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瘋男人是誰?爲什麼可以勞動富家千金來每天看他?而且院長特地關照過,要盡一切可能治好他。唉,怎麼我就交不上這樣的好運?”小孫搖了搖頭,憤憤不平的想。
“我是這傢伙的主治醫師,但是我肯定不會認真給他治病的。萬一把他治好了,這位姑娘不再來了怎麼辦?其實……就算我認真治病,也治不好他的病。就像是院長說的,人的大腦太複雜了,我們瞭解的連百分之一都不到,想要治好精神病人,任重而道遠吶。”
小孫停下來了,一邊掏出鑰匙,一邊對那姑娘說:“就是這裡了。”
叮叮噹噹,一陣亂響。病房的門被打開了。
“你現在外面等着,我進去看看,免得他發瘋。”小孫殷勤的囑咐了一句。那姑娘點了點頭,衝他感激的一笑,就讓小孫的心飛到天上去了。
病房裡黑乎乎的,小孫伸手在牆上摸索了一下。啪的一聲,電燈被打開了。
慘白色的燈光將病房照亮了,一覽無餘。男人直挺挺躺在牀上,眼睛瞪的大大的,不過雖然大,但是卻沒有神采。
“看來這傢伙是醒着的。”小孫鬆了一口氣。
其實很長時間,小孫都弄不清楚,到底狂躁的男人是醒着的,還是沉默的男人是醒着的。畢竟他癡癡呆呆的樣子才更像是睡着了。直到觀察了很久,醫院才確定,沉默的男人,纔是真正的他自己。
呲……小孫倒吸了一口冷氣,痛苦的擡起腳來:剛纔不小心踩在碎玻璃上了,那缺德的東西扎穿了鞋底,好像把腳也扎破了。
小孫懊惱的把玻璃拔出來,又把碎玻璃踢到旁邊,才殷勤的對姑娘說:“你可以進來了。”
那姑娘點了點頭,走到了病牀邊。
“你快點好起來吧。”姑娘伸手摸了摸男人的額頭,嘆息了一聲:“這裡是不是治不好你?你不要着急,我正在聯繫更好的醫院,一定有人可以的。也許……不是醫院的問題,或許,我該找找那些修行人。”
姑娘在男人耳邊嘀嘀咕咕,男人沒有反應,可是小孫的心裡卻起了驚濤駭浪:“怎麼?他們要轉院了?這怎麼行?這個瘋男人走了,我還見得到姑娘嗎?不行,不行,我一定要治好這個人。不……要讓他有一點好轉,讓姑娘看到希望,但是又不能把他完全治好。沒錯,就是這樣。可是……怎麼做才能讓他有好轉?”
小孫努力地回憶在學校中學過的知識,可是腦子裡翻來覆去,印象最深的居然是女性身體的教學圖。那課本中的彩頁啊,那是一張精緻,鮮豔,厚實的電光紙,多少個無聊的課堂,都是靠盯着她打發時光……
“醫生,醫生。”耳邊仙樂響起,小孫打了個激靈回過神來了,見姑娘正在看他:“呵呵,怎麼了?”
“我們該走了,讓他好好休息吧。”姑娘體貼的幫男人蓋上了被子。
“哼哼,蓋被子做什麼?他還知道冷暖嗎?”小孫不滿的看了男人一眼,跟在姑娘身後走了出去。
呼……他們剛剛走出病房,就有一陣陰風吹過來。陰風刺骨,讓人心裡一陣發顫。
“怎麼回事?好像有點不對勁,毛骨悚然的……”姑娘擔憂的嘀咕了一句。
“沒關係,沒關係,是那間紅屋子裡發出來的。”小孫挺了挺並不寬廣的胸膛,很有擔當的站在姑娘面前:“你別怕,這種事我見過很多次,膽子早就練出來了,不要說沒有什麼,就算有髒東西,我也能替你擋住。“
“謝謝你。”姑娘客氣,但是又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道了一聲謝,然後繞過小孫,咯噔咯噔的向外面走去了。
小孫本想走在姑娘前面,可是一眼瞟見她的小腿,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隨着姑娘一步步行走,小腿上的肌肉伸展又收縮,白花花的在眼前晃來晃去。
哎呀,她穿的是拖鞋,腳後跟這麼小,這麼白……原來絲襪有絲襪的好處,裸足有裸足的好處。
小孫一路上魂不守舍,直到跟着姑娘出了大樓,來到那輛豪車旁邊才察覺到不妥。
“醫生,你不用送我了,謝謝你。”姑娘道了一聲謝,就鑽到汽車裡面,向外面開去了。
小孫呆呆的站在院子裡,看着一閃一閃的車尾燈消失在拐角處,然後擦了一把嘴角的口水。
他忽然像是回過神來了一樣,心急火燎的衝進宿舍,打開衣櫃,拿出一個盒子,雙手從裡面捧出來一件衣服。
