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擋在自己前面最大的障礙,在氣勢洶洶、迴光返照般的衝鋒了一刻多鐘時,已經露出了本來面目。
神機營怕是從來都沒經歷過雨中開火的訓練,好不容易頂着箭羽湊到了射擊距離之內,能打響的火銃還不及三分之一,造成的傷害更少。
女真人好像有專門對付火銃射擊的兵種,他們渾身都裹在盔甲之中,手裡舉着一人高的厚木板,多數鉛彈打在上面俱無法穿透。
等神機營射擊完畢,女真人也開始了進攻,然後就和五軍營的步卒撞在了一起。別看五軍營的人數是女真人的好幾倍,可自打接觸上之後就半步沒向前過。
剛開始還能把戰線維持住,但沒過多久就出現了幾個向後卷的口子,然後就和大海退潮一般從點到線、從線到面,開始了全面潰敗。
中間的步卒退了,兩側的騎軍也一樣不佔優。拋開戰馬的因素不談,也不用懂任何騎兵戰法,只需看看騎手的動作,絕大多數人就能立刻分辨高下。
縱馬如飛,身手矯健、隊形整齊的肯定是女真騎兵;束手束腳、一碰就倒、毫無配合的肯定是三千營。從洪濤的角度看他們根本稱不上專業騎兵,充其量算是會騎馬的步兵。
有些人甚至無法在戰馬高速奔跑時全力舞動兵器砍殺,更有甚者雙手剛剛離開馬鞍舉起武器,就被從馬背上顛了下來,摔個半死。
“嗵、嗵、嗵、嗵、嗵……”城樓北面的城牆上以相近的節奏響起了五聲號炮,幾個呼吸之後,北面、西面、南面也陸續傳來了相同的炮聲。
這時一直在城下待命的炮手在錦衣衛和海戶司士兵的陪伴下,順着階梯、馬道一隊隊魚貫登上了城牆。三個人一組,輕車熟路的找到炮位,掀開溼漉漉的草簾露出下面的炮車。
經過一番檢查,確認各個部件正常,才推向垛口,用拇指粗的麻繩把炮車和城牆連爲一體。做完之後,全部蹲在城垛後面,其中一人舉起右手向附近的炮長示意,自始至終看不到炮彈和火藥的蹤跡。
“臣懇請留在陛下身邊!”城牆上的傘蓋此時已經撤掉,只留下了正中最大的一個。洪濤依舊站在下面,只是頭上多了頂圓盔。但有一個人又從城樓裡跑了出來,即便被蹴鞠隊員阻擋也不肯回去。
“給王尚書找件雨披和圓盔……愛卿,這場戰鬥纔剛剛開始,做爲大明兵部尚書,你最該看看朕是如何打仗的。來,把這個塞到耳朵裡不要亂走動,此時你幫不上忙,只管用眼睛看。”
洪濤招了招手,示意放王象幹過來,拉着他走到傘下,從懷裡掏出兩個白花花的東西遞了過去,然後起身向着南側走去。那邊有一門炮好像出了點問題,嘴裡叼着銅哨、手裡拿着小旗子的炮長正在喊人過去查看。
“……這、這是棉花?”王象幹看了看手心的東西,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捏了捏,沒錯,就是棉花。皇帝居然塞給自己兩個棉花球,這是啥意思啊?“王尚書,萬歲爺是讓你用它把耳朵堵上。那些大鐵傢伙響起來像炸雷,咱家頭一次聽的時候把早飯都震出來了,噴了萬歲爺一鞋。您若是不想太失禮最好塞上,再把嘴張大……這樣,啊啊啊,像我這樣使勁兒張!”
皇帝走了,王承恩和幾名舉着木板當盾牆的太監也跟着走了,但有個小太監沒走,笑嘻嘻的蹲在王象幹旁邊,拿起棉花球在耳朵上比劃着,順嘴還聊起了他以前的光輝事蹟。
慘,真慘,三大營的中軍在兩刻鐘內就找不到陣型了,被女真步卒衝得七零八落。打過架的人應該會有一種感受,不管人多還是人少,只要自己這邊有人先跑,如果沒有人出來快速鎮住局面,這場架基本就輸了。
打羣架打的是氣勢,雙方誰先後退誰就會被動,越打越膽怯。反之,另一方則越打越興奮。打仗其實也是一個道理,尤其是在冷兵器時代,排兵佈陣、兵法韜略啥的都是在想辦法讓對方先退、先亂,核心仍舊是氣勢。
有了氣勢,膽小的人可能會突然敢砍人了,體弱的人也能以一敵多了。沒了氣勢,總覺得隊友都在後撤,自己跑慢一步就會被落下。
面對數量不如自己,但氣勢上呈壓倒優勢的女真捍卒,五軍營的步卒率先敗下陣來,而後裹挾着裝填彈藥的神機營一起從退變成了逃。
王象幹之所以說全軍壓上是搏命打法,原因就在這裡。如果把兵力分成好幾撥,一批一批的上去,即便有一批敗下來,後面仍舊有站穩腳跟的同伴壓着,不至於讓敵人追着屁股砍殺。
“陛下,如果此時用火炮射擊,打開城門還能救回不少。”有了皇帝親臨,王之楨立馬從總指揮變成了傳令兵,寸步不離的跟在左右。眼見一里外已經出現了三大營敗兵的身影,心中略有不忍。
“這種話再多說一句,就把伱扔下去陪着他們一起跑。朕不是鐵石心腸,下一次決心已然不易,爾等若是再一次次提及,讓朕一次次重新下決心,比敵人還可恨!”
打開城門讓幾萬慌不擇路的敗兵入城,這是洪濤聽過最愚蠢的建議。居然出自錦衣衛指揮使這樣軍職人員口中,如果不是王之楨的工作成績斐然,肯定當場就得被擼掉。
不到一刻鐘敗兵就退到了城牆附近,看到城門緊閉,吊橋卻沒拉起來,馬上感覺到了生機,紛紛涌向了城門。也有感覺人太多來不及過護城河的士卒開始向南北兩個方向奔逃,打算找臨近的城門進入。
此情此景有多悲慘呢,連一向拿殺人當訓練項目的海戶司青年軍都忍不住挪開了眼神。被關在城樓裡的幾十位大臣雖然看不到城牆下的景象,卻可以聽見哭喊之聲,齊刷刷的跪地懇請皇帝開恩,不要對幾萬兵將棄之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