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星辰道院的情況怎麼特殊,它終究是一所道院,只是競爭更激烈。過去半年多的時間裡,新科招收的一百多名弟子大多已經適應新的秩序。
葉梵和屠靈岐最是人多勢衆,辰州院出身的新科弟子都圍攏在他們周邊;聶麒、聶麟身邊也有一羣師兄弟暗中追隨。
慕諷和蔣靈黿結交爲友,兩人身後同樣有二十餘名師弟師妹尾隨效力。
星辰道院每個月都會安排一些新生歷練,獎勵不少,如果不加入他們,幾乎沒有機會參加,有幾名弟子不服氣,既不加入他們,也要參加試煉,結果都受了重傷,甚至有人喪命。
雖說那名弟子死於一位鍛靈境散修之手,真相究竟是什麼樣子,一時之間也是衆說紛紜。
藍瑛參加過一次歷練,結果和蔣靈黿鬧出矛盾,此後再沒參加,被其他巨木院的師兄弟孤立在外,甚至沒有一位閨蜜,總是孤獨的在黑夜的月泉山上練着琵琶。
這條路比凡人的世界更冷漠,更無情,弱者沒有朋友,沒有人會和你共甘苦,即便是你的父母,你的兄弟姐妹,你的師尊,你的師兄弟也會權衡利弊,沒有凡人那純粹而溫暖的感情。
它就像是無盡黑暗的冷夜,唯有最遠處的蒼穹有一顆星辰象徵長生之火,等待你歷盡艱辛,孤身攀登而上。
秦玄偶爾會在黑夜裡看着藍瑛,感受她的形影孤單,想去安慰她幾句,告訴她,孤獨不會擊敗他們,只會讓他們更無畏,走的更遠,一同追索那顆星辰。
他沒有這麼做。
因爲他的麻煩更多,他隱藏在暗處,冷靜觀察,收集每一條對他有用的情報,總是在深夜裡悄悄前往星辰院領取月俸,謄抄一些經書帶回石屋孤身研讀揣摩,專心爲年底大考做準備。
他每天淨化一兩件高階法器,速度很慢,很隱蔽,幾乎沒有引起任何異常。
蛇妖谷成了他的秘密據點,他在這裡用心經營,磨練藥師技藝,到處佈置一些奇奇怪怪的小陣,磨練陣道造詣;每天製作十道符自用。
六科七根和苦行法門也堅持不懈,起初將揹負在身上的如意槍維持在一千斤重,後來竟能提升到兩千斤,日行百里。
因爲很少和其他師兄弟切磋交流,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水平在哪一步,但也不在意這個問題。
時間過得很快,距離大考還有月餘,整座星辰道院的氣氛都變得異常緊張,彷彿一點零星火苗就能燃起熊熊烈焰。
這天深夜,秦玄又去了星辰道院,還和往常一樣先去拜見孟天濟真人,逐一請教這段時間積攢的很多疑問,隨後繼續去道經堂,按照孟掌院批覆的名錄找到三卷異典經書,細心謄抄,準備帶回石屋研讀。
往日的這個時間段,道經堂裡除了在此值夜的那位都教,通常沒有第二個人。
今晚有點特別。
秦玄的靈識早已寬廣到一百五十餘丈,匹敵鍛靈巔峰,輕易覺察到郭岱師兄的蹤跡,他沒有躲開,繼續謄抄手中的經卷。
“嘿,你小子果然在這裡偷偷用功。”
郭岱的靈識比之秦玄有不小的差距,數十丈外才發現秦玄,笑呵呵的大步走到他身後,“小師弟啊,你說幫我守洞,守的人都不見了。這可不好,分了我的靈水就跑路啊。”
“多謝師兄海涵。”聽他這番話的口吻,秦玄知道郭岱師兄並未生氣,“我家裡有事,回去半年處理一番,了斷一些心中魔障。再回來時聽說梅黯師兄唧唧歪歪,索性沒有回去,不想讓師兄爲難。”
“你有好去處嗎?”
