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爸爸什麼時候到重慶?”趙睿拉了拉趙歡的胳膊,然後才從我手中接過電報。
“這是昨天的消息了,估計這一兩天爸爸安排好了那邊的事情就會過來了。”今天我的心情是格外的好,一別大半年,我終於將見到他了。
盼了整整三天,可是見到趙正南的時候,我卻整個人愣在了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眼中所看到的……
“是大哥?”我的聲音顫抖着,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變得冰冷。
他點了點頭,不忍地看了我一眼,隨即又將視線躲開。
“什麼時候?爲什麼不告訴我?”我扯着他的衣袖,低聲質問着。
淚水瞬間奪眶而出,“爲什麼不告訴我?說啊,爲什麼不告訴我?”
“小蓉,對不起。”趙正南不敢直視我的眼睛,我也感覺到了他渾身肌肉的僵硬。
“不是真的,告訴我,這不是大哥!你騙我的,是不是?這不是大哥……”我哭的聲嘶力竭,從他懷中結果大哥的骨灰,跌坐在地上,用臉輕貼在冰冷的大理石上面。
站在我身後的趙睿和趙歡也愣住了腳步,趙正南單膝跪在我面前,將我摟入他的懷中,“小蓉,對不起……你還有我,你還有我……”
也許是他身上的溫暖,也許是他低聲的呢喃,也許是他的‘你還有我’,哭了很久很久,我終慢慢地停了下來。力竭地靠着他,感受着懷裡冰冷的大理石,痛徹心扉。
“大哥今年五十歲……我都沒有給他……好好過過一個生日,本來是想……這次你們到重慶以後,好好給他補個生日的……”
“大哥從小就疼我……二阿哥和二格格都不及他半分……”
“要不是大哥,阿瑪和奶奶……”
“大嫂帶着孩子去了東北後,他就這麼一個人……”
“這麼多年,他跟着你在軍中,我很多次都想讓他過過平靜的日子……”
“我從來沒有想過,他會這麼去了啊,我從來就沒有想過啊……”
趙正南從我懷裡拿過了大哥的骨灰罐,將它輕輕安放在桌上後,才緩緩將我抱到沙發上坐下。
“接到放棄武漢的命令後,他還是要求帶着人和小日本決一死戰,給大部隊的撤離爭取充分的時間。我不同意,可是卻也沒有能說服他……我找到他的時候,他身上的子彈是被機槍掃射的……”趙正南怕我的情緒波動過大,所以他說的時候聲音也是格外的輕緩。
我一邊聽,一邊哭,緊緊抓着趙正南胸口的衣襟。
“大哥是爲國捐軀,算得上是死有榮焉。”他的手覆在我的手上,可是怎麼都捂暖不了我的手。
“嗚……”悶長的空襲警報聲劃空而響。
我頓時從沉痛的迷濛中警醒了過來,“趙睿,趙歡,快出來!”
趙正南趕緊抱起了大哥的骨灰罐,將它安放好後,拉着我,抱起趙歡便衝出了屋子。
外面已經慌亂成一團,人們都拼命地往防空洞逃去。這已經不是第一次遇見了,自從國府遷都到重慶以來,這樣的空襲事件已經成了家常便飯。而趙正南到重慶來後,卻是第一次遇見。
他抱着趙歡,跟在小六子的身後,我穿着高跟鞋跑不快,乾脆便將鞋子脫了下來。
“媽媽,我揹你!”趙睿見我的雙腳踩在了地上,心疼地蹲在了我的身前。
我遲疑了片刻,見他回頭對我急急說:“媽媽,快點兒啊!”
伏在他不太曠闊的後背上,我的心裡有一種好奇怪的感覺。他……終還是長大了,那個小小的人兒,如今也能背起我了。“累了就讓媽媽下來,媽媽能自己走。”
“媽媽,你別動,我能背的動你。”他拖着我的手,圈的更緊了一些。
趙正南迴頭看了一眼趙睿,對他點了點頭,大聲道:“快點,到了前面就安全了。”
進入防空洞後,外面此起彼伏的轟炸聲隨即響了起來,似乎是在離這裡不遠的地方。這可是市區!我用震驚及疑惑的眼神向趙正南看去,只見他也是皺着眉頭不曾說話。
大半個小時後,轟炸的聲音已經停止了,但大家都還是繼續等了三四個小時才陸續從防空洞出去。
一路回家,眼中看到的是被炸燬的廢墟、起火冒着濃煙的房屋、支離破碎的街道、倒在路邊的人……
趙睿盡力捂住趙歡的眼睛,趙正南將我的大半重量都倚在了他的身上。這是日本人第一次對重慶的市區進行轟炸,這些……都是平民。
看着那些斷壁殘垣,我首次體會到了日本人對人性的泯滅。
我們所住的這條街道被一顆燃燒彈所擊中,聯排的房子都收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波及,大家在盡力挽救着損失和撲滅大火。所幸的是,我們住的地方還算是比較完好,外面除了一些輕微燃燒過的痕跡,裡面並沒有什麼東西被點燃。
簡單收拾了一下,一切算是恢復了常態。
平靜的日子並沒有過多久,趙正南便接到了上級的通知,讓他前往陸軍大學報道。
我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但是趙正南卻冷笑着說了一句:“老子就交了權,看你們又能如何!”
