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有心觀察一下的話就會發現,今夜的黎明已經持續了很長時間。按道理,太陽早該出來了,可是這小村子裡面,一直是那種朦朦朧朧的昏暗。
“小夥子,你回頭看。”老頭指了指身後的診所。
我悄悄地一回頭,終於看清了紅十字下面的牌子,上面寫着:“大種村診所。”
“大種村,大種村。”我低聲唸叨了兩句,忽然心中一緊,下意識的脫口而出:“我還在墳地裡面?”
老頭一臉同情的點了點頭,他伸出乾枯的手指,向周圍悄悄指了指:“這些村民,包括你在黃老頭家看到的客人,都是妖魔鬼怪,沒有一個活人,他們都在監視着你,等着你自投羅網。”
“那……那我還是快走吧。”我心中發冷,想要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不過我剛剛擡了擡腳就又停下來了,拽住老頭問:“紅線去哪了?就是那個童女。難道說,自始至終,都只有一個紙人,是我認錯了?”
“唉,都這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關心什麼童女呢?”老頭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看着我,然後低聲說:“你如果現在離開村子,馬上就會漏了馬腳,這些妖魔鬼怪知道你有所察覺,就會全都撲上來了。我想個辦法送你出去,你配合我一下。”
“嗯?配合?怎麼配合?”
我正要再問,老頭忽然提高了聲音,大聲說:“你朋友這個病,我是看不了了,不過有一個黃神醫可以治,我帶你去找他吧,你去不去?”
“黃神醫?”黃神醫和黃老爺子是不是有什麼關係?我正在考慮這些,忽然看到老頭衝我擠了擠眼睛,我瞬間反應過來了,乾咳了一聲:“啊,神醫嗎?好啊,我跟你去。”
老頭擺了擺手,帶着我大搖大擺的向外面走。而那些村民聽了我們的對話之後,果然放任我們離開了。
“我是棺材鋪出身,不僅會做棺材,還會剪紙錢,扎紙人。”眼看着就要走出村子了,老頭忽然冷不丁來了這麼一句。
我一臉狐疑的看着他,一顆心七上八下,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
“你背上這紙人,就是我剛纔扎的。黃老頭知道我活着的時候是幹嘛的,所以派給我這麼一個活。那些妖魔鬼怪,知道黃老頭重用我,所以我把你帶出來,他們不會起疑心,你安心地跟我走就行了。”老頭安慰了我一句,就慢悠悠的向村子外面走去了。
他走的很悠閒,但是我卻很着急,這和心理素質無關,任何人在這種情況下都會緊張。不過,我是打着找神醫救命的旗號出來的,緊張反而正常,如果也像老頭這麼悠閒,肯定會引起懷疑了。
村子已經被我們甩在後面了,我忽然發現,天色一點點的黑下來了,似乎時光倒流,又從凌晨變成了夜晚。
“你回頭看,這就是咱們來的地方。”老頭停住腳步,衝我微微一笑。
我一回頭,看到身後是一座孤墳,墳墓周圍點着幾隻半截蠟燭。墳土已經被挖開了一半,裡面的棺材豎直着立在外面,棺材蓋已經掉了,露着黑乎乎的棺材底,像是一張要吃人的嘴。
“剛纔我就是站在棺材跟前嗎?”我有些後怕的問。
“沒錯,剛纔你看到的診所,就是這棺材幻化成的。你如果真的走到診所裡面了,其實就是進了棺材。那你這童男,恐怕就要真的要獻給黃老頭了。”
我感激的看着老頭,然後慢慢地彎下腰,衝他深深鞠了一躬。
在彎腰的時候,我聽到身後嘩啦啦一陣脆響。我這才記起來,那紙人還趴在我身上。剛纔擔心村民察覺到異常,我一直沒有把它扔下來。
“好了,這裡已經安全了。湖城就在那邊,你回去吧,我先走了。”老頭幫我指明瞭方向,然後轉身就走,三兩步後,隱藏在黑暗中,什麼也看不到了。
我抖了抖身子,把紙人抖落在地,它掉到一個水窪當中,很快就溼透了。紙人臉上的腮紅被水一浸,暈染了一大片,它像是倒在血泊中一樣。
我搖了搖頭,準備回湖城,結果我看到不遠處,有一個女孩正坐在水邊,一臉怒氣的看着我。
“咦?好像是紅線。”我三步並作兩步,興沖沖的走過去,果然是紅線。
她全身溼漉漉的,頭髮一綹一綹的粘在臉上,見我走過來,就衝我嚷了一句:“好啊你,把我扔到水坑裡就不管了是不是?”