“在蛇妖谷有一個地方,我有辦法進去,條件好的出奇。”
“那行,反正離得很近,你留幾道信符給藍瑛……我還以爲你在外遇害了呢,前些日子特意去找孟掌院詢問你的消息,才知道你幾個月前就已回來。”
郭岱說到藍瑛時,欲言又止。
“她有麻煩嗎?”秦玄知道藍瑛的痛苦,被強者孤立的感覺很糟糕,他深有體會,但更知曉她有多堅強。
即便只是每個月纔會去遠遠的看她片刻,他都能感覺她正在這種折磨中蛻變,變得更高貴,宛若天空的明月。
“不急,你先將經書刻錄完,我們換個地方說話。”郭岱笑一聲,神情卻有些凝重。
秦玄微微點頭,繼續將手中的經書逐字謄抄一遍,旋即又取出另外兩卷,不爲外界所動,自顧自的做他計劃內的每一件事。
他其實也說不清楚,只是今天將五種七星陣符都製作一道,交給孟天濟過目,即便他刻意留下一些疏漏,孟天濟還是斷定他已達到四品符師的水準,特意安排他到道經堂謄寫《星遁符陣經》和《五行內外符經》的前兩卷,用於大考備戰。
秦玄心如明鏡,估測今年的符科大考題目多半就在這三卷經文中,這裡面記錄的符篆層級很高,能用於星辰院新科大考的靈符只有十餘種。
年終大考的題目呼之欲出。
縱然郭岱在旁等候,秦玄還是不緊不慢,一字一紋都不能出錯的謄抄經書,額外選了所有弟子都有權刻錄的兩卷散經,避免日後被郭岱發現痕跡。
直到天色明亮,秦玄才抄錄好所有經文,向郭岱師兄抱拳,“有勞師兄久候,抱歉。”
“無妨……嗯,你果然和別的弟子不一樣!”郭岱沒有傻坐空等,那太尷尬,也借取幾卷陣書研讀,即便這樣,他還是必須承認秦玄有點獨特,換作其他新科弟子,真不敢讓他等一夜。
兩人離開道院向着九丈澗步行而去,走到半路,郭岱心中陣陣劇驚,他原本擔心秦玄追不上,刻意只用輕功身法,沒有使用遁術,結果反倒是他追不上秦玄。
在九丈澗盡頭的一處密林裡,郭岱停下腳步,目光凝重的看着幾裡外的月泉洞,一聲嘆息,“師弟,又要起紛爭了,師兄恐怕是管不到那裡,藍瑛又不肯讓步!”
“什麼情況?”秦玄不解,他本以爲郭岱會想辦法繼續佔着月泉洞三年,等到下一波涌泉。
“我也不清楚,按照往年的規矩,本派的七嫡四魔都是輪流參加每一年的拜師大會,互不競爭,各選最好的弟子。今年原先也是這樣,天極院主卻在前幾天突然告知我們,今年本該是輪到長青院主,木魔扇卻要強行參加。爲免意外,天極院主也決定介入,要在關鍵時刻替長青院主做主。”
秦玄大致聽懂,“兩位嫡傳加上四魔之首,不管他們之間有什麼陽謀陰謀,事實是今年機會難得,師兄想要提前參加拜師大會。”
郭岱點頭,道:“不僅是我,葉夔、梅黯、羅威他們也都要參加,往年只是三十分之一的概率躋身嫡傳真人的門生寶座,今年可是十分之一的概率,必須拼一把。何況我和梅黯是五年期,頂多還能再等一年,羅威師兄是六年期,不能再等了。”
“那和藍瑛有什麼關聯?”
