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離畢業越來越近,徐晴也越來越忙,卻在新學期開學一週接到多年不曾聯繫的母親的電話。

不知道她怎麼知道電話號碼的。徐晴也不想多問,冷冷的跟她講話,回答不超過三個字,後來實在給耗的無奈,說了句“我很忙,要掛電話了”,樑元瑜終於說:“你弟弟邁克爾也要到普林斯頓年大學,你能不能……嗯,我是說,請求你多照顧他一下?平時只要多留心一下就好……聽說普大學生的壓力很大……”

徐晴斂眉,她實在想不客氣的拒絕,到底語氣還是緩和下來:“他什麼時候到?”

開學時見到邁克爾,他果然長成一個英俊的小夥子,個子很高,徐晴身高接近一米七,已經不算矮,可是跟他說話依然需要把頭仰得很高。饒是如此,邁克爾對徐晴非常尊重,以她爲楷模;徐晴見到這麼一個大小夥子對自己說的每句話都很在意,心裡那股怨氣也就消失的一乾二淨。

徐晴領着他在學校裡轉了一圈,幫助他辦完各式手續。邁克爾性格活潑,能言善辨,可以說巧舌如簧。一路上遇到熟人,徐晴一介紹,他就能牢牢記住,下一次遇到絕不會錯。徐晴覺得他根本不需要自己幫助,他在大學生活中一定是如魚得水。

最後一年的事情實在是多,導師屢屢建議徐晴留在美國,甚至做下她可以留在普林斯頓任教的許諾,但徐晴始終婉言拒絕。

博士最後一年春節時,一羣華人同學聚會,喝着酒,說起前途個個都是自信滿滿,普大畢業的,去哪裡都不用擔心。問道徐晴時,衆人都說“學姐你去哪家大公司?”得到徐晴的回答,衆人紛紛說她是傻子;徐晴也不應聲,一味的笑,根本不願解釋。

聚會時身邊坐着一名新到普大的小男生,喝得半醉,說起鄉愁時愁腸百結。徐晴寬慰他,男生豪氣的一揮手,帶着醉意說:“算了算了,你還沒我大呢。”

徐晴的年紀差不多是這一羣人最大的,但她永遠不穿高跟鞋,也沒有吊着巨大誇張的耳墜。脖子上永遠空空蕩蕩,一點多餘的裝飾也沒有,連身上的衣服還是當年從國內帶去的,看起來確實非常年輕。

所有那男生這話一說完,十幾個人鬨堂大笑。

男生被笑給驚住,醉意也退了八分:“怎麼了?”

一時沒有人告訴他,男生益發詫異;徐晴亦笑得直不起腰,“謝謝你的恭維,”說罷看到男生迷惑得不得了的樣子:“我已滿二十六歲。”

男生像被燙到一樣叫起來。

回到宿舍徐晴像往常一樣打開信箱查收郵件,驚奇的發現是蘇海發來的。自從出國,徐晴跟蘇海一直有聯繫,節日時徐晴總會給他寄禮物過去。不過不多。信裡說,如果她願意,學校將聘請她回母校任教;徐晴大喜過望,一直以來,她對母校非常有感情,略一思索就動手回信。

信剛發送出去,門鈴就響起來。

是邁克爾。

他滿頭大汗,毫不客氣的坐下,脫下外套,自顧自的去廚房倒水喝,喝完開始抱怨:“姐姐你屋子裡怎麼這麼空,一點多餘的裝飾也沒有。一點不像個女孩子房間。”

“你見過多少女孩子的房間?”

“很多,但是沒有一個像姐姐這樣的。”他頗受女生追捧,說起來得意自滿。

徐晴繼續翻着書,漫不經心的說:“這麼晚,幹什麼去了?”

“跟建築系打了一場籃球。”邁克爾一進學校就參加了籃球隊。

“比賽?”

“不,只是練習賽。正式的比賽是在幾個月後,姐姐,你會來看麼?”

“幾月?”

“七八月。”

“那不行了,”徐晴搖搖頭說,“那時我已經回國。”

邁克爾第一次知道徐晴會回國,目瞪口呆的盯着她:“他們不是說,你會留在學校任教麼?”

