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符吉瑞的記憶中,比較靠前的一部分。
那個時候,他大概六七歲的樣子,別的孩童在這個時候還沒有開始修煉,日子一般過得無憂無慮分外悠閒。但瑞亞公教子極其嚴格,符吉瑞從五歲就開始接受各種訓練,六歲就被逼着閱讀那些對小孩子而言無比艱深枯燥的陣法基礎玉簡,到八九歲的時候非但沒有清閒,反而更加忙碌了。
好在只要他任務完成得好,總能贏得那麼一點點自由活動的時間,這便是他最快樂的時候。
在一個晨曦初明的清晨,符吉瑞一大早就從牀上爬起來,按慣例完成了一套基礎訓練後,就可以稍稍休息兩個時辰。
於是他一個人繞去了後院,想要找自己的母親炫耀一下自己新學會了一種陣法,偷偷給她一個驚喜,所以便沒有驚動任何人。
但當他剛剛跨過後院的門檻時,卻大老遠聽到了母親尖銳的咆哮:“……你以爲自己是個什麼東西?!跟你娘一樣犯賤!給我在這裡跪下,跪夠一個月了再滾,你要是敢挪動一寸,信不信我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符吉瑞的身形頓時凝滯了,他進退不得地站在後院的門檻邊,一陣手足無措,直到一個丫鬟端着水從拐角處走來,瞧見他便慌忙行禮道:“世子殿下,您怎麼突然來了?”
“我、我……我沒什麼事。”符吉瑞有些慌亂,他忽然不太想看見此時此刻的孃親,只想下意識地溜走。
但他剛剛轉身,一道驚詫的女聲就從後面傳來:“呀,瑞兒,你什麼時候過來的?”
“啊,我、我纔過來。”符吉瑞低着頭不敢看自己的母親。
於是這位秀美如三十許人的華服女子瞬間臉色一沉:“你都聽到了?”
“我沒有……”
“哼,還敢說謊了?!”華服女子冷冷地瞪着他。
“不敢……”
“你是不是覺得孃親很兇?我告訴你,你現在是世子,以後還要接任大公稱號,所以面對某些賤人,就決不能有分毫心軟!那種身份卑微的賤種,能容許她留在大公府已經是莫大的恩典了,她還敢有多餘的奢望?做夢!真是跟她母親一樣的臭不要臉!”華服女子餘怒未消,怒氣騰騰地走遠了。
符吉瑞默默地站了一會兒,走進後院裡看了一眼,發現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披頭散髮地跪在臺階上,身邊圍了一圈人對她指指點點,她也沒有任何反應,像是一具死屍。
“都散了吧,沒什麼好看的。”符吉瑞不知怎地開口吩咐道。
衆人不敢違逆他的命令,一個個討好地湊上來,一陣噓寒問暖,這讓符吉瑞分外煩躁,不由耍起了小孩脾氣,捂着耳朵叫道:“我一個人就可以了!都退下!”
等到衆人尷尬地散去,他才幾步走到了那個宛如雕像的女子身旁,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直到後者蹙起眉頭仰首看向他,語氣冷淡地道:“你什麼意思?”
“我想知道你是誰?我怎麼沒有見過你?”符吉瑞問道。
“我叫符玥爲。”年輕女子愛理不理地道。
“啊,你是……我的一位姐姐?”符吉瑞有些驚異。
“不是,高攀不起。”年輕女子冰冷地道。
“你別這樣……”符吉瑞似是有些不忍,但他終究不敢跟正在氣頭上的母親對着幹,於是委婉地道:“父親他……未必對你全然不在乎,如果你好好努力,能讓他注意到你,你就不會受委屈了。”
“……”符玥爲眸帶異色地看了符吉瑞一眼,終於沒再冷冷地諷刺什麼,而是輕聲道:“謝謝。”
“不謝。”
符吉瑞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決定不要再多說什麼了,不然母親肯定會把他罵的狗血淋頭。
但正當他準備離開的時候,符玥爲忽然小聲叫住了他:“可以幫我個忙嗎?”
“……你說。”
“我想離開這裡,順便,借你一萬星幣。”
“這……”符吉瑞猶豫了一下,他畢竟年紀還小,一萬星幣已經是他好幾個月的零花錢了。
可是看着符玥爲清澈透亮的眼眸,他腦袋一熱就答應道:“好,你等等。”
“謝謝弟弟。”符玥爲輕輕地笑了笑,雖然這個弟弟的年齡,都可以做她的兒子了。
“你……還會回來嗎?”符吉瑞認真地問道。
“會的,不過……可能是很多年後了。”符玥爲怔怔地出神道。
“姐姐在外面,千萬要小心。”
“你在這裡更要小心。”
“再見。”
“再見。”
……
十五年後。
符吉瑞已經成爲了聞名南境的陣法天才,即便是無比嚴厲苛刻的瑞亞公,對自己的嫡長子也挑不出什麼過多的毛病,除了有時候,他會覺得符吉瑞過於感情用事。
這一年,符吉瑞二十一歲,他已經差不多忘記了小時候那件事,只是隱隱乎乎還記得自己有個叫符玥爲的姐姐。
那是瑞亞公的長女,但卻是個庶女。
符玥爲的母親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大公府婢女,最多就是在一干婢女中,姿色最爲出挑,年輕時候的瑞亞公對父母許下的政治婚姻極度不滿,於是故意將符玥爲的母親納爲小妾,和她生下了庶長女。
但後來,隨着瑞亞公逐漸接過符氏的重擔,他也明白想要將瑞亞星經營得蒸蒸日上,必須得有所犧牲,所以他很是主動地迎娶了符吉瑞的母親,而且兩人相處了一陣,倒也漸漸養出了一些感情。
於是符玥爲和她的母親,就這樣變成了邊緣化的人,就連瑞亞公自己都會刻意忽略這個庶長女的存在,免得引發夫妻不睦。
但衝突是避免不了的,大公夫人每當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拿符玥爲母女倆來發泄,在她母親死後,所有怒氣便只衝着符玥爲一人了。
所以符吉瑞覺得,這位姐姐一去不回也是好事。對他來說,當年讓他心痛得要死的一萬星幣,早就不重要了。
但在後來,情況卻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變化。
一個叫“符平”的人忽然被接進了大公府,雖然瑞亞公沒有明着表現出對這個年輕人的關心,但以符吉瑞對父親的瞭解,他確實默默地做了不少事,相當於爲符平鋪了一條光明無量的道路。
符吉瑞開始浮起疑心,並暗暗地調查符平的真實身份。
起初,他的調查毫無效果,於是符吉瑞便決定親自出馬。藉着一次晚宴的機會,他來到了符平身邊,發現他正在和一位面目平凡的錦衣女子聊天,眉眼間似有似無地透着幾分依戀和溫柔。
符吉瑞從未見過那個錦衣女子,但對方的穿着打扮又絕非是一個下人。
符吉瑞索性舉起酒杯,邀符平共飲,而那個錦衣女子的視線則一直盯在他的身上。
符平對符吉瑞的問題對答如流,沒有露出任何破綻,這讓符吉瑞感到很是鬱悶,這個時候,他還沒有歷練出足夠的養氣功夫,於是便不打算再自討無趣了。
但就在他放下酒杯的時候,錦衣女子忽然遞給他一個沉甸甸的金絲袋,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容,輕聲說道:“還你的。”
於是符吉瑞終於明白了她的身份。
而玉凌也同樣明白了這件事情背後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