“一旦出師,正式列席真傳弟子,又非破格的那一類,我們這些弟子就不得在星宿羣山保留洞府,各自迴歸師門,要麼是在星宿山上,要麼是去各院秘境。周邊三百里,真正有價值的山洞寶地只有十幾處,月泉洞是重之中重。”
“梅黯留了後招,想讓蔣靈黿師弟坐鎮月泉洞,保住咱們巨木院這一脈的六百滴七星靈水,問題是藍瑛和蔣靈黿結了仇,蔣靈黿絕不留她,她也絕不肯讓。”
秦玄正覺得此事古怪,問道:“他們是怎麼結仇的,我記得以前在試煉殿前等成績時,她和蔣靈黿看起來還算是相識的。”
“你們這批弟子在小鳩島歷練時,藍瑛大致就有點孤身無援,只好同辰州院的一位寒門弟子結盟,結果導致對方死在小鳩島。藍瑛回來後一直避而不談此事,但我猜測此事可能和蔣靈黿有關……也可能是和慕諷有關。”
郭岱說着這番話時,神思頗是疑慮,似乎很難斷定實情,又補充道,“恐怕還和七星靈水有關,我聽說蔣靈黿討要靈水,你肯定知道藍師妹的個性,被逼的有點急就索性自行煉化了。”
“蔣靈黿是龜血脈,藍瑛是鯤血脈,或許都能感覺到自身是水系。雖說是同宗同院,蔣靈黿若是認爲自己爲尊,藍瑛應該輔佐他與另外幾位爭雄,將七星靈水讓給他提升實力,那就錯的離譜了。”
秦玄淡淡一語,他是真瞭解藍瑛,這位鐵公主可不認爲她比蔣靈黿差,隨即問郭岱:“師兄現在有什麼佈局嗎?”
“唉,我現在哪有精力管着這些事,都交給梅黯,本以爲梅黯不會虧待藍師妹,現在看來卻絕非這樣,也不知道兩人是不是有心結。”
郭岱說的是實話,他現在的所有精力都押注在拜師大會,一心想成爲天極院主的門生,縱然有心繼續關照藍瑛,恐怕也不願在此時多生是非。
這是人之常情。
這是一條異常冷酷的寒夜孤寂之道,郭岱已經算是難得一遇的好人。
“知道了,師兄的前程最重要,我盡力而爲吧。”秦玄並非與世無爭,他只是和別人不同,巨木院時期就已經學會享受孤身奮進的感覺,如今事已至此,他卻不能坐視藍瑛慘遭羞辱驅逐。
他的家人不多,每一位都值得他奮力一搏,朋友也少的可憐,總得做點什麼。
他了解藍瑛,藍瑛同樣瞭解他。
這條孤寂之道上,他們算是爲數不多可以相互信任的人,即便這種信任並非無限。
這就是“道友”,道上之友,君子之交,結伴同行,以各自的方式追索大道。
“我現在的情況很緊張,正要集中精力籌備拜師大會的競爭,有你這話,終於可以寬心一些。”郭岱鬆了口氣,從袖囊裡取出一枚玉簡送給秦玄,“我們郭家是拳槍雙絕,心意六合槍外,還有一門心意六合掌,兩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此前梅黯賴賬,我替他收尾,將六合槍抵作五百靈晶送給你,如今好事成雙,再將這門六合掌送給你。你得此二法,大體就能體會到六合歸一的精髓,日後證道金丹進入星辰洞天選擇宗門傳承神通,大可選修我們郭家供獻給宗門的吞天掌和翻天槍。”
心意六合槍博大精深,秦玄練了整整一年,感覺自己還是未能觸摸到它的精髓,真要是能完全掌握,必將威力驚人。
他收下玉簡,向着郭岱師兄抱拳答謝,“師兄放心,我會照顧藍師姐,即使沒有此物,我也會盡力保她一命。”
“那真是再好不過,我早就知道,你和別的師弟不同。這條路上,你我也許會半道隕落,也許會死的無名無聲,默默地就像是一片葉子凋零,但我們永遠問心無愧。”郭岱一聲嘆息,蔣靈黿和慕諷的吃相太難看,竟能鬧出人命,雖然沒有追究到他們身上,可若是說他們和那名弟子之死完全無關,恐怕無人敢信。
此事真相除了蔣慕二人之外,藍瑛正是第三個知情者,縱是郭岱這種老好人也能想到藍瑛此時有多兇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