“是任教不假,不過是在國內。”

邁克爾艱難的思索了一會才問:“爲什麼。”

徐晴一直跟他用英文對話,此時正色看着他泛着藍光的黑眼睛,用中文嚴厲的說:“我是中國人。”

認識徐晴那麼久,從未看到她這樣嚴肅認真,她身上那番壓人的氣勢逼得邁克爾一句也說不出來;邁克爾深深迷惑,抱着頭想了一陣到底是什麼居住在徐晴的身體裡,可百思不得其解,正欲開口問訊時,電話聲突兀的響起。

徐晴拿起電話,習慣性的用英文講了開場白,然後就聽到一個沉穩且有些熟識的男聲,說的是中文:“請問是徐晴女士麼?”

“是我,”徐晴深深詫異誰會用這麼正式的說法,一邊挖掘自己的記憶,“您好。請問您是?”

“我是鄭捷捷的父親。”

徐晴嚇得手一抖。算起來她自從上了大學就再也沒在生活中見過鄭捷捷的父親。新聞電視上倒是出現,可那畢竟隔得太遠。

“啊……”徐晴立刻說,“鄭叔叔。您好。對不起,我剛纔完全沒有聽出你是誰……”

鄭湛元表示不介意,徐晴知道他時間寶貴,很快切入正題,問他是否有事。鄭湛元反問徐晴:“這兩天捷捷是否找過你?或者給你打電話?”

“沒有,都沒有,”徐晴覺得眼前東西亂晃,“捷捷,出什麼事了?”

“她前幾天離家出走,至今音訊全無。我們查到入關記錄,說她今日到了美國。”鄭湛元說出情況,除了稍微的一點壓抑,幾乎聽不出異樣。

徐晴忽略後半句,渾然忘記談話之人的身份,單刀直入的反問:“那她爲什麼要出走?”

“具體情況除了他們自己,誰也不清楚。現在她剛剛流產,身體十分虛弱。”

徐晴的臉一下子白了,她覺得身體裡有個無底洞,心臟則從洞口一直墜下去,沒個盡頭;邁克爾在一旁沉默的坐着,見到姐姐接了這個電話之後神情一刻不停的變化,先是詫異,再是焦灼,現在的臉色尤其難看可怕,甚至整個人都坐不穩,書桌前的身形搖搖晃晃。

邁克爾急忙上前扶她,卻被她一手推開;此時邁克爾聽到電話裡面的聲音說:“請你有了消息一定要儘快通知我們……”

徐晴答了個“好”字,拿起筆記下一串號碼,她覺得手指已經麻木。

鄭湛元忽然說,“徐晴,你跟子默的事,我們十分歉疚。本來想補償你什麼,但是知道你什麼都不需要。你在我心裡,一直是非常堅定勇敢的女孩,在你身上,我看到許多難能可貴的品質。”

門鈴聲又響起。徐晴努努嘴角,示意邁克爾去開門。

“您不要這樣說,”徐晴苦笑搖頭,正打算繼續說下去,眼睛瞄到站在邁克爾面前的人影,所有的聲音一下子啞了。

徐晴拿着電話輕聲說,“鄭叔叔,捷捷已經到我這裡,您放心。”

兩人緊緊擁抱。

邁克爾打開門時,永遠也沒有料到門口站着的那個女子讓他足足記掛一生。她皮膚蒼白,一張臉雖然顯得有些病容,但五官精緻,尤其一雙寶石般的眼睛,讓人永誌不忘。她微微蹙着眉頭,長到腰間的頭髮有些凌亂,一件藍色風衣長到膝蓋,人斜靠在門上,看起來不甚倦怠,那副模樣實在楚楚動人。

看到有人開門之後,鄭捷捷擡頭笑了一下,不過嘴角只彎到一半,笑容便凝固在臉上。這個笑亦讓邁克爾記了一輩子。

擁抱良久後兩人才分開。徐晴一言不發的領着鄭捷捷走進臥室,細心的扶着她在牀上坐下,倒了熱水,小心的送到她手裡。

鄭捷捷抱着水杯不動;徐晴握住她的手,輕聲問:“餓了麼?想吃什麼?”

