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陸戰二師完成了任務,該輪到陸戰六師和第十四軍(下轄第十七步兵師和第四十六師,原第六軍第七步兵師暫調)了。
範志傑中將親臨前線視察並慰問陸戰六師的將士。
王懷遠上校陪同中將一起視察戰場。
他們走過城鎮的殘垣敗壁和尚有餘煙的瓦礫堆,走過積滿雨水的大彈坑,走過被噴火器燻黑的巖洞口和被炸藥崩塌的龜甲墓。??沙場荒涼,到處是彈藥箱、炮車底盤、燒焦的坦克和卡車。
彈殼和炮彈堆積如山,象秋天場院裡的玉米棒。??沖繩美麗的松樹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幹。??天沒有放睛,空氣凝滯,彷彿可以擰出水來。
軍裝潮乎乎地貼在身上,兩個半月了,都沒顧上換。??屍體的怪味、燒糊的膠皮味和木炭煙混雜在一起,始終不離人的左右。
沖繩島蔥鬱的山川、秀麗的丘陵、清澈的溪流、千姿百態的峰巒、中國式的牌坊和古墓、佛教的浮屠石塔和它的文明、它的人,都曾顯示了一種奇絕的美。
它的意境帶有一種鮮明強烈的色彩。??戰爭摧毀了沖繩的容顏,然而,大自然是不死的。??它會在海的撫摸和陽光的滋潤下,重現出一個新的沖繩島。
範志傑中將四十多歲,他是軍界內少有的非新軍系人物,但這並不妨礙他在軍界內的升遷以及與那些新軍系少壯派大佬地關係。
他的經歷也頗爲複雜,從冰天雪地的東三省到戈壁荒漠的新疆。??從遼闊的蒙古草原到屹立於波濤中的南海島礁,都曾留下過他的足跡,然而眼前這灰暗和濃綠地色調對比,不禁使他感慨萬千。
一位翻譯軍官帶來一位沖繩人。??他謙卑地向將軍講了自己的經歷:
“我叫佑行,本地牧港人。??祖輩在沖繩打漁,有時誤了汛期,也到南洋或中國跑兩趟生意。??沖繩人有句俗話。??‘我們地海,神賜的最大恩惠。??’長官。??您知道沖繩漁場嗎?白沙海灘外有黃魚,具志頭沿岸有帶魚,宮古島有烏賊和蝦,金槍魚出沒在慶良間,馬面魨迴游到伊江島。??內人是海女,一直在幹採珠行當。??”
他用腳尖比劃了一下夾石頭的動作。??“石垣島有黑珍珠,可大啦。??”
他說着說着哭了起來:“現在全完了。??我父親被炮火打死了。??母親受了重傷。??內人也被拉到那霸修工事,至今下落不明,恐怕也死了。??我女兒在沖繩縣立第一高等女學校上學,被編入‘山丹花部隊’,在南風原陸軍醫院當看護婦。??聽說現在被貴軍圍困在摩文仁。??”
他拿出一張照片來。??“這是她的照片,她叫敏子。??就是死了,也懇求閣下幫助認識屍體吧。??”
他最後告訴範志傑中將,據說日軍曾當着士兵的面將中國戰俘砍頭。??“敵人必然要殘忍地報復。??諸位不能存有希望。??最後時自決吧,不要辱沒了皇軍的名聲!”佑行說日本軍官總是這麼訓導士兵的。 wWW▪ttKan▪C〇
範志傑接過了照片,關照參謀注意一下有沒有這個年輕姑娘,不管是活是死,都通知他一下。
他和王懷遠上校繼續往南走。
這一帶叫真榮裡,屬於高嶺村管轄。??山勢陡峻,但破壞得不厲害。??日軍二十二軍四分之三地兵力都耗光了,剩下的也疲憊不堪,士氣低落。
範志傑和王懷遠繞有興味地觀察着真榮裡的石灰岩山峰。??那些山峰如巨象,如,如石桌,如筆插,鬼斧神工,險峻奇特。
範志傑正在端詳一座很象狗頭的石峰,忽然發現山腰隱約有一個石洞。??他拉了一下王懷遠。??“看。??懷遠,那是什麼?”
