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韻樓的迎賓員一身當地傳統服飾,見林覓獨身—人,肘臂夾着菜單簿從櫃檯後出來,露出溫和的微笑:“美女,有預定嗎?“
“姓鄭。”
“好的請跟我來。”
菜館內部的裝修風格以大面積的黃色爲主調,牆上掛着一些手工飾品,天山雪蓮、戈壁飛沙、馬背上的牧羊人等。
迎賓員將林覓引到用餐區,桌面鋪以紅色格子桌布,上面擺放着銀製餐具。
桌後的鄭雲彬換了身日系短袖襯衫,頭髮打理蓬鬆,到飭—番後顯得整個人清爽許多。他的手頓在菜館宣傳冊的一頁,擡頭與林覓四目相對,目光灼灼。
林覓知道這副少年感皮囊的底下是什麼,眼神絲滑地從鄭雲彬臉上挪開,拉椅坐下。
順手給Viki發了條數字微信,意味着從現在起,每十分鐘一個數字不間斷,直到她髮結束爲止纔算安然無恙。
鄭雲彬直勾勾看着女人道:“姐姐,我點了店員給我推薦的菜品,你先嚐嘗,不喜歡換別的。”林覓半撩眼瞼:“和以前一樣,叫我前輩。”
鄭雲彬訕訕摸了下鼻子,把菜單和宣傳冊立在桌架上,說好。
林覓開門見山從包裡拿出一本書:“我觀察到你配音時容易變聲太過,發聲位置靠後,這就導致你的氣息和情緒聽上去十分上不了檯面,你今天回去做半個小時的口部操和氣息振動練習,再用你正常的音色錄製臺詞發給我,我再給出調整建議“
鄭雲彬連忙說好,拿過書翻了幾面,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課堂筆記與心得。
他略—遲疑:“《播音主持語音與發聲》?這不是基本功教材嗎,我大一學的就是這本。”
林覓喝了口清茶,眉宇間看不出情緒:“是啊,但凡大一稍微看過這本書,也不至於把黃導氣個半死。”
鄭雲彬尷尬地咧了下脣。
過會兒他又想到什麼似的,興致浮上來說:“我們住的又不遠,前輩你還不如直接來我房間,有不對的還可以當面指正,豈不是兩全其....."
“換個專業配音演員,你打包行李走人,確實兩全其美。”識時務者爲俊傑,鄭雲彬瞬間噤聲。
上完滿滿當當一大桌菜,樣樣色香味俱全,可惜身處當下,林覓沒什麼胃口。她斟酌了下說辭,眼角瞥見新進來的一桌人。
總導演、配音導演、現場編制、製片主任,以及..…....出品人鄔北。
林覓和他對視。
鄔北大喇喇敞着腿坐下,悠哉悠哉的。
鄭雲彬選的這桌微妙,座上的人能眼觀四方,偏偏這位置低調得緊,若不是有意尋找,還真不會注意到桌上坐着的兩人。
鄔北平平淡淡挪開眼,沒表現得刻意。可至少他看完消息就來了。
林覓想了想,給Viki發消息:【沒事了,黃導也在我這邊吃飯】viki:【真沒事啊姐】
Viki:【你是林姐本人嗎,對一下】
Viki:【85674)
林覓心想這姑娘防範心理還挺重,面前的鄭雲彬看上去在安分吃菜,眼神卻死死黏在她身上,不好有大動作。
“我去下洗手間。”
鄭雲彬沒理由攔她,只是沉悶說:“我等你。”
燕韻樓有兩處衛生間,林覓瞥了眼鄔北那桌,繞了—大圈去遠的那個。
快到時直接給Viki打去視頻電話,比了她發來的數字手勢才作罷,Viki難得嚴肅臉讓林覓注意安全。
林覓把手機放在公關洗手池的瓷臺上,垂着眼,擠了坨液體在手心搓開泡沫。感應水龍頭再次出水,身前的鏡子裡多了一個男人。
他倚背靠在入口的石牆上,指間夾着根菸,沒點,多半是劇組那幾位應酬時塞的。
四年下來,男人褪去了少年時期的青澀暴戾的成分,渾身充斥着成年男性的荷爾蒙味道,有理智也是剋制。
儘管經過這幾天的相處,林覓發現那份失控依舊存在。
人是不會變的,但人的演技可以歷練得很棒,尤其像鄔北這種做什麼都能做到極致優秀的人。
林覓轉身,兩隻腕心撐在池緣看他:“有個問題,當年有沒有人幫鄔牧生出謀劃策?“
鄔北揚起眉尾:“這就是你說的沒完。”
“嗯,如果只是有人覬覦林家財產,我能對付,可若是危及我雙親的生命安全,這事不會像法院判決的那麼簡單。不管鄭雲彬是有意還是腦子蠢說漏嘴,他多少都與後面的人有層關係。”
這時有一名身材魁梧的少數民族男士從廁所出來,鄔北朝他擡了下手,嘴裡是林覓聽不懂的地方
話,只能聽出疑問句語氣。
下秒那人欣然接過鄔北手裡的煙,用撇腳的漢語回:“謝了兄弟。”
鄔北身上懶得發疲,人走後才隱忍地吐了口氣。
“相對的,我也有個問題問你。”
林覓看着他:“什麼。”
“如果這趟我們遇見的時候林家還和以往一樣,你母親也差不多醒了,你還會主動跟我有交集嗎?“
林覓垂了眼睫:“都翻篇了,問這還有什麼意義?”
