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公車在自家樓下的站牌前停下來。

灰藍色的蒼穹下大樓披着斑駁的外衣,歲月磨損的痕跡從大樓的外表顯而易見。八層高的舊樓,住滿說不上和諧的左鄰右里。十幾年的街坊,都是掙扎在社會低層的小人物,往往會爲了雞毛蒜皮的事情惡言相向,也有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的感動時刻。

熟悉的,是陰溼的樓梯和牆;經常出毛病的老電梯;誰家裡打麻將的聲音;晾在窗口**的衣服……

十幾年的時光,都困在這樣殘舊的大樓裡,隨着歲月慢慢風化。

公車排出一口污濁的尾氣,又慢慢朝下一個站牌駛過去。遊悠望了一眼自家在五樓的窗口,然後提着揹包,沿着人來人往的街道慢慢走到樓下,從入口走了進去,和坐着看報紙的管理員打招呼,然後等電梯。

電梯未打開之前,搬運公司的工人已經搬着大件小件的傢俱擠在了電梯門前。大概是誰又要搬進來了。遊悠嘆了一口氣,想着電梯恐怕擠不進去,乾脆從旁邊的舊樓梯跑上五樓。

五樓陰暗的走廊,黑黢黢的冰冷的牆延伸過一家家的房門。這棟舊樓因爲旁邊不斷蓋起了更高的住宅樓,所以有陽光直射的日子很少,即使是盛夏,走廊也依然是陰森森的,深沉而寒意逼人。

潮溼的地面,總在貪婪地吸收貧賤的腳步聲。走廊便總是顯得很安靜,接近於死亡。

在陰森的環境中,隔壁家的老婦在門口擺了一個火盆,往裡面燒着紙錢。紙錢騰起橙黃色的火光,又帶點幽綠,像荒墳中的鬼火。遊悠走過去時,聞得到火盆邊點燃着的兩根香燭散發出的煙霧,像屍體火化時燒焦的味道。

老婦喃喃不清地念念有詞,一邊擡起皺紋橫生的臉,陰鷙的眼睛看得遊悠心裡毛毛的。她加快兩步走過去,緊張地在自家門前掏出鑰匙。一陣陰風吹過來,刮滅了火盆邊的香燭,紙錢的灰燼揚起在空中。老婦大驚失色,連連唸叨着有怪莫怪,心慌慌地退回屋裡,砰地把門關上。

空蕩蕩的走廊此時森嚴得像一座陰暗的墳墓,像有衆多的遊魂飄蕩。

遊悠利索地打開門,然後砰地關上。屋裡照樣昏暗並且靜如死寂。窗外煩囂的鬧市與屋裡的安靜儼如兩個世界,沒有交集。爸爸上班還沒回來,弟弟大概還在幼兒園。屋裡顯得有點凌亂。

不知誰在放譚詠麟的老歌,悠悠揚揚的圍繞在大樓外的天空。然後被身後的敲門聲打斷。

“是誰?樂仔嗎?”

她叫着弟弟的名字,看了看牆上的時鐘,正是幼兒園放學的時間。她打開門,一陣陰寒的風吹過了她的身體,她2感覺有個人從身邊走過去似的。她回頭看了看屋裡,又看了看走廊。

一個人也沒有。

誰在敲門啊?

遊悠心怵地關上門。剛纔她明明有聽到敲門聲,是這樣子吧?她都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得了手術後遺症,在醫院裡就聽到奇怪的皮球聲,現在又……

可能是那隻經常在這棟舊樓裡遊蕩的流浪貓。遊悠記得那隻髒兮兮的黑貓常溜進別人的家裡偷食,或者用爪子拼命地刮門。剛纔的敲門聲說不定就是那隻討厭的黑貓又在搗亂了。

所以,當敲門聲再次響起時,她打開門就破口大罵:“臭貓!死貓!找死啊!”

門口站着的人被她潑婦罵街的樣子驚得目瞪口呆。遊悠看着門外的方阿姨和樂仔,臉刷地紅了,不過還是裝作無所謂地說了一句:“哦,是你們回來了呀。我還以爲是那隻討厭的流浪貓呢。”

方阿姨也沒放在心上。她一邊說着:“遊悠你出院了啊。”一邊把樂仔抱進屋裡。遊悠這纔看清楚樂仔臉上有兩道淚痕,問道:“怎麼了?”

“又被小胖他們欺負了唄。”方阿姨把樂仔放在沙發上,拍掉他身上的塵土,“剛纔我去接樂仔的時候,看見小胖騎在他的身上玩騎牛,其他的孩子也在一邊起鬨。”

“真夠蠢的!被別人捉弄也不懂反抗啊!”遊悠丟給樂仔兩顆白眼,“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被訓斥的樂仔受了委屈,眼睛又水汪汪的了,鼻子輕輕抽噎起來。方阿姨趕緊安慰他,又回頭對遊悠說:“你就別罵弟弟了。”

“……”遊悠悶着聲轉身走進廚房裡喝水。

放涼的開水從喉嚨灌進胃裡,心中的煩惱無法被沖掉。對於樂仔,遊悠一直心有芥蒂。雖說是親生弟弟,不過媽媽卻是因爲他難產死的,而且他人又很笨,其他小朋友根本不願和他一起玩,還口口聲聲地叫他低B仔(弱智兒)。每當這個時候,遊悠就覺得臉上無光,甚至根本就不想有這樣丟人的弟弟。

遊悠喝完水,又覺得餓了。今天她還沒吃過什麼東西。她找來一包杯麪,打開爐火煮開水。等待水開的時候,她聽到方阿姨離開了,然後樂仔光着腳丫跑了進來,拽着她的衣角叫嚷着:“姐姐,跟我玩。”

“玩個屁!”

遊悠一把撥開他的手,瞪了他一眼,“自己玩去!”

樂仔看到姐姐臉上的慍色,搞不清自己又做了什麼令她生氣的事情,委屈涌上心頭,他馬上哇哇哭了起來。

“吵死了!要哭出去哭個夠!”

遊悠推了一把樂仔,把樂仔推出廚房,他坐在客3廳的地板繼續嗚嗚哭泣。遊悠也不管那麼多,從包裡掏出iPod播放器,戴着耳麥把聲量調到最大。陳亦迅的歌聲海浪一般把樂仔的哭聲淹沒掉。

把滾燙的開水倒入杯麪中,再等五分鐘,遊悠才除下耳麥,拿來筷子慢慢地吃起麪條。

客廳裡的樂仔似乎不再哭了。遊悠聽到他好象在跟誰玩飛行棋似的,玩得很開心。剛開始,遊悠以爲是方阿姨又過來陪他玩了,不過從自家的廚房窗口可以看見對面陽臺的方阿姨正在晾衣服。

是他一個人在玩嗎?

等遊悠把杯麪吃完再走出廚房,她發現樂仔正在把飛行棋放進盒子裡。而房門打開着。她不禁好奇地問一句:“樂仔,你剛纔在和誰玩啊?”

“阿蓮呀。”樂仔頭也不擡地回答道。

“誰是阿蓮?”

“阿蓮就是阿蓮囉。”

阿蓮?遊悠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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