衣服放在桌上,小孫坐在椅上,他兩眼直勾勾的盯着上面的泥腳印,佝僂着身子,微微顫抖。喘息劇烈,嘴脣緊咬,良久,良久……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
……
其實,小孫和姑娘的感覺都沒有出錯,他們走出病房的時候,確實有一股陰風吹來。而小孫也沒有說錯,確實有髒東西進來了。
這個髒東西,普通老百姓稱它爲“鬼”,而真正懂它的人,會叫它“元神。”
此時,這個元神就站在病房當中,一臉慈祥的看着病牀上的瘋男人。他手裡提着燈籠,身上披着僧衣,腳下穿着芒鞋,光着頭,上面點着九個戒疤。
這是一個老僧人。
月光從窗外照進病房,藉着這點亮光。老僧人和瘋男人都在打量彼此。只不過,瘋男人即使看到牀邊站着一個人,也反應不過來是怎麼回事。
“人有三魂七魄。魂魄不全,則胡言亂語,行動失常,壯如瘋魔。”老僧人說話了,他走到男人牀邊,抓住他的手腕,開始幫他把脈。
“魂善魄惡,魂善魄惡,唉,你丟失了兩道魂,體內只剩下一魂七魄。醒着的時候,殘缺不全的魂難撐大局,所以癡癡傻傻。睡着之後,七魄又暴躁異常,動輒傷人。”老僧人看了看小桌上的藥瓶,搖了搖頭說:“這些藥再難得,也不可能幫你補全魂魄,你的病怎麼會好?”
瘋男人直挺挺躺在病牀上,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還好,老和尚幫你把丟失的兩魂找回來了,你很快就能復原了。”老僧人把燈籠拿出來,放在瘋男人身邊。
他雙手合十,唸了一遍經文。那燈籠忽然亮起來了。裡面的火光飄飄蕩蕩,居然鑽出了燈籠,懸浮在瘋男人面前。
粗看的話,這是一團火苗,如果仔細看,又發現這是兩個小小的人。像是麻花一樣擰在一塊。
“去吧,去吧。”老僧人屈指一彈,那火苗向男人激射過去,鑽到了他的鼻孔當中。
呼……呼……呼……男人劇烈的喘息着,緊接着,整個世界黑下來了。只有老僧人的聲音,在病房中不住的飄蕩。
“你的魂魄在外面遊走太久了,冷眼旁觀世間萬物,甚至忘了你自己是誰。回來吧,回來吧,回到自己的肉身當中,用你自己的眼睛看世界。”
嗡的一聲,腦子裡面像是爆開了一顆炸彈一樣。我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病牀上,頭頂上是斑斑駁駁的天花板。
“你是誰,你還記得嗎?”老僧人和藹的問。
“我是……是胡異。”我的反應有點慢。
“這幾天,你看到了什麼?”
“我看到……看到土地廟裡的鬼魂,看到金不換的雜貨店,看到林白荼揹我來範莊精神病院,看到錢院長給我扎針。”
“嗯,不錯。”老僧人微笑着點了點頭:“你都還記得,看來你的魂,比我想象的要堅強的多。”
“可是,這些東西好像不是用我自己的眼睛看到的,倒像是別人講給我聽的。”我奇怪的看着老僧人:“這是怎麼回事?”
“你被人打的魂飛魄散,幾片殘魂能夠看到東西就已經很難得了,還想要多麼真切?”老僧人苦笑着搖了搖頭:“何必要這麼貪心?隨遇而安,適可而止,就是福了。”
他提着已經熄滅的燈籠,搖搖晃晃就向外面走。
“等一等,大師,你爲什麼救我?你是誰?”我焦急的叫住他。
“怎麼?你還想報答我不成?”老僧人淡淡的說:“我救你,只是順手爲之。以後我們未必有緣,也就不用通報姓名了。”
“等等,等等,我知道你是誰了,你別走,我知道了。”我越來越發現,這老僧人很面熟,隨着我的腦筋越來越靈光,剛剛還魂時的遲鈍已經消失不見了,那個名字脫口而出:“燈籠鬼。”
“哦?”老和尚饒有興趣的回過頭來。
“我曾經見過你。你曾經把紅燈籠給那些鬼魂,讓他們變成燈籠鬼,免收執念的煎熬。”我興奮地喊了一聲。
“嗯……不錯,咱們確實見過。但是……那又怎麼樣呢?我該走了,你好自爲之。”他的身影一淡,居然穿過病房的鐵門,消失不見了。
我躺在冷冰冰的鐵牀上,靜靜地回想了十幾分鍾,才總算把這些天發生的事理順清楚了。
這麼看,我簡直是撿了一條命啊,如果不是老僧人恰好遇到我,伸出援手,我豈不是真的被黃鼠狼打的魂飛魄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