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牛,我知道了!”
“好,那我……回去了,公子珍重。”
“你去吧!”
蔣大牛轉身奔離。
東方白手拎着包袱,心頭亂得相當可以,一連器的謎,也許卓永年可以解答,但照現在的情形看,短時間之內不可能有跟他見面的機會,只好全悶在心裡,先依地的安排,到了桐柏再作打算,但對目前展開的行動他卻是相當興奮的,因爲這行動正是地日夜企求的目的。
桐柏。
不是繁華的城鎮,但也不是窮鄉僻壤,街市還稱得上熱鬧二字,只是來往的差不多都是普通商賈小民,再有,便是一般的江湖人物,整個城帶着鄉野的古樸,比之通都大邑,水陸鎮市當然是完全不同的風貌。
現在是天色向晚之前的片刻,正是山產交易的商販和四鄉八鎮進城辦貨的客商投店打尖的時分,所以街上顯得特別熱鬧,尤其是茶樓酒肆客棧毗連的地區,更是熙來攘往,人潮穿梭,加上店棧小二的攬客聲,真是壯觀。
一個皮膚黝黑粗糙,頗有微髭的年輕漢子,肩上扛着劍,劍上掛了個包袱夾在人潮裡,不斷地擡頭張望,看樣子是個遠道初來的客人想投店落腳。
小二不停地吆喝招呼,這漢子看看店招又走開。
正街走完,彎人橫街,來往行人已漸稀疏。
那年輕漢子駐足在一家小客店門前,店招是“清涼客店”,小二倚門而立,奇怪的是他沒上前招攬客人。
店門裡面是亂轟轟一片。
那年輕漢子上前兩步道:“小二哥,有房間麼?”
“客官不識字?”小二愛理不理地手指門邊“客滿”二字的木牌子。
“住店要識字麼?”那年輕漢子似乎火氣很大。
“客滿了!”
“怪事,正街的客棧不滿,你這小店倒先滿了?”
“客官,店小,房間小,價錢便宜,當然先滿。”
“隨便騰挪一間怎樣?”
“總不成把先來的客人趕出去?”
“俺出雙倍房錢怎樣?”
“客官,行有行規,十倍也不成!”
“俺非住你這間店不可!”年輕漢子橫眉豎目。
小二靠門的身體站直,打量了年輕漢子幾眼,着他肩上扛着劍,人又高壯,再加上那份兇相,知道難惹,臉上勉強裝出一個笑臉,哈了哈腰道:“客官,小店委實客滿,請到別家如何?”
“不行,住定了!”
“客官,這……”小二皺起了眉頭。
那年輕漢子大踏步進人店門,直朝裡闖,小二緊跟在他的身後,到了櫃檯邊,那年輕漢子朝櫃檯一靠,粗聲景氣地道:“俺要住店!”
說完,兩眼突然發直,楞住了。
櫃檯裡端坐着一尊巨無霸,不,是一個胖大的女人,頰肉下垂,眼眯成縫,下巴是雙的,下層比上層突出至少三寸,加上懸垂如兩隻米袋的大胸脯,就像座肉山堆在那裡,偏又畫眉塗脂,簡直就不像是真的人。
女人掌櫃已屬少見,如此形象的是怪上加怪。
“你要住店?”聲音卻是嬌細的,如果不是眼見,誰也不相信這種嬌細的聲音是發自一個嚇死人的女巨人之口,真是天生百樣人,無奇不有。
“是的!”那年輕漢子這時纔回過神來。
“客房都已住滿。”
“可是俺非住這裡不可。”
“爲什麼?”
“約好了在這裡等一個朋友。”
“噢!”胖女人站了起來,別看她肥大如象,動作倒不遲滯,這一起坐還帶動了一陣風,碩大的身軀幾乎把櫃檯裡面的空間完全塞滿,人站起,竟然比那漢子還高出半個頭,如果算橫寬,足有壯漢的兩倍,細眯的眼睜開少許,朝那年輕漢子上下打量,有那麼一點可以稱道的是胖歸胖,五官還端正,沒有兇惡之氣,反之還使人感到一絲親切。
小二在一旁道:“老闆娘,小的已經告訴……”
胖女人擡擡手止住小二的話,這一擡手,寬鬆的袖子下褪,露出的肘子更是驚人,比大人的小腿還要粗。
打量了片刻,胖女人坐了回去。
“客官是哪裡來的?”
“徐家集!”
“哦!”胖女人臉上的肥肉顫抖了幾下,笑笑道:“咱們還算是半個鄉親,這麼着好了,角院裡有間炕房,住了位道爺,炕牀還寬大,客官將就擠一晚如何?”
