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結賬的時候,我看見薩老頭正在櫃檯後面翻看一本相冊,裡面大多數照片是一個女孩,從小到大,一直到成年,這應該是他的孫女。其中一張或許因爲時間太長,有些泛黃模糊,致使女孩的臉有些看不清楚。
我腦子裡像是有一道閃電劃過一樣,我把手按在相冊上,阻止薩老頭的翻動。
“怎麼了?”薩老頭嚇了一跳,驚訝的看着我。
“你之前說,你的面是獨門絕技,別人不可能做出你的味道來?”我定定的看着薩老頭。
“是啊,有什麼問題嗎?”
我深吸了一口氣,沉聲問:“那你的孫女,能不能做出來?”
“她當然可以。”薩老頭聽我提到他的孫女,神色一黯,嘆了口氣說:“這手藝,我都傳給她了。不過……唉,我很多年沒有見過她了。”
他感慨了兩句,忽然身子一僵,緩緩地擡起頭來。他的嘴角抽搐着,哆嗦着問:“你該不會是想說……”
“幾天前,我遇到了一個女人,她煮了一碗麪,和這裡的味道一模一樣。”我幽幽的說:“我懷疑……”
“在哪?她在哪?”薩老頭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指甲差點刺破我的皮肉。
“你冷靜點,可別激動過頭了。”我看他全身發抖,連站都站不住了,連忙安慰他。萬一他死在我面前,那可就麻煩了。
“你快告訴我啊,你告訴我我就不激動了。”薩老頭擦了擦腦門上的汗,可是越擦越多。
“你先坐下來,冷靜一下。”我拉着老頭坐在椅子上:“你跟我說說,你孫女是怎麼失蹤的?她叫什麼來着?薩珍珠?”
“嗯,叫薩珍珠。幾年前,她跟我說要去旅遊,後來就沒有再回來。她臨走的時候我問過她要去哪。她只是說,不遠,明天就回來。結果我等了這麼多個明天都沒有等到。”
旅遊?科考隊?我越來越覺得,我們在山中遇到的嚮導,很有可能是薩老頭的孫女。
“當時我看見她的時候,她的臉上有很多泥,所以我沒有看清她的模樣。我也不敢肯定,薩老頭,你千萬別太激動,萬一不是,我擔心你受不了。”
“爲什麼會有很多泥?她過得不好嗎?”薩老頭根本沒把我的話聽進去。
我心想:“豈止是不好,簡直是糟糕透了。”
“你能不能借我一張照片,我把她的臉塗黑,看看輪廓,確定一下。”我想了想,總算拿出來一個辦法。
薩老頭想了想,就答應了。看得出來,他對那本相冊很珍重,每一張照片都捨不得,看看這個,拿起來又放下,看看另一個,又拿起來,又放下。
我有點無奈了,掏出手機,對他說:“我在手機上照一張好了。”
相片本來就模糊,經過手機一轉手,清晰度更是降低了一層。不過對我來說也夠用了。我用手機調低亮度,模擬出那天晚上的情況來。
“沒錯,那是你的孫女。”我盯着相片中的輪廓看了很久,心情有點複雜。
薩老頭臉上露出笑容來,隨後又急切的說:“那你就別吊着我了,趕快告訴我,她在哪啊。”
“這個……我也不知道怎麼說。你最好,最好有個心理準備。”
“她……已經死了?”薩老頭更緊張了。
“現在還沒死,不過也差不多了。”我嘆了口氣:“她的情況很不妙啊。”
“那……那她,還有救嗎?”薩老頭身子一個勁的發抖。
“我也不瞞你了,湖城外面那片荒山,你知道吧?山裡面有一個深潭,裡面住着一位黑龍神。你孫女做了黑龍的倀。”我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她現在還是不是活人了。”
薩老頭定定的看着我,半晌沒有說話。
“你不信我?”我也知道,自己的話有點匪夷所思。
良久,薩老頭說:“你遇見她的時候,她要把你引到怪物那裡,讓怪物把你吃了?”
我緩緩的點了點頭。
“果然是倀。”薩老頭頹然坐在椅子上。顯然,他這個年紀的人,是相信有鬼神的。
“她做了倀,就只能這樣替倀辦事,她自己也是身不由己。”我心中不忍,有點替薩珍珠辯解的意思。
“你能告訴我她在什麼地方嗎?我要去救她。把她帶回來。她這麼多年,肯定等的苦極了。”薩老頭老淚縱橫,很自責的說:“可惜我太蠢啊,就知道守着這麪館等她回來,怎麼就不知道出去找她呢?”