鄭捷捷搖搖頭,躺到牀上去。

徐晴不依她,到廚房準備東西;冷不防看到邁克爾雕飾一樣的站在客廳,高大的身形幾乎快要遮住燈光,以致於臉上的表情不真切起來。隔着一道門,他專注的看着鄭捷捷,目光片刻不移。

愛上一個人確實只要一秒就夠了。徐晴心裡重重的嘆口氣,拍拍他,“很晚了,你回寢室吧。”

邁克爾失魂落魄的離開。

徐晴簡單做了點飯菜拿到牀邊,鄭捷捷坐起來,靠着牆,面孔上都是疲憊和不堪忍受,只有在最深處透出一點清醒的光。她看着徐晴,說了進屋的第一句話:“今天是除夕,你就讓我吃這個麼。”

頓時笑出淚來,拿上衣服準備出門:“要吃什麼,我去買。”

鄭捷捷苦笑:“回來吧。”

捏住鄭捷捷的手,徐晴低聲說:“到底出了什麼事……甚至連一件行李也沒有帶,孑然一身就走了。”

鄭捷捷閉上眼睛。徐晴也不再多講,別開話題問她要不要洗澡,得到答覆後,隨即起身到浴室放水,從衣櫃裡找出自己的睡衣給她。

一把鄭捷捷送進浴室,電話又響起來,是楊季然。徐晴冷冰冰的說了句“不知道”就掛了電話,心裡還是有些擔憂,就按照紙條上的號碼撥回去,很快聽到鄭湛元的聲音。徐晴語氣懇切的說:“您讓捷捷在我這裡呆兩天可以麼?暫時不要讓她回去。我會照顧好她。”

“好。這也是我的本意。”

掛上電話,電話鈴又響起,依然是楊季然不知疲倦的打來,徐晴氣得拔掉電話線;片刻後手機也叫起來,這次是鄭子默。

徐晴問他:“到底出了什麼事?”

鄭子默放慢語速:“我們也不清楚。只是在流產之後才聽說一點情況……捷捷不想要孩子,打算流掉;季然不答應,兩人大吵一架,激動之下捷捷摔了一跤……昨天剛從醫院出來,她就帶着護照離家,一句話都不曾留下。”

生氣至這個地步,可見感情已經很深了。

徐晴掛掉電話。

兩人身材相仿,衣服很合身。洗完澡,鄭捷捷精神略好了些,脣上浮起單單的紅色。徐晴拿着電吹風幫她吹乾頭髮,說:“不過,我這裡沒有什麼化妝品……”

說罷仔細的打量鄭捷捷,皮膚上一點瑕疵也沒有。徐晴莞爾一笑:“也不用了。你還跟唸書時一樣,你的皮膚多好,簡直是吹彈可破。”

鄭捷捷環顧臥室,發覺臥室的半屋子都是書,連枕邊都堆着一套書。她拿起枕邊一本書,發覺是完全看不懂的,嘴角微微漾起笑。

“最近好麼。”

徐晴搖頭:“好什麼好。”

“那,剛纔那個男生是誰?”

“是我弟弟,我那個同母異父的弟弟。”

“哦。居然是他,”鄭捷捷打強精神說笑,“也在普大,看來你家的基因真優秀。”

見到鄭捷捷的樣子,徐晴不知是想哭還是想笑,“你家基因也不錯啊。”說着拿過一面鏡子放到鄭捷捷面前,說了句“頭髮已經幹了。”鄭捷捷看這鏡子裡微笑宛然的徐晴,良久不言,許久後轉身攬住徐晴,驀然淚落如雨。徐晴也是落淚,最後兩人哭得倒在牀上,互相擁抱着迷迷糊糊的睡過去。

牀頭燈一直亮着。徐晴醒來的時候看了時間,已經是午夜三點半。鄭捷捷側躺着,眉頭微蹙,被子滑到胸口,手臂環在徐晴肩頭,依然如入睡時一般。除此外,徐晴發現她光潔手臂上有着一大塊瘀青,十分突兀。徐晴扯動被子給鄭捷捷重新掖好,動作雖極輕,鄭捷捷還是很快醒過來。

像多年前一樣,徐晴伸手攬住她的腰,低聲說:“睡吧。”說罷就知道不可能了,鄭捷捷一對眸子熠熠生光,一看就知道她睡意全消。

“不睡了?”

“嗯。”

“是我吵醒你了?”

“不干你的事,我最近本來就睡不好,一夜要醒若干次。”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徐晴打算下牀,問她:“想不想吃東西?喝水?”