“這……”年輕漢子面有難色。
“老闆娘,那道爺不好說話……”小二又插口。
“你帶這位客官去,就說是我安排的。”
“是!”小二應了一聲,轉向那漢子道:“客官,進隨小的來!”
那年輕漢子還想說什麼,口啓動了動沒發出聲音,又深深望了胖女人一眼,跟着小二向後走。
店裡真的客滿,吵嚷不休,另一個小二忙着在各房燃燈。
出了角門,耳根頓時清靜,所謂角院,一個小天井,正面兩間房,一間燃着燈,另一間卻是鎖着,小二在天井裡一站。
“道爺!”小二開了聲。
“什麼事?”房裡傳出聲音很刺耳,讓人聽就感到不舒服。
“店裡客擠,有位客官司跟道爺同房將就……”
“這是什麼話,本道爺出高價包這間房就是圖個清靜,你小子居然還加客人,賺錢也不是這等賺法!”
“道爺,您別生氣,是老闆娘安排的。”
“老闆娘怎樣?有這規矩麼?”
“道爺,老闆娘說這位客官是她的半個鄉親……”
“半個鄉親?”一個蒼老得縮了水的白髮老道出現門邊,朝那年輕漢子裡了幾眼,改口道:“也罷,看在你們老闆娘的份上,道爺只好委屈一晚,進來吧!”
小二哈了哈腰,如釋重負地退了出去。
那年輕漢子等小二出了角門,“噗哧!”一笑,大步進入房裡,直眼望着老道,道:“老哥,你可是真絕?”
老道以手指橫口,低聲道:“噓!從現在起,你稱我師父,我叫你小黑,咱們是師徒,要到山裡採藥的,我的名號是”百草道人“,專以草藥丹方治病,慎防隔牆有耳,明裡路里都不能改變稱呼,你坐!”
老道是“狐精”卓永年喬裝的。
粗黑年輕漢子是東方白的化身,蔣大牛在鬼樹林外交給他的那包袱,便是卓水年替他準備的易容道具,包袱裡附有字條,除了指示他易容道具的使用方法外,只說了桐柏清涼客店見,所以東方白一直都是瞎摸。
東人白在炕前桌邊坐下,道:“老哥……”
“嗨,剛剛纔交代過。”
“哦!師父!”東方白覺得有些好笑,|讀書論壇:.210.29.4.4/book/club/.
210.29.4.4/book/club/|抑低了聲音道:“我有許多話要說,這裡……不能隨便說話麼?”
“當然可以,這小角院最穩當不過,我要你不改變稱呼,是讓你習慣,以免無意中漏嘴,你來得夠快,只比我慢一天,一路辛苦了,咱們先好好喝上幾杯,有什麼話等會再說,你先淨面吧,天井裡有水缸用具。”
東方白起身到天井裡淨手面。
小二又來到,天井邊止步,面對房門道:“道爺,您的晚飯……”
“小二,聽清楚!”卓永年站到門邊道:“揀幾味你們廚下拿手的好萊,兩壺好酒,道爺要慶祝師徒重逢,哈哈哈哈!”
附加的笑聲雖不怎麼悅耳,但讓人舒服多了。
“師徒重逢?”小二瞪大了眼。
“俺叫小黑!”東方白正洗完臉接上嘴道:“十年前跟師父失散,見面幾乎不認識了,要不是你們店裡客滿,師徒還碰不上,這是老天的意思,小二,對不對?”
“對,對!真是難得,太巧了,也太好了!”
“小二,快去辦!”卓永年似乎迫不及待。
“小的這就去!”
“隨時記住關角門,道爺不喜歡被人吵!”
“是,知道!”小二離去。
東方白進房,兩人上了炕。
“師父,那胖掌櫃一聽說我是打徐家集來的,馬上便認我做半個鄉親,安排我跟你共房,莫非她便是……”
“不錯,你猜對了,她叫水二孃,爲人十分道地,在這裡是遠近馳名,早年死了丈夫,留下個寶貝女兒叫水寶跟她相依爲命。”
就在此刻,房門外突然傳來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道:“道爺,聽說您……”
只說了半句,一條影子旋風般到了門邊,後面的半句話咽回去了。
東方白擡頭一望,一對烏溜溜的大眼正對着他,而這亮麗的大眼是長在一個身材十分矯健的短裝少女身上,少女手扶門框,燈光映照下,只見這少女出落得相當標緻,眉眼分朗,鼻是鼻,口是口,微微下彎的嘴角和靈活的眼珠子顯示出她是個任性而帶野氣的少女。
“水姑娘,你聽說什麼?”
