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秋日晨光裡,一室的溫馨,在咖啡香醇的味道里慢慢彌散開來。
“啊——哈——!”林允兒打着哈欠,伸着懶腰慢慢踱到餐廳邊,端起那杯香醇的咖啡放在鼻尖嗅了嗅。
“哇——!真香啊!”她閉着眼無比貪婪地深深吸了一口香氣,正準備偷喝一口。
忽然感覺手上一空,頭頂傳來熟悉的戲虐的聲音:“親愛的,可不準做小偷哦,這樣會教壞寶寶的!”
“誰做小偷啦,我只是覺得很香,想喝一口而已!”林允兒望着那杯被安斐然舉得高高的香醇咖啡,癟着嘴反駁。
“這可不行,懷着寶寶不可以喝咖啡。乖——!喝牛奶吧!”安斐然伸手捏着林允兒可愛的小俏鼻,輕輕搖晃着,柔聲哄着。
“哼——!小氣鬼,不給我喝就算了!”林允兒不滿地小聲嘟喃着,一屁股坐下來,拖過桌上的牛奶,小口嘬着。
喝了一口牛奶,林允兒就咕咕嚕嚕小聲說了起來:“懷着那刻,我就吃了那什麼藥。是藥三分毒,誰知道那個藥對這個孩子造成了怎樣的傷害啊?”
安斐然察覺出最近林允兒脾氣很暴躁,有些患得患失的。他一把抓住林允兒不安地手,很肯定地告訴她:“不會的!我問過了李叔,他說那個藥,不會對孩子造成任何的傷害。”
“他的話能信嗎?不是他說那個藥是個半成品嗎?都沒臨牀試驗過,怎麼可以肯定對孩子沒傷害呢?我現在成什麼了?小白老鼠嗎?”
林允兒還是沒有原諒林靖,所以一提到他,她就像個叛逆的孩子一樣,處處要唱反調。
“那你想怎麼樣呢?叫你去醫院檢查一下,你又不願意!”安斐然皺着眉很無奈地瞅着她問。
“我……我不想要……”林允兒嘶啞着聲音說,剛纔還囂張跋扈的聲音裡蘊滿了痛苦,“萬一……萬一我不能生下一個健康的孩子,我寧可不生下來。也不想把他生下來,就受盡白眼,一輩子都痛苦不堪!”
她漸漸將臉完全埋進臂彎,瘦薄的肩輕微的聳動,而安斐然靜靜看着他 ,那雙清亮深邃的眼眸裡,滿滿的心疼都快溢出來了。
用了這個藥,副作用就是林允兒可能以後再也懷不上孩子。現在的這個孩子,有可能是他和林允兒唯一的孩子了。
只要這個孩子是林允兒生的,安斐然不管他是什麼樣的,即使真的是個畸形兒,他也會如珠寶般的疼愛。因爲他是林允兒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啊!
只是這樣的結果,林允兒又怎堪承受呢?她不能承受自己的孩子,是個不健康的孩子,更不想生他出來受苦。
所以,要是林允兒選擇不要這個孩子,安斐然也願意和她兩個人快快樂樂的過一輩子。只要她在他身邊,其他都不重要。
“你想好了就行!”安斐然寵溺地摸摸林允兒的頭,柔情似水地哄着她,“乖乖噠,把牛奶喝了吧!”
——
林靖本來想照顧孕中的林允兒,可是林允兒就是不肯。安斐然只得找到全市最好的婦產科醫生,給林允兒檢查。
胡醫生是D大附屬醫院婦產科主任,也是全市最好的婦產科醫生。
她的中醫水平也很好,前幾年的時候林允兒痛經,她作爲那時中醫調理最好的醫生之一,被安斐然高薪聘來爲林允兒調理身體,所以對她很熟悉,見她進來便友好的點頭說:“允兒小姐,來了。”
照例先做檢查,圓頭的儀器沾了滑滑膏體,在她小腹上推開,慢慢移動,探了幾處,停在一處微微用了點力。林允兒察覺到,不禁轉頭看向一旁的儀器。
屏幕上的畫面,渾渾噩噩的一片,隱約看得出是個有邊界的容器,胡醫生正聚精會神的觀察着,並沒有指給她看或者解說,但林允兒自己一眼就認出了那個小黑點。
因爲那與其他陰影不一樣,那是她的寶寶。
“可以了。”胡醫生這時站起來,對她安慰的一笑,收了儀器,很認真地問:“允兒小姐,請問您準備好了嗎?”
她示意如果動手術的話,現在可以了。
林允兒死盯着屏幕,耳朵裡嗡鳴聲一片,眼眶也漸漸變得溼潤起來。
她覺得,童年的自己好像此刻就在自己的小腹之中,蹲在渾渾噩噩的牆角邊,抱着頭無聲大哭着,想叫媽媽……不敢。
媽媽不要她了。
林允兒臉色“刷”的白下去,在枕上緩緩搖着頭,用力而堅決的。
胡醫生倒反而終於暗鬆了一口氣,回頭從一旁小護士手裡拿過溫毛巾,替她擦乾淨小腹上的膏體,拉好了衣服。
林允兒自己坐了起來,顫顫巍巍的下地。
“對不起。”林允兒仍沒緩過神,說話的聲音都有些抖,“胡醫生……對不起……”
“沒關係的,好好想清楚了再做決定,有緣爲母子,一定要慎重。”
林允兒抿着脣點頭,默默正要出去,又被胡醫生叫住:“這個給你。好好考慮一下,要還是不要!”
