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翟建國的話,衛榮平心中一凜,他已經能夠猜出翟建國的用意了,但自己該如何答覆,卻是一件很難抉擇的事情。
“翟主任這話,我沒聽明白啊。”衛榮平淡淡地回答道,作爲一名江湖經驗豐富的企業領導,他有足夠的耐心去等待翟建國亮出底牌。
翟建國湊上前去,低聲問道:“衛廠長,浦桑國產化辦要去平苑開現場會的事情,你們得到通知沒有?”
“當然得到了。”衛榮平道。
“這難道不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嗎?”翟建國又問道。
衛榮平搖搖頭:“這算什麼機會,我怎麼看不出來?”
“怎麼會看不出來呢?”翟建國瞪圓了眼睛,不解地看着衛榮平。以他的想象,自己把話說到這個程度,衛榮平無論如何也能夠想到該怎麼做了,難道這個世界上只有自己是聰明人,像衛榮平這樣的都是傻瓜嗎?
這正應了千年前楊修的一句話:丞相非在夢中,君乃在夢中耳。翟建國自以爲自己很聰明,卻不知道他那點小心眼在諸如寧中英、衛榮平這種級別的老江湖面前,完全是關聖面前賣大刀,根本就不夠看的。
衛榮平對於翟建國所想說的事情非常清楚,但他絕對不會主動地說出來,因爲這件事太過於敏感了,弄不好就是雞飛蛋打,他纔不會這樣莽撞呢。
翟建國見衛榮平一臉忠厚之色,終於忍不住直言不諱了:“衛廠長,青鋒廠給各家協作廠的條件太苛刻了。過去,大家沒辦法,只能忍着。現在浦桑國產化辦的領導下來了,大家爲什麼不聯合起來。找上級領導討個說法呢?
我想,青鋒廠的這種作法,上級領導肯定也是不贊成的,只要大家提出來,領導就會對青鋒廠進行嚴厲的批評,要求他們改正錯誤。這樣一來。大家得到的條件不就更好了嗎?”
“這樣不太好吧?青鋒廠對我們這些協作廠其實還是不錯的,老寧跟我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衛榮平裝出一副爲難的樣子,竭力地推託着。
翟建國急了:“衛廠長,你怎麼能這樣想呢?這不是……這不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嗎?青鋒廠明顯是在剝削你們啊,還有,我聽說上次招標現場會的時候,寧中英對你們這些協作廠的領導都是態度十分囂張的。”
“翟主任,我就不明白了,你好歹也是青鋒廠出來的人。爲什麼你不偏向青鋒廠,反而替我們這些外人着想呢?”衛榮平問道。
“這……”翟建國一下子啞了,支吾了好一會,才吭吭哧哧地說道:“我雖然是青鋒廠出來的人,但我對於青鋒廠的這種作法也是非常不滿的。大家都是兄弟企業,青鋒廠怎麼能這樣做呢?”
“我看,翟主任應當是對寧廠長有些不滿,想幫着韋主任重新成爲韋廠長吧?”衛榮平嘿嘿笑着。把最後一層窗戶紙給挑開了。
韋寶林與寧中英之間的矛盾,衛榮平豈能不知道。寧中英退而復出。把風光無限的韋寶林擠到洗衣機委員會去養老,這可是血海深仇了。翟建國作爲韋寶林的心腹,在這場鬥爭中也是失敗者,他仇恨寧中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翟建國跑到萬野機械廠來挑撥關係,讓衛榮平借現場會的時機向青鋒廠發難,如果國產化辦方面真的遷怒於青鋒廠。那麼寧中英下臺就是必然的,而韋寶林作爲前任廠長,官復原職的可能性也是最大的。如果真的出現了這樣的結果,韋寶林和翟建國無疑是最大的贏家。
“呃……我當然也有一點這樣的想法……其實,韋廠長的能力是非常強的。而且爲人也非常厚道,不像寧……寧廠長那樣……有點……小集體意識……”翟建國扭扭捏捏地承認了。他並不是一個擅長搞陰謀的人,一旦心思被人說破,難免會有一些尷尬。
“你說的這些,代表了韋主任的意思嗎?”衛榮平又問道。
“當然,這就是韋主任的意思。”翟建國斬釘截鐵地回答道,眼睛瞪得圓圓的,裝出一副極其坦然的樣子。
“原來是這樣。”衛榮平點了點頭,陷入了沉思。
他不知道,翟建國的最後一句話,卻是徹頭徹尾的謊話。挑撥各家協作廠向青鋒廠發難的事情,翟建國曾經向韋寶林暗示過一二,但韋寶林並沒有表示支持。與翟建國不同,韋寶林對青鋒廠多少還是有些感情的,儘管他對寧中英取得的成績感到莫大的嫉妒,但要讓他出面去與青鋒廠爲敵,他還做不出來。
翟建國是一個非常現實的人,他的人生哲學就是人不爲己、天誅地滅。既然青鋒廠把韋寶林和他排擠出來了,那麼青鋒廠就是他們的敵人。對待敵人,還有什麼手段不可以用的呢?