“聽小二說您來了個徒弟?”大眼鏡溜了一溜。
“對,就是他,小黑!”卓永年手指東方白。
“咕!”少女掩往口,亮麗的大眼停在東方白麪上。
東方白下意識地面上一熱。
“水姑娘,你笑什麼?”卓永年的聲調變得很平和。
“道爺這徒弟名字取得好!”眉毛揚了揚。
小黑,人如其名,少女話中調侃之意誰也聽得出來,但東方白根本就不在乎,倒是很欣賞她那股子純真的野性,生長在這邊城裡,作風性格是不同於繁華之區的,看樣子,她就是水二孃的寶貝女兒水寶,老天爺也真會開玩笑,把母女倆塑造成兩個絕對不同類型的人。東方白也笑了,他是想到巨無霸型的水二姐,母女倆要是站在一塊,便成了大母雞帶雛,完全不成比例。
卓永年笑笑道:“他姓黑,正巧人也黑,所以將就喊他小黑。”
說着手指少女道:“她就是水二孃的千金叫水寶,貧道一來就跟她投了緣。”
東方白喚了一聲道:“水姑娘!”
“唔!”了一聲,水寶道:“我叫你小黑哥如何?”
“那敢情好!”東方白點點頭。
“小黑哥,你的武功一定很好?
“談不上,會那麼一點。”
“一點就成了,等哪天我帶你到山裡打獵!”
“好哇!我一向喜歡打獵!”
就在此刻,小二的聲音道“道爺,酒菜來了!”
水寶眉毛一揚道:“我走了!”
轉過身,又回頭道:“小黑歌,記住,陪我去打獵!”然後像野兔一般一溜就不見了。
小二進房,把酒茶杯筷鋪陳在炕牀邊的桌上,斟上了兩杯酒,說了聲:“兩位請用!”
然後退了出去。
卓永年起身道:“來吧,咱們師徒慶祝一番。”
兩人下炕對坐吃喝起來。
吃喝了一陣,東方白實在憋不住了,道:“師父,徒兒可要說話了!”
“說吧,小聲些!”
東方白喘口氣,壓低了嗓音道:“師父,在徐家集你藏身的地方我們找不到你,以爲你已經發生了意外……”
“我是發生了意外,只怪我太大意!”卓永年滿了杯灑才又道:“我潛進牛府,想摸一摸牛大戶的底,一時大意,陷入地牢,他們想從我身上逼出‘擊石老人’的下落,我跟他們泡蘑菇,最後逮到機會脫身出來。”
“牛大戶是什麼底?”
“乾坤教開設在徐家集分航的負責人!”
“乾坤教?就是放鬼火的……”
“一點不錯!”
“那我們爲什麼捨近求遠?”
“追本溯源,要得虎子必須入虎穴。”
“嗯!我明白了!”
“你說我們找不到你,我們兩字是指哪些?”
於是東方白把徐家老店留毒字條,梅芳化男裝與小雪先後來訪,空屋裡碰上畢老三直到接傳信起來桐柏等等經過說了一遍,然後道:“師父,現在一件一件地談,梅芳傳信說一切照原計劃開始進行是什麼意思?”
“我們現在的行動就是計劃的開始。”
“留帶毒字條的會是誰?”
“不想也知道是他們的人,小雪留字條與他們找上你先後巧合,於是他們將機就計換了字條,準錯不了。”
“小雪是什麼身份?”
“自己人!”
“自己人?”東方白目芒一閃,道:“坤寧宮屬下?”
“不是!”
“那她……”
“目前她的身份不宜揭開,以後你就知道。”
東方白吐口氣,卓永年故神其秘,他也沒有辦法。
“畢老三的身份呢?”
“也是自已人!”
東方白立即省悟畢老三對梅芳的那句“原來如此,區區明白了……”所代表的意思了,他已看出梅芳的身份,所以才抽身而退。
情況大體已經明白,再問下去卓永年也不會說,索興就不開口了,端起酒杯便喝。
東方白不開口,卓永年反而說話道:“不是我故神其秘,你已經知道的就埋在心裡,不知道的不要急着知道,因爲我們面對的敵人太頑強,必須步步爲營,半點也大意不得。”
“這我知道。”
“這角院本不是客房,是爲我們特別安排的,一邊是門,兩面是牆,後面是內宅,牆外又另設有暗樁監視,所以相當隱秘,離開這裡一步,就得特別當心,半點也不能出錯,要是稍露破綻,全盤計劃便破壞了。”
“嗯!”東方白深深點了下頭。
“從此刻起,我們的戲就要一路認真演下去。”說完,放開了喉嚨道:“小黑,這些年你是怎麼混的?”
“胡混,做零工,當打手,賣膏藥,全乾!”
“沒做……”比了個扒竊的手勢,道:“這個吧!”
“徒兒死也不會千那種事!”
