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西他們的車隊走走停停,行進的很慢。
行宮裡的一衆人猶如出了籠子的鳥兒,終於能夠在天空裡自由自在的飛翔一般,各個臉上都帶着掩飾不住的笑意。
出來五天了,嶽西手裡的一本《瘋婆子傳》已經又看完了一遍,而那些個坐在車裡的人還是每日趴在車窗前往外看個不停,尤其是與褚慧慧同車的秀珠和素蓮兩個人更是喋喋不休地與她說了一路,不停地將看到的沿路的風景講給她聽。
“爹爹,咱們這是去哪兒啊?”
早晨從客棧裡一出來,喜來就爬上了嶽西的車,小東西擠在她的身邊,有樣兒學樣兒,也頭枕着雙臂嘀嘀咕咕地問道。
嶽西閉着眼在車裡養神,聽了他的話只淡淡的開了口:“不知道。”
“不知道?”喜來猛地坐了起來,盯着她說道:“那,那怎麼走啊?”
“就這麼走!”嶽西毫無聲息地動了,一把將頭髮已經長長的小小子摟進懷裡,一隻手禁錮着他的身子,一隻手在他的肋骨上胳肢着他:“爹爹帶着你出來是見世面的,你不看世面老盯着我做什麼?”
喜來癢得身子已經扭成了一尾纔出了水的魚,力氣大的驚人!
小東西一邊嘻嘻哈哈地笑着,一邊不忘說道:“我想跟爹爹學功夫,爹爹教我吧!”
“嗷,原來是憋着這個念頭呢。”嶽西松了手,扶着孩子坐起,她自己也坐了起來,探身撩了車簾隨意的往外看了一眼,卻正好與車外的一個陌生男子的視線對上!
對方的眼神馬上錯開,眼睛望向了別處,嶽西也狀似無意地鬆了手,又讓簾子落下。
那人並不是普通的旅人。
只一眼,嶽西就能判斷出那人是經過專門訓練的細作。
看來,他們是被跟蹤了。
她拉過喜來,在他的耳邊小聲說了幾句什麼。
半個時辰後,喜來從車裡探出身子去,對着前面趕車的馭夫喊道:“伯伯,快停一下,我要尿尿,憋不住啦!”
一溜兒五輛馬車都停了下來,喜來從最後一輛車上跳下,一邊撩着小袍子一邊往道邊跑,嘴裡不忘咋咋呼呼的叫嚷着:“你們可等着我啊,別先走了……”
他跑到了路邊的一棵樹後解決內急,衆人也都紛紛下了車在地上活動一下身子。
連着走了五天,雖然馬車走的並不快,可這些人畢竟已經好多年沒有出過遠門,只這五天便把她們搖晃的身子痠疼,要不時的停下車子活動活動才舒服些。
“公子,您也下來歇歇。”先跳下車的雲畫挑了簾子對着裡面的嶽西說道。
“嗯。”嶽西應了一聲,探身下了車。先往道邊兒看了喜來一眼,隨即十指交叉向前伸展了下雙臂。
身旁不時有馬車和行人走過,嶽西只用眼睛的餘光審視着周圍的動靜。
“還沒完啊?”她彎腰從地上撿起一顆石子朝着喜來躲着的那棵樹丟了過去。
“尿完了……”喜來小孩子的聲音馬上傳了過來。
“那就趕緊出來啊,咱們晚上還得趕到前面的秦郡地界投宿呢!”嶽西不耐煩地對着喜來喊道。
“可我還沒拉完啊……”小東西在樹後吭吭哧哧地說道,聽着就是在使勁。
“艹!懶驢上磨屎尿多!”嶽西捂着鼻子皺着眉上了車,彷彿隔着老遠就能聞見味道一般。
“主子,她們說要去秦郡。”
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不緊不慢地走在路上,車外一名騎在馬上的男子對着車裡低聲說道。
“嗯,那就去秦郡吧。不要走太快,等着他們的車馬跟上來。”車裡的聲音似有若無,聽着隨時都要斷氣似的。
“是!”車外的男子低聲應了,又故意落後了那輛馬車一段距離。
好不容易等到喜來提着襯褲從樹後走了出來,已經是兩刻以後的事情。
高文文招呼着衆人上了車,嶽西卻把隨車的鏢頭叫了過來:“改道兒去撫寧,快!”
鏢頭沉聲應了,催馬去了前面引路。
五輛馬車頓時改了原定的路線,直接上了岔道往東南方走去。
……
天色漸晚,走在前頭的眼看就要進入秦郡境內的馬車忽然停了下來。
車裡的那個有氣無力的聲音含着怒氣問道:“她們的車馬還沒有跟上來?”
“是。”車外身子精瘦的漢子面色無波地應道。
“再派兩個人回去找!”車裡的聲音陰森森的。
自己的馬車已經走得不能再慢,而落下並不多的幾輛馬車居然到現在還沒有趕上來,只能說明一個問題:自己又被那個心狠的女人給甩了!
馬車裡的那人越想越氣,真恨不得立刻見到她,然後找幾條繩子把她捆起來!而繩子的一頭一定要拴在自己的腰帶上……
外面的漢子沒有動,依舊躬着身子說道:“已經前後派出三撥人出去了。屬下不能再讓離開。還是等一等消息吧。”
“好!你們有膽子不聽話了!我自己去找!”馬車緊閉的簾子立時撩起,一條纖瘦的如出竅的魂魄般纖細的身影自車裡飄了出來,清風一樣從那漢子的身前掠過,片刻就縱出去老遠!