鄭捷捷按住她,“別動,陪我說會話。”

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徐晴打算尋個話題來說,鄭捷捷卻先開了口:“最近,你有沒有空?”

“明天要上課,然後一個星期都有空。”

“你的畢業論文呢?”

“已經寫的差不多了。”

“那咱們出去旅遊,好不好?”

徐晴不假思索:“好,去哪裡?”

鄭捷捷靠到徐晴身上,慢慢說:“去哪裡都無所謂,只是想走的遠遠的……要是能去南北極最好不過。”

徐晴伸出一根手指點點額頭,說:“那估計去不了,不如去阿拉斯加。明天我去訂機票。”

鄭捷捷目光柔和,微微笑了。“你一直縱容我。”

“我願意。”

鄭捷捷輕聲嘆口氣。知道她有話要說,徐晴靜等不言。良久她開口:“我不是存心……我的碩士課程還沒有完成,所以不想要孩子;他得知後瞞着我爲我辦了休學手續,以前已經吵了無數次,那次尤爲厲害。我氣的頭暈,下樓梯時沒有留神,於是摔下去……”

“他卻以爲你存心摔下去?”

“他沒有那樣說過,”鄭捷捷凝住眉頭,“但是他家人都以爲我是存心,還總是提起以往的事情,以爲我昏迷聽不到……”

徐晴別過臉低語:“真希望那時我在你身邊……”

“你來了又如何,再說,那時的樣子並不好看……我得肺炎那次,你急成什麼樣子至今我都記憶猶新,”鄭捷捷苦笑,別開話題,“其實這些也不要緊……你不知道,看到那一團膿血時,我是真的後悔……在醫院的晚上天天做夢,總是夢到一個巴掌大的孩子抱住我的腿,我狠心的把他踢出去……早上醒來,心都揪成一團……我真的受夠了,我想,到你這裡來會不會好過一些……”

徐晴覺得眼睛酸的利害,費盡把眼淚逼回去,張張嘴卻吭不了聲,惟有抱住她不放。鄭捷捷像說得累了,半閉着眼,冰冷的額頭抵着徐晴的額頭,頭髮無規律的散在枕上。隔許久徐晴攢了一點力氣說話:“一切都會過去的……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外婆去世的時候,我也跟你一樣……”

鄭捷捷低低的“嗯”了一聲。

兩人貼着對方的身體取暖,雖然合着眼,但一晚上都不曾再睡着。

天色發白時,鄭捷捷忽然想起一件事:“我耽誤你了吧?今天你還有課的。”

“不礙事。課早就備好了。”

徐晴講課時鄭捷捷坐在教室空蕩蕩的最後一排,雖然坐在最後,可是班上的同學陸續發現教室裡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從未見過東方美人,接二連三的回頭看,課間休息時數名男生統統圍過去搭訕,發覺鄭捷捷什麼都沒有帶,殷勤借書借筆給她,一節課上的七零八落。徐晴簡直哭笑不得,幾次呵斥都完全無效。

課後徐晴驚歎說:“早知道不讓你到教室去。”

鄭捷捷笑:“你嫉妒我?”

徐晴摸摸她的臉頰,作無奈表情:“自信心受挫罷了。”

去餐廳吃飯時遇到邁克爾,見到她倆一反昨夜的失魂落魄,喜笑顏開的迎上來,殷勤的幫助她們找位子,買東西。吃飯時三人一桌,不等旁人說話,他就興奮的提議出去玩,滔滔不絕說了附近許多有趣的地方。

徐晴溫和的打斷他的話:“我們下午就去阿拉斯加。”

邁克爾一愣,一幅受挫的樣子。

徐晴裝作沒有看到他頹廢的樣子,和鄭捷捷談到以前的同學上。鄭捷捷忽然問:“知道張笑笑在做什麼?我們也是好多年同學了……”

“本科畢業後她就進了政府機關,現在孩子都會走路了。前兩天她還發郵件問我春節是否回去,說是有同學會……”

這樣的話題邁克爾一點也插不上嘴,沉默的聽一會後,很快燃起鬥志,在適當的時候打斷她們的談話:“我跟你們一起去好不好?當你們的保鏢可好?”

