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屏縣文化局羣衆文藝科的科長許昕羣這些天有點鬱悶,局長王卓已經找他談過幾次話了,警告他如果不能如期完成局裡分配給他的招商引資任務,他非但不能像預期的那樣提升爲副局長,連現在這個科長的職位都會丟掉。屆時他有可能會被髮配到下面的羣藝館去當個管理員,那可是一個待遇最差、工作最麻煩的崗位。
格老子,這分明就是王卓在藉機打擊報復自己嘛,哪有文化局的幹部還要負責招商引資的道理?許昕羣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氣乎乎地想着。
許昕羣是個老實人,在文化局工作了20多年,靠着熬資歷熬到了一個科長的位子。前一段,文化局有個副局長退休,局裡準備從現有的幾個科長中提拔一人接替這個副局長的職位。而就在這個時候,許昕羣寫的一篇關於漢屏縣開展羣衆文藝工作、復興傳統文化形式的小文章,在市裡的報紙上登出來了,據說還得到市裡某領導的口頭表揚,所以縣裡便指示文化局將他納入了接替副局長的考察名單。
局長王卓與許昕羣一向有些小矛盾,對於縣裡把許昕羣列入文化局副局長候選人一事,王卓嘴上不說,心裡卻很是不滿。爲了擋住許昕羣晉升的道路,王卓想出了一個辦法,那就是把縣裡分配給文化局的招商引資任務交給許昕羣,名義上是給許昕羣一個晉升之前的考驗。實際上就是想用這件事來打擊許昕羣。
90年代,中國各級政府都把招商引資當成頭等重要的大事,漢屏縣也不例外。爲了充分動員全縣的力量。縣政府除了給招商局、經貿委等經濟部門下達招商任務之外,給其他的委辦局也分別分配了數量不等的任務,號召各單位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爲漢屏縣吸引到更多的外來投資。
文化局作爲文化單位,根本就不具備招商的能力,但縣裡還是給分配了10萬元的招商引資指標。當然,這個指標是有一些彈性的。完成了有獎,不完成則沒有什麼直接的處罰。只是可能會影響到縣裡對局領導的成績評價。
王卓在把這個任務交給許昕羣的時候,把任務重要性加強了十倍,聲稱如果不能完成這個任務,局裡就會蒙受極大的羞辱。甚至可能會影響到全局幹部職工的福利。許昕羣聽說這件事關係如此重大,本想拒絕,但王卓表示,這是縣領導和局領導對他的信任,他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如果事情沒有辦好,那就證明他沒有能力,那麼副局長自然是當不上了。連現在這個科長都可能會被免掉。
許昕羣知道這是王卓對自己的打擊報復,但卻沒有辦法,畢竟人家搞的是一套“陽謀”。是可以光明正大說出來的。王卓還公開說了,只要許昕羣完成了這個任務,副局長的職位就屬於他了,任何人都搶不走。說到底,這就是一次考驗,如果許昕羣通不過考驗。那又能怨誰呢?
許昕羣活了快50歲,從來也沒有做過招商引資的工作。他既不認識什麼企業老闆。更沒有海外關係。可是王卓在把任務交給他的時候,卻幸災樂禍地提醒他,他的女兒許曉琪就在美國讀書,這不就是一個便利的引資渠道嗎?
許昕羣知道,女兒只是一個留學生,自己打工維持溫飽都是難事,怎麼可能會有能力幫着父親引進外資呢?王卓這樣說的原因,不外乎是因爲王卓自己的兒子連大學都考不上,他對於許昕羣的女兒能夠出國留學懷有極深的怨念。
唉,看來自己是躲不過王卓的暗算了,實在不行,索性自己就扔了這個科長的位置,到羣藝館去教居委會的老頭老太太們唱民歌吧。天無絕人之路,等女兒留學畢業,自己的苦日子也就出了頭了,許昕羣這樣寬慰着自己。
“許科長,外面有個人找你。”
就在許昕羣自怨自艾之際,科裡的文員小鄧從門外走進來,對他說道。
“哦,是個什麼人啊?”許昕羣隨口問道。
小鄧道:“他說他姓寧,聽口音,是個外地人,一個胖子。”
“姓寧的外地胖子?”許昕羣一愣,他實在想不出自己何時認識一個姓寧的人,而且還是一個外地來的胖子。
心裡這樣想着,許昕羣出了辦公樓,來到門口,看到了正在傳達室門外站着的寧默。
“請問,是你找我嗎?”許昕羣上前問道,四下裡只有這一個胖子,他應當是不會認錯人的。
“請……請問,你是許……許昕羣……呃,許科長嗎?”寧默看到許昕羣,心中好生緊張,說話也不由得結巴起來。他本想稱呼許昕羣一句叔叔,但話到路邊,又擔心過於唐突,於是臨時換成了許昕羣的官銜。
“我是許昕羣,請問你是哪位?”許昕羣看着這個顯得怯生生的年輕人,奇怪地問道。
寧默在臉上擠出一些笑容,說道:“許叔叔,我叫寧默,是山南省金塘化工材料公司的……呃,公司的業務員,是許曉琪託我來看望你的。”
“曉琪?”許昕羣的臉變得明媚起來,他熱情地拉住了寧默的手,問道:“你怎麼會認識曉琪的?你是她在京大的同學嗎?”