此次陸軍大學招集的將官班,因是未經嚴格考試入校學習。跟趙正南同去的人當中,有很多都是曾經和他同生共死的弟兄,甚至他還遇見了幾位在黃埔時期就認識了的同學。
剛剛休息了沒有多久,就又面臨了與趙正南的分離,讓我實在是不捨分開。尤其是在大哥去世以後,我的心裡就更加不願放他離開了,哪怕是一分一秒,我都覺得在他身邊比較安心。
可是趙正南卻告訴我,這樣的安排來說,對他未必不是好事。而且此次的名額有限,也不是一般人就能得到資格的,所以他去陸大的事情,很快也就定了下來。
“都快五十歲的人了,平日裡要注意個冷啊熱啊的。彆強撐着,身子骨是自個兒的。”我疊好一件毛衣,放進了他的行李箱中。
“還有,身上的舊傷痛的時候,拿活絡油揉揉,熱毛巾敷能頂什麼用啊?”
“這瓶胃藥我放旁邊了。”說着,我拿起了桌上的藥品,給他看了一眼後,放到了箱子側邊的口袋中。“按時吃飯,水要喝熱乎的。”
“對了,護膝我也給你收進去了,套在裡面,不丟人!”
他微笑着坐在沙發上,看着我一件一件地將他的東西都收進箱子裡面。
“聽見沒有啊?”見他半天沒有吱聲兒,我有些惱了。
轉過頭一看,他卻是站了起來,從我身後將我圈進懷中。“知道了,我都聽着呢。怎麼年紀越大,越是不放心這個,不放心那個呢?”
“什麼?你說誰年紀大了?”聽到了這句,我就忽略了前面他說的話。
“我,我年紀大,行了吧?”他感覺到我有些炸毛了,連忙安撫着我。
“別動手動腳的,一大把年紀了,老不正經!”拍開他環在我腰間的手,我又疊好了一件襯衣放進了箱子裡面。
突然想起,“想當年,我偷了你的槍往東北跑,這一晃都多少年了。”自嘲地笑了笑,“我還將你的大衣裹了一件跑了,還記得不?”
他拉着我坐在了牀邊,笑着搖了搖頭,無奈地說道:“那時候的你啊,鬼精鬼精的,跑的時候,你也沒忘了拿箱子裡的錢!”
“哼,誰讓你當時那麼霸道的?我都嚇哭了,可你呢?不但沒有哄我,還拿了一把槍指着我的腦袋!”我用手比劃着槍,食指頂住他的太陽穴,模仿着那時他用槍指着我的樣子,對他笑吼道:“睡!”
“要你,你能睡得着啊?要你,你能不跑嗎?”
“好了,是我錯了還不成嗎?這都多少年的老黃曆了,你還記得這麼清楚!”
“那當然記得!”我輕嘆了一聲,“一輩子都不能忘……”
趙正南走後,日軍的飛機對重慶的轟炸也越來越頻繁了。剛剛過完年(1939年)不久,我們就被迫搬了一次家,原來的房子在一次空襲中被炸燬。
重慶的上空晴空萬里,中午十二點半鐘左右,刺耳的空襲警報聲響徹上空。
我們根本來及不躲避,耳邊就想起了爆炸的聲音和燃燒彈引起的火光。在這最繁華的街道上,不停地從空中投下數不清的炸彈。
“快跑……”
“啊……”
“歡歡……”
“歡歡……”
奔跑中,趙歡被人流生生擠散,我眼睜睜看着她從我的手中被擠開。
‘砰……’不遠處隨即掉下一顆炸彈,我護住趙睿趴下。再睜開眼睛,周圍剛剛擁擠着的人,能站起來的,立刻站了起來,繼續跑着。而倒下了的……就再也沒能站起來。
我驚恐地看着倒下的人,和趙睿向着人流的反方向去尋找趙歡的身影。
在日軍轟炸中,我和趙睿倖存了下來。可是卻怎麼都找不到趙歡了。
小六子發動了全部的人都出去找,卻依舊下落不明。我害怕極了,如果趙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