“不行,你還有課。”

“我可以請假……”

徐晴厲聲喝止:“我說不行就不行。”

鄭捷捷看了姐弟倆一眼,擦擦嘴,起身去了衛生間;徐晴語氣鬆下來,跟邁克爾說:“她已經結婚。”

如同當頭一棒敲得邁克爾神色灰敗,好像愛情之花剛剛開放便已枯萎。

在去阿拉斯加的飛機上,鄭捷捷嘆口氣:“徐晴,對不起。看來又給你添麻煩了。”

徐晴搖搖頭笑:“什麼大不了的。青少年荷爾蒙過剩的衝動。我告訴你,他起碼告訴我五次他愛上了某個女生……”

鄭捷捷撲哧一笑:“那麼多。”

徐晴心算一下,頗爲肯定:“絕對不止這個數目。”

“現在的少年想什麼跟我那時確實太不一樣了,他們的想法要是全說出來,一定嚇死人。”

“嗯,我被班上的學生們嚇的不是一次兩次,好在現在差不多都習慣了。”

說說笑笑中,飛機抵達阿拉斯加。有悖於常識的,那裡天氣非常好,終日日光明媚,但冷的尤其利害,太陽的巨大能量好像始終不能溫暖這篇苦寒之地。兩人穿上所有帶來的衣服才覺得暖和一點。

很快在海邊找了家小旅店住下,房間不大,但是很暖和,從結霜的窗戶看出去可以看到湛藍的大海和海邊的一艘艘規模不小的漁船。旅店除了她倆,還住了一支石油勘探隊,他們很快熟識。按照隊長的說法,誰不願意多認識兩個美女呢,何況是神秘的東方人。

第二天兩人隨着勘探隊出海。開始隊長還擔心她們倆受不得苦,不料兩人一點不叫苦,不論船怎麼顛簸,都是笑容滿面,給對方講笑話聽。一次考察船駛到一半,忽然遇到風浪,船身搖晃,一船人都嚇壞,她們卻是最坦然的,面色平靜的靠在一起,小聲說話。

驚濤駭浪中鄭捷捷問徐晴:“你想到什麼。”

徐晴輕聲說:“想起外婆,想到你……”船身晃動的厲害,後半句“還有姜洛生”鄭捷捷完全沒有聽到。

當然兩人也不是不害怕,不過事到如今,再也沒法可想。

風浪漸漸平靜下來。一行人站到甲板,拍手歡呼;徐晴指着天邊漸漸淡去的黑雲,笑着跟鄭捷捷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鄭捷捷微笑着點頭:“因爲情況不可能再壞。”

隊長不知道兩人說的什麼,鄭捷捷翻譯成英語給一船人聽,一船人聽了大讚此言正確,感慨萬千。

驚魂未定的返回旅店,卻在旅店前臺遇到一臉焦灼的楊季然,這次徐晴頭一次見到他本人,只覺得他除了英俊之外,身上那股貴氣也非常獨特。鄭捷捷臉上的笑一下子凝固,徐晴只一個眨眼,兩人緊緊相擁。

死裡逃生的考察隊員們爲這番人間真情深深感動,稀里嘩啦的掌聲響起來。

徐晴微笑盎然的推推他們,示意他們上樓說話。

他們上樓後,考察隊員們大夢初醒的又都把目光轉向徐晴,目瞪口呆。徐晴被衆人奇特的目光盯得發毛,問:“怎麼了?”

隊長清清嗓子:“你們倆什麼關係?”

不難猜想到他的誤會,不由得莞爾一笑,隨即變成大笑:“我們是朋友。”

“只是朋友?”

徐晴笑笑不答。她踱步走到旅店門口,眺望遠處的大海。滿天的黑雲已經盡數隱去,只餘下幾朵紫色雲霞。日光透過雲霞照到海面,像一片靚麗的彩虹;更遠的海天之際則象條無限長的黑線。

……

博士終於如期畢業。徐晴作爲一名學生代表在畢業典禮上發言。最後總結時,她引用布魯諾的話作爲總結:“我認爲勝利是可以得到的,並且勇敢的爲它奮鬥,我的後代將會說:‘他不知道死的恐懼,比任何人都要剛毅,並認爲爲真理而鬥爭是人類最大的樂趣。’”