王懷遠看過去。??果然是一個巖洞,周圍的雜草幾乎把它掩沒了。
就在那個洞口,火光一閃,一門日軍的75毫米山炮響了一聲。??炮彈正好落在範志傑中將身後,炸起的石灰石一下子打斷了中將的脊椎。
第四集團軍司令趴在地上,等人們來救時,發現已經不用救了。
王懷遠覺得有一塊極鋒利地東西,打斷他右側第四根肋骨,似乎直戳肝臟。??他來不及叫一聲就撲倒在岩石上。??石灰岩的碎屑和粉塵平息以後,一個衛兵發現他哼哼唧唧還沒有死。
那門獨炮只打了一發炮彈就不響了。??陸戰隊工兵封閉那個洞口的時候,裡面的日軍炮手早已自殺。
這一炮就滿夠了。
沖繩血戰行將落幕,而該戰役的籌劃者,發起者和執行者範志傑將軍,卻永世長眠在這個島嶼上。
日軍二十二軍司令部。
溼氣、臭氣、怨氣充滿了巖洞裡的空間,使它帶上了恐怖、幽秘和絕望地氣氛。
密密麻麻的石鐘乳從穹頂上懸垂下來,有些已經同地面上叢生的石筍連起,變成一根根石柱。??燈光時明時滅,最後乾脆消失。
發電機壞了,修理它的工兵早已經投入戰鬥,恐怕也死了。幾盞氣燈照亮了洞穴,每當炮彈爆炸,就晃幾晃,把石鐘乳、石筍、石柱的黑色投影打碎,編織,尤如一羣羣鬼魅在壁畫上跳躍。
洞穴裡的蝙蝠早嚇飛了,換上了一羣形同獸類的人。??日本第二十二軍司令部撤遷到這個喀斯特洞窟中,所有進來的人都做了準備,沒有人指望能從這裡活着走出去。
參謀長松下中將躺在一張歪扭的帆布行軍牀上,似睡非睡。??每逢沖繩海岸外中國海軍發射406毫米大炮,他就痛苦地抖動一下。
松下進紀在兩個半月的苦戰中累垮了,心臟病發作,被軍醫部長搶救過來,他再也無法籌劃那些狡猾兇狠地第一流阻擊戰了。??病人是不負責任地,他終於可以休息啦。
誰知他剛躺下不久,又翻身爬起,聲嘶力竭地繼續指揮戰鬥。
大田雄中將也在堅持最後的指揮。
日軍殘部集結在三個互相聯繫地地區裡。??第十四獨立混成旅在八重瀨嶽和具志頭村,中村少將已經陣亡;第二十四師團在真壁和真榮平;第六十二師在米須村。
所謂旅,也不過幾百人,一個師,也才數千人。
幸而地形對守軍很有利,攻方也失血過多,攻勢減緩。??日軍居然還奪回了重要的一五七高地。
範志傑中將戰死以後,第三兩棲軍軍長陸正東少將接任了他的職務。
在陸戰隊的歷史上,從來沒有誰指揮過這麼多的陸軍部隊。??陸正東名下有四個陸軍師,遠遠超過了陸戰隊的數量,然而激戰方酣,陸軍並不計較。
陸正東少將就任第四集團軍司令官以後,重新劃分了陸戰隊和陸軍的戰線,嚴令兩個軍種都發起猛攻。??第二天,步兵第十七師副師長林少白上校戰死。
沖繩之戰達到了最高潮。
大田中將在國吉高地使出了他的“撒手鐗”。??他派出唯一的預備隊,埋伏在一個險惡的峽谷四周。
然而他的險惡計劃被當地人出賣了。??當日軍還在峽谷四周等待鑽進口袋的中國陸戰隊士兵時,密集的炮火覆蓋了整個山谷。??沒有人能逃出來給大田報信,那片山谷已經完全被海軍艦炮和陸軍火炮改造成月球表面了。
大田雄的兵力全部用光了。??他再也沒有一個人可以向前線派送,日軍的血已經流盡。??戰敗的報告接踵而來。
八重瀨嶽、國吉高地、與座嶽山地相繼失守,真榮平、真壁陣地已被包圍,中方的迫擊炮彈冰雹般地落在軍部的石洞頂上。
洞口就是太平洋,一寸退路也沒有了。
戰爭象是一場足球賽,開始,雙方咬得很緊,比分打成平局。??後來,紅隊領先,尤如神助,左一個右一個不斷進球,簡直打瘋了;藍隊無論如何也防守不住,一輸到底。
巖洞外面,裝了高音喇叭的裝甲車在喊話。??聲音飄到巖洞裡來,是日本戰俘地道的日語。
大田恨不得刀劈那些敗類,儘管迫擊炮彈僅剩下幾枚,他還是下令轟擊喊話的裝甲車。
大田雄也知道自己意氣用事,喪失控制自己情緒的能力,而這種自我控制力,他一直引以爲自豪。
他感到沮喪。??他覺得肝區更疼了。??雖然還有一個多月就是他五十七歲的生日,他卻覺得自己象個七十五歲的老人。??他是老了,擔負不了沖繩決戰這麼重大的任務。
他輕率地放走了第九師團。??如果第九師團現在沖繩,他還可以再堅持三個月以上。??他不顧參謀長松下進紀的反對發動大反攻,也是失控的反應,連那麼顯而易見的事實他都拒絕接受。
大田雄變得婆婆媽媽。??從首裡撤向摩文仁途中,每走過一具日軍的遺屍,他都停下來,合掌祈禱。??在彈雨和天降的大雨中,難道不也顯得很做作嗎?
當然,從另一方面看,他在絕對優勢的敵人面前,堅守了八十天,拖住中國艦隊,創造了防禦戰的奇蹟。??他可以問心無愧地說:
“我大田雄已經把沖繩變成了日本列島的防波堤。??”
事實上,他的確是這麼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