“不是不是……我妹妹倒是在京大讀書,許曉琪同學也認識她。不過,我前幾個月在美國出差的時候,見過許曉琪同學,她……她叫我如果有到桐江來的機會,幫她看望一下你們。”寧默總算是把事情給說清楚了。
聽說寧默剛剛見自己的女兒,許昕羣一下子把自己的煩心事都忘到九霄雲外去了,他急切地問道:“哦,你見到曉琪了?她怎麼樣,胖了還是瘦了,生活還適應吧?”
“曉琪很好,她很適應。許叔叔,你別急,我們是不是慢慢談……你看現在也快到吃飯的時間了,就讓我請你和阿姨吃頓飯,我把曉琪的事情跟你們詳細說一說。”寧默在經過短暫的慌亂之後,終於恢復了正常。這幾年做經營管理,他也算是見過一些風雨了,應付這樣的局面還是有些能力的。
許昕羣拍了拍腦袋,說道:“哎呀,我真糊塗了,可不是到了快吃飯的時候了嗎。這樣吧,你等一下,我給曉琪的媽媽打個電話,叫她到這邊來,咱們找個地方吃點飯,你給我們講講曉琪現在怎麼樣了。”
許曉琪的母親盧靜芳是在衛生局工作的,接到丈夫的電話,聽說有一個剛剛在美國見過女兒的年輕人到了漢屏縣,便匆匆忙忙地騎着自行車趕過來了。漢屏縣的範圍不大,從衛生局到文化局也就是幾分鐘的路程而已。
看到盧靜芳到了,寧默上前親親熱熱地喊了聲阿姨,然後便邀請許昕羣和盧靜芳二人到旁邊的小飯館去吃飯,許家兩口子惦記着女兒的事情,自然也是欣然答應。至於說這頓飯誰掏錢,許昕羣倒沒多想,他覺得寧默遠來是客,怎麼也該是由他來買單款待的吧。
那年代國內還沒有互聯網,以許家的家境,也打不起越洋長途,甚至連通信也只限於一個月一次,因爲往返於中美之間的信件郵資也是頗爲可觀的。許曉琪出國之後,家裡只收到過她的七八封信,儘管許曉琪在信中把自己在美國的生活說得輕鬆快樂,但家裡知道,這必定是這個自幼懂事的女兒在粉飾太平,真實的情況也許連信中一半的樂觀都難以達到。
心裡雖然滿是擔心,但許昕羣兩口子也找不到更多的方法去了解女兒的生活情況。現在聽說來了一個剛剛在美國見過自己女兒的人,他們豈有不着急打聽的道理。
三個人在飯館坐下來,點了幾個簡單的菜之後,寧默打開自己隨身帶的手提包,拿出了一疊照片,遞到許昕羣和盧靜芳的手上,說道:“叔叔阿姨請看,這是我這次在美國給曉琪拍的照片。”
聽說有照片,老兩口也顧不上矜持了,幾乎是搶着把照片接了過去,然後便一張一張地端詳起來。當年拍照片也是奢侈消費,許曉琪初到美國的時候,拍過幾張照片寄回家裡,此後就沒有再拍過照了。這一次她也是沾了寧默的光,才拍了四五卷膠捲,寧默拿過來的,正是這一次所拍的照片。
“你看,老許,曉琪瘦了一點……”
“我覺得沒瘦嘛,可能是拍照角度的問題吧,你看這張就不顯瘦。”
“這是曉琪住的房間嗎?我覺得比在國內的房子好多了。”
“這兩個女孩子,應該就是她說過的小張和小趙吧?看起來她們三個人的關係蠻好的嘛。”
“咦,這張……”
夫妻倆翻看照片的手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兩個人同時擡起眼,把兩束狐疑的目光投到了寧默的身上。他們手上的那張照片,是寧默帶着三個女孩子在外面玩的時候請別人代拍的,四個人的表情看起來都很快樂,但最關鍵的一點是:許曉琪的一隻手居然是挽在寧默的胳膊上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