贏得一片掌聲。

十餘個小時的奔波,最初的激動也煙消雲散,徐晴疲憊的步出機場。

拖着行李箱走出機場大門口,首先叫迎面襲來的熱浪給狠狠的擊退一步,日光太晃眼徐晴都不敢擡眼,頂着烈日向新落成的偌大廣場的走去。

事有湊巧,剛走兩步,徐晴的搭在肩頭的挎包帶忽然鬆懈,挎包不客氣的滾在地上,翻了幾個身,最後停在幾米遠的地方;她右手裡本來拿着的,是在飛機上看的幾本數學雜誌,一驚之下,雜誌也掉到地上,散了一地。

徐晴拾起書,重新抓在手裡後擡頭尋找挎包滾落的地點,冷不防看到一個人拿着她的挎包朝她走過來。

那個人步子很穩健,依然是白襯衣黑長褲,風度卓然,背對陽光而顯得雙肩浩然——在徐晴的位子,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他的眼睛,狹長而漂亮。徐晴驀然間愣住,在思緒尚未作出反應時,人已經拋下行李,朝着他奔過去。

兩人同時擁住對方。

徐晴從不知道,她這樣思念姜洛生。

在日光下擁抱了足足一分鐘,任強光打在他們身上。他們什麼都聽不到,彷彿諾大一個世界只剩下他們。

良久姜洛生鬆開徐晴,擦去已經哭成淚人的徐晴臉上的淚水,輕聲說:“還跟以前一樣瘦。”

徐晴許久才讓情緒平靜下來,喃喃問:“你怎麼來了?怎麼來了啊……我哪一號回來只告訴過捷捷……”

姜洛生望着徐晴輕輕一笑:“你不會再走了?”

徐晴復伸手抱緊他,附在他耳旁低語:“除非你不要我。”

一週後,兩人領了結婚證。

兩人如今住的地方是建築設計院的宿舍,一廳一室,和徐晴在普大的房子差不多大小,住一個人確實足夠,作爲新房確實有些偏小,更何況兩人的書太多,臥室的一半都堆着書。

好在他們真正豁達,對物質上的要求不高,有住處即可;再說他們不過剛剛工作——萬事開頭難嗎。

徐晴回母校遞申請報道,蘇海一見着徐晴就讚歎有加:“還跟當年一樣漂亮。”

徐晴眨眨眼笑,“老師您也跟當年一樣帥氣呢。當年來這裡,還是學生,現在就是老師。多新奇。”

“不過,這樣年輕,小心人家不當你是老師。”

徐晴滿有自信:“在普大時,整個班三十餘人,無人敢不聽我的話。”

結婚前兩人在臥室裡討論了一番是否通知鄭捷捷,姜洛生跟徐晴獎:“我知道你已經畢業,一直想聯繫你,但是每次都退縮,害怕得知你不回來或者已有男友的消息。那晚我回來就接到鄭捷捷的電話,她告訴我你要回國乘坐的航班,並且說如果我不想失去你,就要儘快抓住你。”

徐晴俏皮的一笑:“你知不知道,我回國的目的就是爲了抓住你。我在飛機上就想,哪怕你已有女友,我也要把你至她身邊搶過來。”

過去四年的感情經歷兩人均緘默不多言,現在既然能走到一起,那就是緣分。整整四年,依然在思念對方,這已經足夠。姜洛生眼睛裡蓄滿笑意,吻一吻徐晴後低聲問:“要是我結婚了呢?”

徐晴嘟嘟嘴:“我一直有你消息的……”

姜洛生摟住徐晴笑:“十多年過去,我覺得自己終於修成正果。”

碩士畢業後姜洛生進入建築設計院工作,他的同事和以前的同學來了四五十人,客人們來勢洶洶,兩人都被灌得大醉。席間被問及爲什麼這麼快結婚,兩人都是凝視對方不言。

最後回到家時,帶來滿屋子的酒氣;喝得太多,兩人頭痛了足足一天。

第二天徐晴通知鄭捷捷已經結婚,她痛心疾首:“我知道你是存心報復我。不過,我怎麼也算是你們的大媒不是。”

徐晴陪笑:“對對對。我錯了行不行。”

鄭捷捷笑起來:“新婚燕爾,感覺怎麼樣?”