“很好!人窮志不窮,窮死餓死也不能低三下四。”
“師父,水寶是水二孃親生?”東方白無話找話。
“這不是廢話麼?”卓水年回覆了刺耳的破嗓子,道:“難道是撿來的,抱來的?小黑,我可警告你,別打人家的歪主意,咱們師徒可是浪蕩江湖的無根草,不要自找麻煩,這小妞沒心機但相當任性,惹上了可不是玩的!”
“徒兒沒這意思!”
沒心機任性幾個字等於是暗示東方白,水寶雖是自己人,但沒包含在行動計劃之內,對她得加以小心,沒心機便是心思不細密,任性便容易壞事。
驀地裡,角門處傳來了兩人爭執的聲音。00瀟湘書院11“豈有此理,這是客店又不是官衙,還劃了禁區不成,爲什麼不能進去?大爺我非進去不可!”尖厲且兇巴巴的聲音。
“大爺,您別生氣,道爺正在吃飯!”小二的聲音。
“救命要緊,還是吃飯要緊?”
“大爺您不知道,這位道爺的脾氣可大得緊……”
“他脾氣大,大爺我脾氣小?”
“大爺,話不是這麼說……”
“那要怎麼說?”
卓永年與東方白互望了一眼,靜聽外面的爭吵聲。
“大爺!”小二的聲音近乎哀求,道:“屈駕您稍等片刻,等道爺吃喝完了,小的替你去通報一聲……”
“大爺沒工夫等,快進去告訴老道,說是求醫的。”
“大爺,這……”
“閃開!”
“哎呀!”小二似乎被推了一把,道:“好!大爺,您稍待,小的這就去……”
“哼!快些。”
“是!”
天井裡響起腳步聲。
卓永年悄聲道:“剛到兩天便找上門,太好了!”
東方白點點頭。
小二到了門邊,苦着臉道:“道爺,有位……”
卓永年大聲道:“本道爺全聽到了,要他進來!”
小二應了一聲,轉身而去。
卓永年又悄聲道:“小心些,別露了馬腳。”
一個很重的腳步聲通過天井,只幾步便到了房門邊,是一個衣著整齊的中年人,鉤鼻鷹眼,瘦削但看上去很矯健的身材,銳利如刃的目芒先在卓永年和東方白麪上一繞,然後抱了抱拳,目光停動卓永年的面上,任誰只要被這種目光看住便會覺得渾身的不自在。
卓永年也搶頭直視着對方,沒開口。
“道長的尊號是‘百草道人’?”中年漢子先開口。
“不錯,你是誰?”
“區區周大慶,無名小卒,人下之人,說了也等於沒說。”
“找本道爺何事?”
“求醫!”
“唔!”卓永年閃動着熠熠精芒,在叫周大慶的漢子臉上一連幾繞,氣呼呼地道:“無理取鬧,你根本沒病,故意來尋本道爺開心是不是?”
“區區是奉命求醫。”
“本道行向例不出診,叫病人自己來。”
“病人不能行動。”
“那就擡者來!”
“道長!”周大慶又抱拳,道:“病人是位坤道,而且是未出閣的大閨女,不便擡着來就醫,所以敝上特別命區區來見道長,煩請道長開一藥方。”
東方白暗自嘀咕,卓永年是冒牌貨,能開藥方麼?
“開藥方?”
“是!”
“本道爺學的並非正宗歧黃,從來不開藥方,只配用藥。”卓永年一口推淨。
“不,道爺開過的……”
“你說什麼?”卓永年橫眉瞪眼。
“道爺!”周大慶笑了笑道:“尊駕是否記得十多年前,在洛陽有位大名鼎鼎的人物,他的夫人得了一種怪病,羣醫束手,碰巧道爺路過洛陽,開了一紙偏方,結果那位夫人霍然回春,藥方的代價是五十兩黃金,現下的病人得的是同樣怪病,所以請道爺開同樣藥方,代價當然也是一樣,分文不少。”
“本道爺看過的病人何止千百,治不了那麼多!”
東方白暗暗着急,如果開不出藥方非露底不可。
“道行應該記得的。”
“這是什麼話?”卓永年拍了下桌子。
“那班醫案曾經引起不小的風波,因爲求醫的是當時名震江湖巨擘”陰陽秀士“李恩凡,而且先用的是強迫手段,道爺不應該忘記。”
“砰”然一聲,桌上的杯碟全跳了起來,卓永年手按桌面,直吹鬍子,好半晌才道:“提起這樁事本道爺就生氣,怎麼,你家主人也是‘陰陽秀士’?”
“當然不是,區區奉命以禮求方。”周大慶躬了下身。
“如果本道爺不開呢?”
“醫家有割股之心,請道長俯允。”
卓永年默然了片刻,道:“說了半天,你主人到底是誰?”