“你都這麼大歲數了,就算想找,又能走多遠?至於你說要救她,對方可是號稱黑龍的怪物啊,我九死一生才逃出來,至於你……非得死在那裡不可。”我苦笑了一聲:“你知道她還活着就行了,我看也不用去救她了吧。”
撲通……薩老頭忽然給我跪下了。
“我求你了,你幫幫我吧,這是我唯一的心願了。”
讓一個滿頭白髮的老人跪在面前,這不是折我的壽嗎?我連忙使勁把老頭攙扶起來。
“唉,薩老爺子,我倒是想幫你,可是……我無能爲力啊,我也鬥不過那個怪物。”我把衣服掀開,展示身上的傷口:“你看,我差點死在那。”
“你們年輕人都不行,我一個糟老頭子,就更沒有辦法了。”薩老頭絕望的癱坐在椅子上:“你……你能不能幫我想想辦法?或者幫我找幾個願意去的人,我這裡還有點存款,可以全都拿出來。”
我哭笑不得:“我能貪圖你那點錢嗎?我又不是見錢眼開的……咦?薩老頭,我想到了一個人,也許能幫你。”
薩老頭神情激動,已經到崩潰的邊緣了。我幫他倒了一杯水,安撫了一下他的情緒:“你跟我來,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薩老頭連門都沒有鎖,就跟着我出來了。
我領着薩老頭回到小區,讓他上了車,等打着火之後我纔想起來,還沒有給他飯錢。
薩老頭根本沒有收錢的心思了,他一個勁的對我說:“你幫我找到女兒了,麪館都是你的了,這飯錢我怎麼能收?”
我見薩老頭執意如此,也就不再勉強,畢竟我現在也不富裕,能省一點算一點吧。
馬路上空無一人,我把車開得飛快。不過用了十幾分鍾,就出了市區。一路上薩老頭唸佛不絕,求菩薩保佑,薩珍珠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我聽得感慨不已,又好笑不已。如果真的有菩薩,就薩珍珠做的那些事,應該打到十八層地獄了。薩老頭再這麼祈禱下去,真把菩薩招來了,恐怕是福不是禍。
我把這意思向薩老頭說了一遍,薩老頭卻說:“菩薩不會和凡人斤斤計較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每個人都有改過的機會。”
我無奈的笑了笑,佛經就是這麼回事,一邊講因果,講報應,一邊又有高於一切的赦免權,怎麼都解釋的通。
我踩了一腳剎車,把汽車穩穩地停在一座宅子面前。
“兇……宅?這裡是凶宅?”薩老頭推開車門走下來,看着大門口上的兩盞白紙燈籠,詫異的唸了一遍。
“裡面住着的人有點怪癖,其實是活人。”我笑了笑。
“這個人能幫我嗎?”薩老頭問。
“應該能。”我指了指那面牆:“咱們進去吧。”
其實降妖除魔,最好是去請天機山的道士,只可惜我和那幫人已經結了仇,倒不如把賺錢的機會給凶宅王。
薩老頭髮現那兩扇大門是畫在牆上之後,一邊嘖嘖稱奇,一邊欣喜不已。估計他現在不怕凶宅王詭異,反而越詭異越代表凶宅王本領高,而他救出薩珍珠的機率也就大多了。
我先翻到了牆頭上,對薩老頭說:“你在外面等着吧,我叫他出來。”
“不行,那可不行。”薩老頭一個勁的搖手:“我們現在是有求於人,怎麼能讓人家出來呢?萬一他一生氣不幫我了怎麼辦?還是我進去吧。”
他伸長了胳膊,抓住牆頭,想要爬上來。可是他畢竟老邁,腿腳都不利索了,怎麼可能爬的動?
我嘆了口氣,只好伸手把他拽上來了。
凶宅王家的小院一如既往,碎石子鋪成的小路,已經熟透了的石榴,和幾天前沒有任何區別。
“有人在嗎?我姓薩,有點事情想要找你幫忙。”薩老頭輕輕咳嗽了一聲,很有禮貌的說。
“你別喊了,那個傢伙可能在練什麼龜息功呢,躺在棺材裡像是死人一樣,我們直接進屋吧。”我衝薩老頭笑了笑,現在我也算是二進宮了,駕輕就熟。
薩老頭答應了一聲,就跟在我身後。
然而,當我們走上臺階的時候,薩老頭忽然大叫了一聲,像是受到巨大的傷害一樣,又跳下去了。
“你怎麼回事?”我被他嚇了一跳。
“我……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害怕。”月光下薩老頭面色慘白,一臉驚恐。
“你怕什麼?”我皺着眉頭問。
“我怕他們兩個。”薩老頭指着門神說:“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害怕,我一看到他們就打哆嗦,我這身子不聽使喚。要不然,我在外面等他吧。在門口等着,也不算沒有禮貌。”
我想了想就答應了。
推門的時候,我心裡在嘀咕,不就是兩個門神嗎?有什麼好怕的?
但是轉念一想,我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這門神一個代表着生,另一個代表着死。薩老頭陽壽已盡卻還活着。非生非死,和這兩扇門大不相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