“也對,”鄔北笑笑地直起身,“你就當老子明知故問。”
慢慢地,誰都沒有說話。
不知多少個深夜裡夢見過再次與他重逢,可當這個人真的站到面前時,她畏懼了,怕那過強的光線融化了自己好不容易冷下來的心。
林覓看着男人自然下垂的指尖,小臉上不知想些什麼。白白的,就巴掌大,放現在看還和二十歲那會兒一般清純。
她記憶中,自從對鄔北提了“戒菸”的條件,到分手也只看他破過兩次戒。她第一次去鄔家,父子爭吵之後;他來女寢樓下找她那回。
至於爲什麼分完手後他沒有繼續抽,他真正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沒必要越界探究。
鄔北嗓音裡依舊含着笑:“我看鄭雲彬有點喜歡你,但喜歡不足以讓人把後路斷了,他有什麼理由跟你坦白。”
林覓低眼:“我有底牌。”足以現在就把他後路斷了。
林覓想起在大巴上的時候:“對了,姚芝芝在劇組這事你知道嗎?”
“她是濘大文學系出身,一畢業就入了編劇行,現在是《癡遙傳》的副編,一通捋下來挑不出問題。“
“怪,我以爲當年她會落網,結果法院判決她是無關人士。”
“普通職工家庭的獨生女,和王京、時檸有情感糾紛,但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她與嫌疑人王京有經濟來往,當然判不了。”
“可是你想想,時檸和王京認識是因爲姚芝芝介紹,王京在戀愛之前就控制了時檸父親的公司,王京還和姚芝芝有一腿,一定和姚芝芝脫不了干係。”
“而現在機會來了,有的是時間查。”鄔北聲音還是一貫沉靜的口吻。
林覓驀地收回目光,側身快步經過鄔北。
走出洗手間,鄭雲彬正朝着這邊走來。
一臉納悶:“前輩,你怎麼去了這麼久,遇熟人了?“
林覓踩着三層短階梯落到平面:“吃壞肚子了。”
鄭雲彬看了她背影一眼,又看向洗手間的方向片刻,轉身跟了上去。
原路回到座位,望見劇組那幾位主子喝了半瓶自的茅臺,面紅耳赤拍桌說起自己的輝煌事蹟。話糙理不糙,他們講的還真是實話,大半輩子包攬了國內外各大金獎,吹牛逼還能舉出一個教科書級別的例子。
過了會兒鄔北選了另—條道回來坐下,目光短暫和林覓相接一秒,各自挪開。鄭雲彬背對那桌,沒有發現端倪。
林覓問:“我進圈沒有告訴任何人我的家庭情況,你是從哪兒知道的?“
鄭雲彬就知道此趟早晚得面對這事,面色猶豫:“林前輩,您大人有大量,其實那天晚上是我胡編亂造的,醫院並沒有什麼我的人。你家庭的事情是我聽我媽講的,醫院有眼線也是她講的,至於她從哪裡曉得的我真不知道啊。”
他自小被嬌生慣養長大,學校裡配音雖不算什麼佼佼者,但在外網收穫了很大一批“福利粉”,所以那天被一個所謂的“前輩”當衆批評,他面子上過不去,纔有了晚上那出。
醫院裡安插眼線這種事自然也不是他這個小嘍囉有能力乾的,何況聽說那些眼線已經被換掉了。
林覓看着鄭雲彬若有所思,須臾後,默默把即將擺上來的底牌收回去。
出在他身上是浪費。
劇組第一個星期的拍攝並不順利,有開心果美名其曰“大家還沒放開,晚上應該再搞個團建”。
累個半死回來的林覓房卡還沒拿出來,就被突然開門的Viki嚇得肩膀微震。
反應過來,正被女孩扯着手腕往電梯口跑。
Viki邊跑嘴裡邊重複:“終於可以玩了,終於可以玩了,終於可以玩了!“林覓:"......"
劇組全員坐大巴到沙漠營地,白色帳篷前立着一排燒烤架,主題是“沙漠帳篷燒烤BBQ”,穿插—些團建遊戲。
藏青色的夜空與無邊沙漠渾然—體,上邊掛着—輪圓月。
旋風把黃沙卷得老高,平地冒起,打着轉兒像迷你版的龍捲風。
林覓十分不入流地選了個無人的帳篷,蓋上毛毯倒頭就睡。
明明是陌生的環境,她那一覺睡得極爲沉,後來連毛毯也變重了,暖洋洋裹着身軀十分舒適。
不知過去多久,狹長的睫毛如同把小扇子,在女人眼下簌簌微顫。
她的臉型均勻水潤,讓人看了就有觸碰的衝動。
睡夢中有斷斷續續的聲音傳入耳中。
“嗯,你什麼時候過來,我好想你...….好吧,可是寧酊雪也在,你就不想見見她?你不是最喜歡她了嗎.…嗯,好,拜拜。”
誰在說話?
意識和現實世界交接的—瞬叫人恍惚。
林覓看着身上少說五層被褥,眨了眨千斤重的眼皮,忽然明白那鬼壓牀的感覺是從何而來了。
正欲起身查看女聲的來源——
“北哥?”女人掛斷電話倉促改口,“鄔總,好久不見,還記得我是姚芝芝嗎?“
林覓憋紅了臉重新躺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