“是位致仕的御史,埋名隱居,恕不便提及。”
“嗯!”卓永年面色和緩下來,悠悠地道:“埋名隱居,想來是位清官,本道爺破一次例,你到櫃上去借筆墨來。”
“好!”周大慶轉身出房。
東方白迫不及待地悄聲道:“老哥,你真能……”
卓永年咧嘴一笑道:“這是運氣,老夫看承!”
說完,立即起身爬上炕,打開篋子,匆忙地翻出一本發黃的小冊子翻到其中一頁,點着頭,口裡唸唸有詞,只一忽兒工夫,天井傳來腳步聲,他忙收起小冊子,正經八百坐回原位。
周大慶帶來了筆硯還有一張素箋,放在桌上。
東方白根本猜不透卓永年在弄什麼(瀟湘掃描,黑色快車OCR)玄虛,但他是徒兒身份,不能坐着不動,忙把桌上的杯碟挪出一角空,端正筆硯,鋪好紙箋。
卓永年煞有介事地執筆添墨,閉目冥思了一陣,然後振筆疾書,很利落地開完了藥方,放下筆,點點頭。
周大慶立即從懷中取出一包重甸甸的東西,放在桌上,解開,燈光下一片語國黃澄,是十個金錠子。
“道爺,這是點敬意!”
“唔!好,本道爺就收下!”說完,把藥方拿起來,吹了幾口氣,遞與周大慶道:“墨瀋未乾,別弄污了!”
“是,道長,謝啦!”抱拳、閃目,告辭離去。
卓衆年整理了一下杯碟,倒了杯酒,一口喝乾,長長透了口氣,按了一下額頭道:“好險!”
“什麼好險?”東方白緊張地問。
“你知道姓周的來意麼?”卓永年反問。
“他不是來求藥方的麼?”
“見他的大頭鬼,他是奉命來盤底的,目的是要證明我是否真的‘百草道人’,他一進門我就知道。”
“是怎麼看出來的叫
“首先,小二在角門處擋他的駕,故意大聲嚷嚷,這是一種默契,表示來人有問題,等照了面,我一眼便認出他是關洛道上出名的職業殺手‘冷血無情刀’,江湖上一般同道僅知其號而不知他的姓名來路。”
“哦!冷血無情刀,是聽說過有這麼個惡煞,爲什麼要來盤底?”
“你想想也該明白,這裡是他們的大門。”
“他們……是指……”
“乾坤教,放鬼火的。”頓了頓,補充說道:“門禁重地,當然不容許生人接近,所以纔來上這一手。”
“可是我奇怪……”
“奇怪什麼?”
“他要的藥方……”
“嗨!這就是我額手稱慶的地方,要不是事出湊巧,這一下非砸鍋不可。”歪過上身,口對着東方白耳朵,用極低的聲音道:“告訴你一樁只有老哥我一個人知道的武林秘辛,‘百草道人’已經不在人世……”
“噢!”東方白大感興趣。
“他的死因很離奇。”
“如何離奇法?”
“五年前,我因爲代好友西門鈞偵辦一件公害進入幕阜山,無意中發現他結廬的地方,是一個人跡罕至的隱秘所在,發現他奄奄一息,與死神作最後的掙扎,追問之下,才知道他爲了研究一個配方,親嘗一種不爲人知的毒草,結果中了劇毒而不能解,我當然更無能爲力,他託我料理後事,並把他一生精研記載的方集遺贈,這就是我也能懂得一些藥性的原因。遺物中有本小冊子,記載有他行醫生涯中一些特殊的醫案。我看過兒遍,留有印象……”
“我明白了,‘冷血無情刀’所說的‘陰陽秀士’李恩凡的夫人愈怪病的方子也正巧有記載,你照抄一遍……”
“對,不但照抄,字跡也摹仿老道的。”
“對方證明了什麼?”
“非‘百草道人’本身,無人開得出同樣藥方。”
“對方又何以知道這回事,又如何比對?”
“這不難判斷,‘冷血無情刀’與‘陰陽秀士’是一路的,所以纔想出這點子來試探我的真假,準是如此!”
“那周大慶所說的什麼致仕御史是胡謅的了?”
“當然是鬼話。”
“我想到了件事……”
“什麼事?”
“如果是如此,‘陰陽秀士’李思凡必與‘乾坤教’有關。”
“大有可能,這是對我們相當有幫助的線索,另外還有個極大的好處,我們以後進山採藥,基於這點淵源,會方便不少,可以大大減低他們對我們的戒心。”
“嗯!”東方白深深點頭。
就在此刻,外面隱隱傳來呼喝嘈雜之聲,東方白豎起耳朵聽了聽道:“師父,外面好像發生了什麼事……”
卓永年目芒一閃道:“你出去瞧瞧!”