她把一張超聲波照片遞到林允兒的面前。
捏着這張照片從醫院裡出去,林允兒簡直像只遊魂一樣。
生下他,不知道是不是健康完好的他,或者,親、手、扼、殺。
怎麼選都讓林允兒鑽心地痛。她覺得心如刀割,這一刻的她沒有未來,也沒有退路。
出了醫院,林允兒沿着馬路慢慢走着,旁邊的不遠處就是一個“兒童遊樂場”。她也不知自己是什麼了,鬼使神差般的,買了票就走了進去。
因爲今天並不是節假日,“兒童遊樂場”裡面人並不多,華麗的旋轉木馬亮着五顏六色的燈,兀自高高低低繞着圈。
有個大人帶着孩子坐在其中一匹木馬上,輕快活潑的音樂聲中,一大一小臉上都笑嘻嘻的。
場邊林允兒亦在笑,神色平靜,她已經在這裡站了很久。
這麼久的時間,足夠她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
其實小時候,林允兒跟着秦嵐的時候,有一段時間,日子過的還不錯。
做站街的秦嵐,遇到住在隔壁那棟樓裡的,一箇中年喪妻的老師,那個老師看到秦嵐帶着孩子做這樣的生意,覺得她很可憐,就經常帶些吃的來看看林允兒還有秦嵐。
林允兒其實很喜歡這個,笑起來十分和藹的中年叔叔,每次他來,嵐姨的心情都格外好,嵐姨心情好了就不會打她,她就很開心。
那年生日——如今她唯一記得的一年生日,她由這位和藹叔叔和嵐姨帶着去遊樂園玩,那麼小她就已經那麼固執,喜歡轉一圈就會回到原地的旋轉木馬,在上面坐了一整天。
嵐姨那天很開心,和那個和藹的叔叔,手挽手一起站在那裡等她,她的木馬轉到他們前面,他們一齊笑着向她揮手。
也就是那天晚上,正在睡夢中的林允兒被嵐姨的尖叫聲給吵醒了。那個和藹的叔叔被嵐姨又哭又罵地趕出了家門,自那晚後,她就在也沒見到那位叔叔。
時至今日,林允兒也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嵐姨這一生唯一一場愛情,就這麼無疾而終了。
後來,林允兒知道李美珊就是她的親生母親後,她便央求着安斐然帶她來遊樂場。
林允兒也不知道爲什麼她想來這裡,看到路過她身邊的媽媽和孩子,她就情不自禁地去看一眼。
最後她還是來到了旋轉木馬這裡,林允兒就站在場邊看着。
安斐然陪她站在場外幾個小時,她冷冷看着空空旋轉的木馬,他靜靜看着她。
臨走時候,安斐然帶沉默了一整天的林允兒,爬上游樂場最高的童話城堡,坐在一扇窗口後面。
他遠遠的指那旋轉木馬給她看,然後說:“在意的東西,要站得高高的、遠遠的看着,才能不讓任何人發現你重視它。”
從此,林允兒再不來遊樂場,再也不曾坐過木馬。
但今天她既然來了,就一定要坐一次。
這是林允兒在那段悲苦的童年裡,對幸福唯一的理解,她想帶着她的孩子體會一次。
“嗚嗚嗚……”
一旁的哭聲像迴應她的想法一般,林允兒狠狠的打了個寒顫。
低頭看去,是個圓頭圓腦的小男孩,剪着西瓜太郎頭,雙手雙腳抱在他媽媽腿上,像只小樹熊一樣,年輕的媽媽漲紅了臉,一腳拖着他,深一腳淺一腳的從林允兒身邊走過。
男孩嗚哇嗚哇地哭:“我口渴嗚嗚嗚嗚……媽媽,我口渴……”
“喝水!”媽媽氣沖沖地遞過草綠色的寶寶喝水杯。
小男孩不同意,“哇哇”大哭:“嗚嗚嗚……不喝水!我要喝雪碧!”
“不行!一天最多隻能喝一杯雪碧!爸爸說好的規定你忘了嗎?!”
“那爸爸還規定說不能逃學呢!爲什麼你還跟老師說謊把我帶出來玩?!”
“是你昨天苦苦哀求我的!”年輕媽媽大吼,顯然被兒子恩將仇報的無賴行爲給氣瘋了。
小男孩把鼻涕眼淚全擦她褲子上,“那我再苦苦哀求你嘛!給我買雪碧喝嘛!媽媽!好媽媽!”
年輕的媽媽氣得渾身發抖,繼續深一腳淺一腳的拖着小無賴走。
林允兒在一旁看着這對母子,忍俊不禁,接着心裡卻覺得有些惋惜……爲什麼不滿足他的要求呢?多喝雪碧又怎樣呢?不聽話又怎樣?如果是她的孩子,要殺人她都幫着點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