醫術需要他仰視的樓夫人身邊,蘇謹言不得不謹慎再謹慎,實在沒有多少自信。
嶽西與他對視了一眼,心有所想,馬上轉身出了屋子:“馮師傅,備車,消金館!”
“哎,主子,您倒是把斗篷穿上啊!”
嶽西邁開大步與門口的侍衛往後院走去,正與出門倒水回來的雲畫走了個對面,見她只穿着一件帶了裡襯的夾衣,雲畫放下盆子抓起掛在衣架上的斗篷就追了出去。
片刻之後她又垂頭喪氣的回了屋。
秀珠一看她手裡的斗篷輕聲問道:“沒追上?”
“嗯。”雲畫擡手把斗篷搭在衣架上嘀咕道:“纔開春兒,外面還凍手呢……”
“當家的車上凍不着,有毯子。”一直立在屋裡不言不語的高公公安慰雲畫道。
“可現在主子……”雲畫欲言又止,略一思索還是閉了嘴。
……
馬車一路疾馳匆匆進了城,帝都里人多車多,嶽西心裡再急也不能讓馬車在路上橫衝直撞,於是只能耐着性子到了消金館。
消金館還是院門緊閉,除了門口膀大腰圓金剛力士般身材的護衛再看不到一個多餘的人。
“勞駕幫着通稟一聲兒,就說岳西要見你們主子。”嶽西下了車,對着護衛客氣的說道。
消金館她來了幾次,尤其是那次以命搏命,很多護衛都在暗處偷偷看到了,因此對她並不陌生。
也見過自己主人對待她的態度,所以一向傲慢的護衛對嶽西也很客氣:“不是不給您傳,是我家主人今兒沒來這裡。”
“嗯?”嶽西皺眉。
消金館明裡是吃喝玩樂的地方,實則是收集情報斂財之所。
贏緋平時大多守在這裡,不在的時候不多。
見來人似乎並不太相信自己話,門口的護衛有些不快,抱着胸立在門口做了威風嚇人的‘石獅子’不再搭理她。
“確實不在。”馮繼宗擡頭往消金館的門樓上看了看,在嶽西身邊小聲說道。
“那咱就到他老窩候着去。”嶽西回身兒又上了馬車,也不說去處。
外面的侍衛過去都是贏素的貼身侍衛,自然對於贏緋的住處清楚無比,嶽西不會張嘴去問,只等着他們把她帶去就是。
把簾子掀起一條縫兒,嶽西眼睛死死地盯着消金館的門口看,方纔馮繼宗不經意的一個動作落在她的眼中,她馬上敏銳的感覺到門樓上一定有什麼說道,否則他不會看過之後就知道贏緋不在那裡。
消金館的門樓建的氣派的過了頭,頗有幾分暴發戶的氣勢,兩盞燈籠在小風裡搖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