東方白立即起身向外走去。
食堂裡圍了一大堆人,七嘴八舌地在談論,但全都是一種看熱鬧的表情。
東方白擠到人圈裡。
櫃檯邊,水二孃雙手插腰,橫眉豎眼,面對着一個彪形大漢,由於她的體型太大,那彪形大漢便顯得渺小了。
旁邊,水寶嘟着嘴,手挽着一個英俊的少年書生。
東方白驀地心頭一動,這書生似曾相識,但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水寶既然挽着他,想來兩人的關係相當密切。
“二孃,你可是在本城混生活的!”彪形大漢嗓門大、中氣足,發聲如雷,震人耳鼓。
“混生活怎樣?”水二孃原本嬌軟的聲調此刻變成了尖厲,臉上的垂肉全鼓脹起來道:“不偷不搶不開黑店,規規矩矩做生意,老孃怕什麼?”
“二孃,你們水寶是我家公子的意中人,這是門別人叩頭也攀不上的親戚,你可放明白些,別不識擡舉。”
“不稀罕,怎麼樣?”
“哼!”彪形大漢挑了下關刀眉,道:“咱們公子的脾氣你知道,好起來是觀音菩薩,惹翻了是牛頭夜叉,如果他看到意中人另軋小白臉,你說他會怎樣?”
“他是我大哥,遠路來探親的,怎麼樣?”水寶大聲的嚷着,挽着的手勾上了書生的臂彎,頭也靠了過去。
“你表哥?嘿!因爲他是小白臉才認的對不對?”
“放你孃的臭屁!”水寶性急口不擇言。
那書生倒很沉着,皺眉不語。
“水姑娘,說話放斯文些。”
“野豹子,你到底想怎麼樣?”水二孃接回了話。
野豹子,這是外號麼?
說來不錯,這漢子的確有野豹的味道,用來他口中的公子必足橫霸的角色。
東方白也是以看熱鬧的姿態在看,他不想幹預,但對這被水寶稱作表哥似曾相識的俊秀書生卻加以深切的注意。
“不怎麼樣,只是奉勸水姑娘放明白些,最好別兜搭什麼表哥,把好事給破壞了!”野豹子臉上浮起了狠色。
“老孃的家事要你管?”
“二孃,咱野豹子可是一番好意!”
“少來,你請吧!”
“聽二姐的口氣……”
“你再不識相老孃把你擺出去!”隨說隨孥起袖管,像是就要動手的樣子。
“舅媽!”書生開了口道:“我住幾天就要走了,犯不着惹這大的閒氣,您的店得開下去,凡事忍着點吧!”
“雲哥兒,你不知道,舅媽我受不了上門欺人!”
“忍一忍就過去了!”
“這能忍麼?”
“二孃!”野豹子又開口道:“話可是拉明瞭,你斟酌着辦吧,咱們家公子在近幾天內就會央人上門說媒。”
“說你的娘!”水二孃用粗話罵了一句,雙手抓出,人癡肥,動作可利落,人隨手進,一對驚人的大鐵鉤迅捷詭異無倫地抓向野豹子。
野豹子人如其號,矯健地滑了開去。
雙方動上了手,圍觀的紛紛後退。
水寶發現了東方白,朝他擠擠眼扮了個鬼臉。
東方白心頭一動,這丫頭不但任性而且不知天高地厚,在這種情況之下,她居然全不當回事,作耍似的。
水二孃一抓落空,水牛般的身軀一旋再進,雙臂一振幻起一片爪影,罩向野豹子,把閃避的角度方位完全封死,這一手彌足驚人。
野豹不動也沒反擊,任由水二孃抓個結實。
圍觀的起了一陣騷動。
“滾!”水二孃大吼一聲,把野豹子舉了起來,朝大門方向拋去,膂力之強令人咋舌,一般高手難以辦到。
野豹子被拋出去的身軀凌空一扭,居然落回原地。
“喲喝!”不少人叫出了聲。
東方白也爲之心絃震顫,他着出野豹子有心要露一手,所以完全不加反抗,否則他是有反擊機會的。
“咱野豹子要走出去,不會滾出去,看在水姑娘份上,咱不還手,說過的話不改變!”說完,大步離去。
水二孃又叉腰瞪眼,氣鼓鼓地,身軀似乎更龐大了。
圍觀的開始紛紛談論。
東方白轉身回角院,身份問題,他不想多事。
天剛放亮。
*瀟湘書院獨家連載*
東方白剛洗完臉,他是以特殊藥物改變膚色的,所以並不怕水洗日曬,所以看起來就像是天生的黑皮。
水寶從角門處直着嗓子嚷進來道:“小黑哥,起牀沒有,我們到山裡去打獵,一切全準備好了!”
一眼看到東方白站在天井邊,忙趨近前來,揚頭道:“小黑哥,你已經起來了,早,去打獵怎麼樣?”