徐晴坦陳:“不知道。就是覺得不習慣。這麼多年都習慣一個人生活,現在屋子裡多出另一個人,感覺奇特。今天早上起來,忽然想起,我已經是結婚了。”

“倘若姜洛生對你不好,你告訴我,我幫你教訓他。”

姜洛生坐在徐晴身邊,聽到話筒裡的聲音,立刻說:“豈敢豈敢。”

鄭捷捷夫妻隔天就飛回來,徐晴爲了賠罪,請她吃飯。四個人坐了一桌,難得的是,四個人都漂亮,走進飯店裡吸引到衆多豔羨的目光。

鄭捷捷多年呆在西方,沾染西方習氣,做事幹脆,送的賀禮就是一張存摺。徐晴看到上面的數字,一愣,不肯收,說:“我們不缺錢的。”

鄭捷捷笑一笑:“是不缺,但是你們留着吧,剛剛工作不久,權做萬一之用。”旁邊的楊季然含笑凝視妻子,不發一言。

徐晴畢竟一直呆在學校認真讀書,涉世不深;姜洛生則伸手接過,誠心誠意的說:“捷捷,多謝你。”

菜很快上桌,四個人有說有笑;徐晴鄭捷捷說起唸書時的事情,一絲不差,就像關不上的話匣子,被酒激的臉色微紅,眼睛亮亮的,好似星星。最後只顧說自己的,全然忘記身邊的丈夫。

兩名男子面面相覷,深深納罕,不知道兩個女人爲何也能結下這樣深刻的感情。實在有悖常識。

這廂鄭捷捷問徐晴:“還記得高二的那次春遊麼?”

徐晴點點頭:“當然。是去爬天峰山。”

“我記得在山裡,咱們走的太遠,差點迷路,”鄭捷捷慢慢回想,“地上滿是青苔,我險些滑入山澗,幸好你一把抓住我……”

這話被楊季然聽去,吃驚不小,打斷正欲開口說話的徐晴,直接問鄭捷捷:“多危險,那後來呢?”

鄭捷捷白他一眼:“要是出事,我還會在這裡麼。”

楊季然寬慰一笑,“也是。”

那麼精明的一個人,一旦聽說什麼,立刻方寸大亂,可見其愛之深。徐晴不禁微笑。姜洛生拍拍有些微出神的徐晴,不露聲色的看了楊季然一眼,露出一個含義自明的笑,徐晴立刻臉紅,垂下目光。

吃完飯分手時鄭捷捷拉過徐晴到一邊,輕聲說:“哥哥讓我告訴你,祝你幸福。”

徐晴頷首,非常感渭:“我跟他好像做一場夢。莫名其妙的開始,莫名其妙的結束。”

“有無通知你父母?”

徐晴不吱聲。

回家一路徐晴都少說話。入睡前她問姜洛生,“我是否應當通知父母一聲?”

姜洛生看着徐晴:“早就想跟你建議,但是怕你心中總有芥蒂……我看,最好還是通知一聲。”

徐晴“恩”一聲,起身寫郵件。很快得到覆信,都是普通的祝賀之詞。平平淡淡的瀏覽一遍。她委實覺得沒有通知的必要。

“就寫了這麼兩行字……除了一點血緣關係,我不知道自己跟他們還有什麼聯繫。”

姜洛生不贊同:“就是因爲這點血緣關係啊……沒有他們,就沒有你。”

徐晴縮到他懷裡,輕聲說:“不論出現什麼,我們都不要再分開,好麼?”

“我也不會再讓你離開,同樣的錯誤我們都不會再犯兩次,”姜洛生吻吻她,附在她耳畔低語,“我相信,再大的困難也會過去。”

幾天後兩人抽空回家。姜洛生的父母對兒子攜妻歸來喜不自勝,加上一干親戚朋友同學都來祝賀,足足忙碌快一週才結束。

週末時兩人終於得空到公墓前掃墓。難得的一場大雨過後,暑氣消減,涼風習習,天空一碧如洗,樹木墓地被雨水沖刷過,顯得格外乾淨清爽。

恍惚中,徐晴看到外婆踩着白色雲朵從遠處朝她走來,容貌年輕美麗,眼睛清澈有神,像極了自己現在的模樣。外婆拉住她的手輕聲說:“一切都會好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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