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這個程度,秦海已經把握住了會場上的發言主導權。其實這些工程師智商足夠高,情商還真是一般般,別看他們對秦海咄咄逼人,秦海真要玩點心眼,就算把他們給賣了,他們也只有幫着數錢的份兒。
在以往,上級部門也曾派人下來調研,瞭解存在的困難。大家起鬨的時候,上面派下來的幹部一般都會採取息事寧人的方法,不敢跟大家對着爭論。因爲你畢竟是代表上級,爭贏了,人家說你仗勢欺人,是什麼欽差大臣作風,這是體制內非常忌諱的事情;爭輸了就更不用說了,丟人敗興,回去還要被領導批評。
手拿尚方寶劍看起來很威風,但其實這柄劍也會傷着自己,不知有多少人就是因爲在下級單位面前說話不注意,被人逮着把柄,結果弄了個灰頭土臉的下場。
久而久之,體制內就形成了這樣的風氣,下級只管發牢騷,發得越狠越好,上級明知你的牢騷裡有破綻,也絕對不會去挑剔,反而會想辦法安撫。蘭天嶽、蒲偉民正是抱着這樣的想法,所以纔敢跟秦海叫板。
誰料想,秦海是個愣頭青,硬是抓着他們話裡的漏洞,一點一點地往下追。知識分子都是死要面子的,說出來的話讓別人揪着辮子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情,他們肯定不會承認,而只會繼續狡辯下去。而事實上,說了錯話就是如此,爲了彌補一句謊言,你就不得不編出十句,最後肯定有說不圓的時候。
那位中年工程師,就是因爲一時衝動,被秦海用話給憋住了。支支吾吾,半天也答不上來。
“我替你說了吧。”秦海道,“錢的確是大問題,沒有錢是不可能搞科研的,這一點你們知道,我也知道。冀老同樣知道。但是,如果有了錢,該怎麼做科研,這難道不是一個大家應當思考過的問題嗎?
碳、錳、鈮、釩、鋁、鈦、硼,這是98號鋼材最主要的元素,這些元素對於鋼材性能的影響機理,需要從理論上去推導,也需要用實驗來驗證。理論模型如何建,要做哪些實驗。需要什麼設備,這都是明確擺在我們面前的問題。哪些問題是你們已經胸有成竹的,哪些問題是存在困惑的,難道你們從來就沒有想過?
這還僅僅是化學成份的問題,還有冶煉工藝問題、雜質控制問題、軋鋼工藝問題,這些問題就算是缺乏經費,也可以先進行理論上的預研,提出實驗方案。甚至進行紙上的推演。這些事情你們都不去做,成天只想着錢。萬一有一天錢到位了。難道你們還要從零開始來撿起這些研究嗎?”
秦海越說聲音越大,似乎是有些衝動的樣子。其實,他心裡非常清楚自己說話的態度該如何拿捏,他注意到全場的人已經被他一開始的氣勢給短暫地壓制住了,於是便提高聲音、加快語速,不給對方以思考的時間。他佔着道理。本來就有威嚴,再加上語氣和神情的配合,讓衆人都不由自主地被鎮住了。
“誰……誰說我們平時沒有考慮過這些問題,我們……我們也不是酒囊飯袋!”那中年工程師的臉脹成了紫色,說話也變得磕巴了。
秦海打斷對方的話。厲聲說道:“冀老指派我來負責98號鋼材的研發,研發經費的問題,不需要你們操心。但如果經費到位,而我們卻拿不出鋼材,那麼誰是不是酒囊飯袋,自己心裡清楚。”
“田所長,研發98號鋼材,需要多少經費,咱們所是不是做過測算?”陳賀千看到雙方劍拔弩張的樣子,趕緊出來打岔。他攔住秦海,不讓秦海繼續說下去,自己轉頭對田慶鬆問道。
“我們討論過,同志們的看法是,至少需要再投入1500萬以上。”田慶鬆答道。
“1500萬,小秦,你有把握解決嗎?”陳賀千又對秦海問道。
陳賀千這個問題屬於典型的明知故問。在接到這個任務之後,秦海就與陳賀千、李林廣等人討論過經費投入以及資金籌措的問題,並且表示能夠拿出2000萬以上的資金用於這項科研任務。秦海當然也不是平白無故拿出這些錢來的,這些錢其實是他從冀明初手裡買到稀土經營權的出價。
田慶鬆提出1500萬的經費要求,其實存着堵一堵秦海的嘴的想法,他卻沒有想到這個報價並沒有超出秦海的心理承受範圍。陳賀千明白這其中的差異,因此才故意向秦海發問。
“只要能夠明確用途,以及後續研究的技術路線,這1500萬的經費,我可以負責解決。”秦海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什麼,你能解決1500萬的經費!”田慶鬆眼睛瞪得滾圓,“是1500萬,不是……”
不是什麼呢?田慶鬆都不知道該說個什麼數字好。軍方的科研經費緊張到什麼程度,田慶鬆是非常明白的,別說1500萬,就是150萬,也不是一件容易爭取的事情。98號鋼材是爲航母準備的,而有關是否要建造航母,軍方高層也還有不同的意見,要爭取一點經費談何容易?可是,眼前這個小年輕居然大言不慚地說自己能夠負責解決1500萬的經費,如果不是吹牛的話,那就是手眼通天到一定程度了。
秦海沒有直接回答田慶鬆的質疑,他說道:“有關經費的問題,我可以單獨找時間與田所長溝通。但是,經費到位之後,如何開展研究工作,需要各位拿出方案來。田所長,咱們今天的見面會,要不就先到這裡吧,等大家提出明確的思路之後,我們再開會討論,你看如何?”