看水寶緊衣窄袖,打扮得很利落,由於是緊身衣,是以浮凸畢現,東方白下意識地心頭一陣盪漾。
“打獵?”
“是呀,昨晚說好的,怎麼,不想陪我去?”
“得向問師父……”
“那就快去問吧!”
東方白回進房裡,還沒開口,卓永年從炕牀上半坐起身道:“走吧,藉此熟悉一下山區也好,別忘記我們是做什麼來的,說話要謹慎,不該說的就別說,水寶是自己人,但口沒遮攔,這你明白了麼?”
“明白了。”
“那你就跟她去吧!”
東方白結束了一下衣服,帶上劍,步出門來。
“道爺沒反對?”
“我師父答應了!”
“那好,走!”
到了前院食堂,有的客人在用早膳,有的在忙着起程上路,水二孃已坐在櫃上,看見兩人走來,笑眯起眼。
“小寶,記住別野得過份!”
“娘,不會的。”
“小黑還沒吃早點?”
“我也還沒吃,帶得有,我們路上吃。”伸手拉了東方白一把道:“我們走!”
“二孃,我們走了!”東方白不忘禮教。
“小黑,小寶很任性,你年紀比她大,別一切都依着她,小心些,我把她交給你了!”水二孃一方面是天下父母心,叮嚀免不了,另方面也是話中有話。
“二孃,我會照顧本姑娘的。”
出了店門,兩匹馬已備好,由小二牽着,一匹馬青,一匹棗紅,兩匹都很雄健,馬鞍上捎了弓刀毛氈等物。
小二把棗騮的繮繩交給水寶,不用說青馬是東方白的了。
東方白自動接過馬繮,在馬頸上拍了拍,撫摸了幾下,馬兒引頸發出一聲長嘶,然後咻咻地在東方白身上聞了一陣,像是要認識一下新的騎主。
兩人上了馬,水寶當先縱轡,穿過清冷的大街,出城,直朝山區馳去,清晨的山景一片迷濛,霧濃露重,空氣倒是清新無比。
水寶興致極高,放馬疾馳,還不仕揮舞鞭兒,東方白緊跟其後,情緒也隨之豪邁起來。
兩騎馬風馳電掣,意態飛楊。
朝陽驅散了晨霧,遠山近樹明朗起來,村舍聚落冒起了炊煙,晨鴉噪空,林鳥爭鳴,整個的大地活躍了。
到了入山的地方,兩人勒馬離鞍。
“這一程跑得痛快!”水寶整理了一下散發。
“的確痛快,我很久沒上過馬背了!”東方白附和。
“再進去就是山路,沒得跑了。”
“那就慢騎吧。”
“小黑哥,我們用早點,讓馬兒也啃幾口露水草。”
“好!”東方白笑笑,他的確很開心。
水寶從鞍袋取出尚有餘溫的食物,兩人就路邊石上坐下,啃嚼起來,此刻的情景,就像一雙無猜的情侶在郊遊,可惜一黑一白很不相配,在別人眼中,東方白似乎是水寶的下人,當然,當事人是沒有這種感覺的。
“水寶,你那位表哥怎不陪你打獵?”
“我不喜歡他。”
“爲什麼?”
“文謅謅像個女人。”
“噢!”東方白不知如何措辭,吃了幾口才道:“我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他,可是……就是想不起來。”
“這有什麼稀奇,走江湖的人天天在看不同的人,就像我看來往不息的客人,似曾相識的可多了。”
這話不無道理,東方白點點頭。
“小黑哥,你吃醋麼?”水寶挑起了眉毛。
“吃醋……什麼意思?”
“我那表哥長得比你俊。”這句話顯示她胸無城府,而且很大膽,一個少女對一個初識的男人說這種話,的確是少見的坦率。
東方白心頭一蕩,她先表示不喜歡她表哥,又問自己是否吃醋,用心是什麼?
轉念一想,自己必須堅守立場和原則,絕對不能被一個小女子左右了情緒。
“哈哈,吃醋!我憑什麼?又爲什麼?”
“憑你是男人!”水寶偏起頭,一副天真的樣子。
東方白心頭又是一動,暗忖:“憑自己目前這副德行,難道會是她心目中喜歡的男人?這絕無可能,她是任性而非輕佻,從她的神情可以看得出來,但這種情況不能讓它發展下去,撇開此行的目的不談,單就自己本身的立場而言,也不可以牽扯兒女之情,目前最好應付辦法是裝渾。”
心念之間他又打了個哈哈,道:“難道我會是女人?”
“不,我是說你們男人在這種情形下都會吃醋。”
“你錯了。”
“爲什麼?”