帶着這樣的想法,翟建國揹着韋寶林跑了出來,開始四處串聯,萬野機械廠不過是他走過的企業之一而已。每到一處,他都是同樣的一些說辭,而且當對方問起韋寶林是否知情時,他都一概是給予肯定的回答,因爲他知道,沒有韋寶林給自己背書,他這樣一個小嘍羅根本就無法得到衆人的信任。
聽說此事是韋寶林的主意,衛榮平的心思開始活動起來了,他在腦子裡飛快地計算着這樣做的風險與收益,琢磨着自己要不要響應翟建國的這個方案。
在過去半年多時間裡,萬野機械廠通過承接汽車配件生產任務,實現了扭虧爲盈,也讓衛榮平看到了汽車配件的豐厚利潤。他知道,由於青鋒廠掌握了核心技術,所以最主要的利潤是被青鋒廠佔有的,自己得到的不過是一些殘羹冷炙而已。一些湯湯水水就能夠讓自己扭虧,如果再能加上幾塊肉,那萬野機械廠豈不是要肥起來了?
沒有一個廠長是不希望自己企業賺大錢的。有了更多的利潤,就可以給職工發更多的福利,從而增進自己的威望。有了更多的利潤,自己的公務消費也能夠更寬鬆一些,出差的時候就不用再去找便宜的招待所了,這樣的日子,誰不喜歡呢?
但是,向青鋒廠發難的風險也是存在的。青鋒廠現在是北溪市政府眼中的明星企業,寧中英與柴培德之間於公於私都有良好的關係。自己去觸寧中英的黴頭,弄不好就得罪了市政府,這可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要規避其中的風險,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與其他的協作廠聯合起來,讓市政府感到法不責衆。
“翟主任,有關汽車配件生產利潤分配的問題,並不只是涉及到我們萬機一家,北溪市還有幾十家企業也和我們有同樣的情況,他們的態度是什麼呢?”衛榮平問道。
翟建國眼睛一亮,知道衛榮平已經動心了,只是還需要找到一些同盟軍而已,這就是傳說中的攢雞毛湊撣子了。他說道:“衛廠長,到萬機來之前,我已經聯繫過幾家企業了,他們的態度和衛廠長你是一致的,那就是對青鋒廠敢怒而不敢言。大家都有意共同行動,團結就是力量嘛。”
“那麼,誰來牽頭呢?”衛榮平問道。
翟建國道:“誰牽頭都不太合適,我的建議是,大家都不要當出頭鳥,假裝事先沒有通過氣,在行動的時候保持一致就可以了。我們要讓國產化辦感覺到,這是各家企業忍無可忍的情況下所採取的行動。只要大家的態度是相同的,國產化辦自然會知道誰是誰非。”
“這件事,我還得再考慮考慮。”衛榮平答道。
“好的,衛廠長再考慮一下吧。不過,機不可失,如果錯過了這次機會,現場會之後,沒準青鋒廠的政策又要變本加利了。”翟建國威脅道。
“翟主任大老遠過來,也辛苦了,要不,我讓食堂安排一下?”衛榮平客氣地說道。
翟建國雖然缺心眼,但好歹也是當過辦公室主任的,知道點分寸。以他的地位,絕對輪不到衛榮平親自安排宴席的程度,所以衛榮平這句話,相當於古代的端茶送客,那意思就是告訴翟建國可以識趣地滾蛋了。
“不必了,我還有其他事情,就先告辭了。”翟建國趕緊站起身來告辭。
“不吃了飯走?要不,我安排個車送翟主任一趟?”衛榮平又端起了更多的茶,那意思是說:還不快滾?
“不用不用,我走了,衛廠長留步……”翟建國邊說邊快步地退出了衛榮平的辦公室。
從窗口看着翟建國從厂部小樓裡離開,衛榮平回到辦公桌前,抄起了電話,要通了平日裡與他私交甚好的另外一家企業的廠長,他知道,那家企業現在也正在做青鋒廠的外協。
“老高,這次青鋒廠的現場會,你有什麼打算沒有?……對對,韋寶林的那個辦公室主任剛從我這裡走,他也到過你那裡吧?……嗯嗯,這是一個好機會,可以試試,大家同進退,誰都不許裝慫……好好,我準備一下,咱們要做到有理、有利、有節……老寧這個人還是不錯的,咱們也別逼他太厲害了,對對……”
放下電話,衛榮平的臉上浮出了笑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