田慶鬆腦子裡被1500萬攪得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他草草地總結了幾句,然後便宣佈散會了。參會者們站起身,陸陸續續地向外走,走過秦海身邊時,一個個都下意識地收斂起了氣息,生怕有什麼不敬的表現。這一場會開下來,秦海的氣場已經把大家給震服了,大家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年輕的組長。
田慶鬆叫來辦公室主任,讓他給秦海等人安排了住處,又叮囑要儘量地保證好工作小組的生活待遇,不得怠慢。秦海等人在招待所住下,各自洗漱之後,便不約而同地湊到了一起,開始說起今天這個見面會上的事情。
“這些人實在是太不像話了,哪裡像是一羣科研人員的樣子!”嶽昆黑着臉,憤憤不平地說道。
陳賀千在會場上一直在打圓場,到了單獨的場合,他也忍不住了,評論道:“我也到過很多單位了,像33所這樣紀律渙散的單位,還真是第一次見。也虧了小秦涵養好,換成老李的話,今天恐怕就吵起來了。”
李林廣莫名中槍,呵呵笑着說道:“老陳,好端端的,你拿我打比方幹什麼?你看我今天不是一直都沒說話嗎?誰說我涵養不好了?”
“對啊,你怎麼一直沒說話?我還真怕你會跳起來呢。”陳賀千詫異地問道。他知道李林廣是個率性而爲的人,心直口快,不拘一格,在今天這個場合裡面能夠忍着不發飈,實在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李林廣指了指秦海,說道:“我看小秦都不動聲色,就知道他肯定是有辦法的。老陳,要說對付這些刺頭,小秦比咱們倆的能耐都大。冀老給了他尚方寶劍,許他有先斬後奏的權力,還需要我們替他擔心嗎?”
陳賀千看着秦海,問道:“小秦,對今天的事情,你是怎麼想的?”
秦海苦笑着搖了搖頭,說道:“我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場面,說老實話,還真是給了我一個下馬威呢。”
陳賀千道:“看起來,冀老也是知道這種情況,所以纔會這樣鄭重其事地把這項工作交給你,這是看中了你解決複雜問題的能力啊。”
秦海道:“僅僅是經費問題,很好解決。怕的是全所的研究人員已經沒有了熱情,再多的經費投入進來,也起不到作用。所以,我們需要了解一下爲什麼大家會這樣懈怠,只有摸清楚了脈絡,才能夠對症下藥,解決問題。”
“小秦說得在理。”李林廣翹起拇指誇獎道,“我也感覺到,這裡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風氣,大家都在叫苦,沒有人做事。不解決這個問題,我們後面的工作是無法做下去的。老陳,你對33所比較熟悉,你有什麼好的想法沒有?”
陳賀千想了想,說道:“恐怕我們需要找一些人談談,搞清楚問題出在哪。我過去來過幾次,倒是有幾個比較熟悉的人,我試試能不能和他們聯繫一下。”
“那這件事就麻煩陳老師了。”秦海說道,“咱們還是以靜制動,白天跟着他們一起討論研究問題,晚上悄悄地到職工家裡去走訪走訪,聽聽他們的心聲。我就不相信了,一家做出過這麼多優秀成績的研究所,竟然連一點朝氣都沒有。”
“這事大家一起來做,我和老嶽也可以聯繫幾個人,大家分頭行動,效率更高一些。”李林廣興致勃勃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