“真正會,真正喜歡吃醋的是女人。”
“也有道理,不過我還沒吃過醋。”
“也許是你沒碰到!”
“小黑哥,你要讓我碰到麼?”水汪江的大眼飄閃出一種異樣的光影,說得通俗些,那是少女恩春的表徵。
東方白心頭一凜,不能再繞着話題了,要是她真有那麼點意思,就此纏夾下去,那後果就很嚴重了,自己是準備裝渾的,爲什麼還要退下去。
“水寶,別盡說笑話了我們吃完上路。”
“你認爲這是笑話?”
“本來就是!”
“哼!”水寶白了東方白一眼,拿起水壺,拔牙塞子湊過去道:“小(讀書論壇)黑哥,喝水,這水是老遠汲來的岩漿水,我娘用來泡茶的,嚐嚐着,跟一般井水河水不一樣。”
壺口已碰到他的嘴,她是要喂他。
東方白用手去接,卻被她扒開,沒奈何只好就着喝。
水是生水,沒燒過,的確是芳甘冷冽。
“冷水還不就是冷水!”東方白故意裝傻。
“哼!豬八戒吃人參果。”水寶噘了噘嘴。
東方白笑笑沒開口。
水寶似乎興味索然,冷冷地道:“我們走!”
兩人起身,水寶把水壺掛回馬背,正待上馬……
就在此刻,兩騎馬遙遙馳來,速度快得驚人,顧盼之間便臨切近,水寶扭頭一看,一張臉突然拉了下來,急聲道:“我們快上馬走!”
東方白還來不及反應,兩騎馬已擦身而過,衝出數丈,唏津津一陣急嘶,勒了回頭,雙雙下轉,步了過來。
東方白一看,心頭突地一沉,知道一定要出事,兩人之一是昨晚在店裡鬧事的“野豹子”,另一個是面色薑黃的錦衣人,年紀在二十出頭之間,想來便是昨晚野豹子口中的公子了,其貌不揚,加上那種臉色,一看就讓人不舒服。
兩人停步在八尺之外。
水寶的粉腮沉得像冰塊。
野豹子銳利的目芒在東方白和水寶的臉上繞來繞去,臉上帶着不懷善意的笑。
錦衣人黃蠟般的臉上也掛着笑,令人噁心的邪笑。
水寶大聲道:“小黑哥,上馬!”
錦衣人一擡手道:“慢着,一大清早便碰頭,是幸會呀!”
不屑地瞟了東方白一眼又道:“水姑娘,這黑炭頭是你什麼人?聽你剛纔對他的稱呼滿親熱的。”
水寶氣鼓鼓地道:“你管不着!”
野豹子接嘴道:“找跟班也得找個像人樣的,水姑娘,這黑炭頭以前沒見過,他是的什麼人?不會又是你的表哥吧?”
說完,嘻嘻一笑。
水寶瞪眼道:“他是這家店裡的客人,怎麼樣?”
“哦!”了一聲,野豹子彷彿帶刺的目芒再次在東方白麪上繞了繞,披着嘴道:“你究竟是看上他哪一點?”
水寶反脣相譏道:“我看上他是人不是畜生。”
野豹子的眉毛鑑了起來,眥牙曲指,像要噬人的樣子。
東方白冷沉地站着一動不動,臉上什麼反應也沒有,似乎這檔事根本與他無關,一副閒若無事的樣子,實際上他心裡已轉了好幾個念頭,對方是地頭蛇,說不定也是“乾坤教”的人,眼前只希望事情不鬧大,能不干預就不干預,小不忍則亂大謀。
錦衣人擡擡手,示意野豹子不要動火。
“水姑娘,看樣子你要入山打獵,對不對?”
“不錯!”
“本公子陪你去。”
“不要你陪。”
“水姑娘!”錦衣人薑黃臉沉了下來,陰陰地道:“你可別打錯了主意,本公子的忍耐力是有限的,既然喜歡上了你,就等於烙了印記,娶你過門是遲早的事。”
“作你的清秋大夢!”水寶的粉腮氣得發了紫。
“你真要逼本公子使出顏色?”
“你敢?”
“那你就看看本公子敢是不是!”偏了偏頭,向野豹子道:“把這黑炭頭給撕了!”
野豹子立即彎臂曲指,眥起牙,舉步朝東方白迫去,兇殘之狀,真的就像一頭野豹迫向它的獵物。
東方白的心收緊了,他不知該如何應付纔好。
水寶一轉身從馬鞍旁抽出了獵刀。
野豹子已經迫到了東方白身前伸手可及的距離。
東方白連退了好幾步。
野豹子爲什麼要追殺東方白?錦衣人糾纏水姑娘,爲的又是什麼?他們之間究竟有什麼恩怨過節?請看《乾坤令》書中,有詳盡明白的交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