“不好!都跟上!”那漢子低嘯一聲,身子亦是騰空而起,尾隨着前面的那抹淡淡的身影追了過去。
‘嘶嘶……嘶嘶……’,幾聲輕響之後,又是幾條身影也朝着二人離去的方向緊緊地跟了過去。
……
“就在這裡住幾天吧,咱們過了中秋再走!”幾天之後,嶽西的車隊停在了撫寧境內的一個依山傍海的小漁村裡。
此處是離着大昭帝都最近的,也是唯一的一處海河入海口,自古便是兵家必爭之地。
因此雖然只是個小小的漁村,倒也被經營的不賴,除了本地的百姓,四處駐紮最多的便是大昭的軍隊。
都說最危險的地方往往就是就是最安全的,但嶽西並不太相信這些。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後嶽西確信,不管追在她屁股後面跑的人是誰,也不會輕易想到自己敢一頭扎進這種並不好隱藏逃跑地方,她做了決定:住下來,讓走的人困馬乏的大家休整段日子。
“太好了!”喜來歡呼一聲撒丫子就往不遠處的一片金色的沙灘跑去:“這是海啊……我爹孃都沒有見過呢……”
嶽西負着手笑着看着孩子的背影,心裡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輕鬆起來。
“在村子裡問問,看看誰家有閒置的院子,咱們暫時租了住,價錢不要計較,最好是兩處。”嶽西回身對着跟在身後的高公公說道。
“好。”高文笑着應了,招呼了一名鏢師跟着自己朝着村子裡的人家走去。
不大會兒的功夫,兩個便又並排走了回來,卻是不費什麼力氣便尋到了兩處帶着馬棚的院子。
原來,此處亦是周遭的有錢人家夏季常來避暑的地方,因此很多人家都修了院子蓋了房,專門招呼這些應季而來的遊人。
只是此時天已經漸冷,能在這個時候還來此地的外鄉人是不多見的。
兩處院子,將行宮裡出來的人和那些馭夫鏢師分了開來。
這是嶽西的意思,畢竟男男女女的住在一起不方便。
臨上路的時候,高公公便帶着雲畫幾個出去採買了一些棉被之類的物品,本打算行走在路上偶爾有個找不到客棧的時候將就將就,沒想到此時倒是派上了用場。
漁村是海河的交匯處,雖然仍是地處北方,可卻是潮溼了不少。只伸手一摸擺在牀上的被褥,入手的便是一股子半溼不幹的感覺。
出門在外,大夥早就沒了行宮裡的講究,因此一到了住處,幾個女人便一起伸了手,不等高公公招呼,大家便齊心合力的收拾起來。
經過一番折騰,大夥總算是都有了處乾燥潔淨的住處。
高公公又給了些銀錢與屋主,讓他每日負責給那些個鏢師和馭夫買菜煮飯。
都安排好了之後,晚飯好歹地吃了,大夥早早的便洗漱了就寢。
一路奔波,難得在同一個地方過多停留,如今嶽西說了要在此處過了中秋,因此大家心裡暫時沒了出門在外心吊着的感覺,都覺出了踏實,因此這一覺便睡得分外安逸香甜。
睡到後半夜,嶽西起了牀,就着屋裡的半盆冷水洗漱了,她開始折騰還睡着的喜來:“兒子,起來吧,爹爹帶你去看日出去。”
“困……”喜來含含糊糊的說了一句,翻了身又沉沉睡去。
“回來再睡,日出可好看了!”嶽西不死心,又爬上牀去揪了揪喜來的鼻子,試圖把他喚醒。
“爹爹,讓我再睡兒……就一會兒……”小東西困得睜開眼,似乎是掙扎着要起來,身子卻還軟綿綿的。
“算了,你睡吧。”走了一路,嶽西躺了一路,她一直在養精蓄銳。
如今大夥兒都累的只想睡覺,也就只有她還有閒心體力大半夜的起來去看太陽升起。
臨近海邊,屋裡是陰涼的。
嶽西下了地,給喜來把被子掖好,她又從牀頭的包袱裡翻出了棉斗篷繫上,吹熄油燈,推門出了屋子。
悄無聲息地推開薄薄的院門,嶽西朝着海邊的那處的山崖走去。
在漆黑的夜裡,走在細軟的沙粒上,周遭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嶽西輕輕地呼吸着涼薄潮溼的空氣,心底一片清明。
很多時候,人都是孤獨的。
哪怕他有家人和朋友的陪伴,但對於有些人來說,孤獨都是像影子一樣伴隨着他的。
此刻的嶽西便孤獨地手腳並用的在往山崖上爬。
山崖是附近最高的地方,她覺得只有爬上去,纔會看到最完美的日出。
天色一點一點的明亮起來,她亦是離着山頂越來越近。
終於,她爬了上去,才發現那山崖上比自己想象的要寬闊很多!
調整了一下氣息,嶽西朝着崖邊走去,她低頭往下面看了看,耳中是一片海水拍打礁石的發出的巨響。
‘嘩啦’‘嘩啦’……
潮水涌起再落下,不知疲倦般的不斷的重複着。
嶽西擡了頭,迎着夏末冰冷的海風獨立在那裡,任海風有力的從自己的身邊吹過,捲起她鑲了一圈狐皮的斗篷獵獵作響。
“嶽西,我們去看日出吧,山上,海上,不管哪裡都好……只有我們兩個,只要我們能到的地方,我們都要去看看那裡的日出……”
這是上一世,北北對她說過的話。
“北北……”那個好久沒有叫出的名字,輕輕地從她的脣邊溢出,嶽西只覺得心臟狂跳了一下,她瞬間轉了身,正看見一步步朝着她走來的那抹清瘦以極的身影。
“嶽西。”贏素直視着她,眼中俱是淚水,他艱難地挪動着腳步,彷彿它們已經不屬於自己……
“抱抱我……”一直走到了她的面前,贏素哆嗦着伸出手去,很輕很輕的說道:“抱抱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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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如何,北北還是追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