“誤會,誤會。”我乾笑了兩聲:“我不是被鬼遮眼了嗎?把紙人當成你了。消消氣,消消氣。”
我伸手把紅線拽了起來,她的氣色很好,看樣子是緩過來了。
“鬼遮眼了?我看你的眼睛也沒什麼用了,挖出來算了。”她目光灼灼的盯着我的眼睛,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來:“你如果讓我挖了,我就消氣了。”
“你差不多行了啊,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挖什麼眼睛……不過有件事,有點奇怪。”
“什麼事?”紅線眨了眨眼,滿不在乎的問。
我輕聲說:“爲什麼你臉上的表情有點奇怪?似笑非笑的,有點奸詐,跟誰學的?”
紅線嘿嘿一笑:“奸詐嗎?我怎麼沒感覺到。”
這時候,我身後忽然傳來了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大色狼,你……你小心。”
我下意識的一回頭,看到另一個紅線,她面色蒼白,一臉焦急的看着我。她斜倚着着一棵小樹坐着,可是仔細一看,是有一條麻繩把她綁在樹上的。
我心中一沉,知道事情有點不妙,下意識的就向後退。可是我身邊的紅線一伸手,揪住了我的衣領,另一隻手,就向我的眼睛紮了過來。
我看到她的手指漆黑漆黑的,閃着烏光,頓時嚇了一跳。拼死拼活的向後一退。只聽到刺啦一聲,上衣被扯成了碎布片掉在地上,而我光着上身獲得了自由。
號稱精工細作的壽衣居然一扯就壞,看來剛纔那老頭也是個吹牛的高手。不過也幸好這壽衣質量不怎麼樣,不然的話,剛纔那一下就足以把我的眼睛挖出來了。
壽衣扯壞的那一刻,我已經把斷劍掏出來了,有斷劍在手,我心中大定,虎視眈眈的看着前面的假紅線。
她驚恐的看着我,忽然粗着嗓子喊了一聲:“糟了,新抓來的童男是個道士。”喊了這一聲之後,她掉頭就走,向黑暗中逃去。
而我看的清清楚楚,在奔跑的過程中,她的身形漸漸變化,最後定格成大牙的模樣。
我沒有追他,確定他不會回來傷我之後,就掉頭向紅線走去了。
紅線一臉疲憊的看着我,見我完好無損的回來,明顯鬆了一口氣,然後她看了看身上的麻繩,又看了看我手中的斷劍,一臉期待。
“你……是真的吧?”我在紅線期待得目光中走過來,然後站在她面前,並沒有動手放人,而是謹慎的問了這麼一句。
“我是真的。”紅線不滿的說了一句。
“你證明一下,比如……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什麼地方?”
“在千金面。我和師兄在一塊,你和那隻狐狸精在一塊。”紅線一臉不耐煩,只不過她臉色太蒼白,也太虛弱,白眼翻到一半就咳嗽起來了。
“嗯……這個問題你答對了。我再問一個,在天機山上……”
“你還有完沒完?信不信我拿劍砍了你?!”紅線氣的臉色通紅,衝我吼了一句,吼完之後又變得面色蒼白,坐在地上連罵人的力氣都試不出來了。
“看來你是真的。”我連忙蹲下身子,用斷劍割開她身上的麻繩:“別人能學你的模樣,學不了你的脾氣。”
“你就是賤的,非要罵你兩句纔開心。”紅線有氣無力的白了我一眼,被我攙扶着站起來,但是她雙腳發軟,根本站不住,我只好把她重新背在身上。
一陣狂風呼嘯着吹過來,刮到我身邊時,我感覺耳朵生疼。這風很疾很冷,吹到人身上,骨頭縫裡都覺得涼。
這樣的風,只有北方的冬天纔有,湖城是不應該出現的。事出無常必有妖,我沒有急着趕路,而是把斷劍拿出來了,背靠樹幹,警惕的看着周圍。
“黃老爺,他是道士,咱們這次可踢在鐵板上了,要我說,好漢不吃眼前虧,咱們趕快……哎呦。”不遠處傳來大牙的聲音,他說了一半,就捱了一個耳光。
“道士?哼哼,道士又怎麼樣?童女是道士,童男也是道士,兩個修行人配在一塊,藥效纔好。嘿嘿。”黃老頭的聲音也響起來了。
我瞪大了眼睛,仔細看着周圍,可是一個人影都沒有發現。
“怪了,難道這幫人還能隱身不成?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我心中一動,對紅線說:“是不是鬼遮眼?所以我看不到他們?你們道門中有沒有破解的方法?”
然而紅線沒有回答我,她趴在我肩膀上,雙目緊閉,也不知道是睡着了還是昏過去了。
我氣不打一處來:“罵人的時候那麼精神,怎麼到了關鍵時刻就掉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