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一視同仁嗎?還真不能,孔府在歷朝歷代都有很崇高的象徵性,同時也有很尊貴的身份地位和待遇。除了嫡系長支子孫可以世襲衍聖公爵位之外,還可以世襲翰林院五經博士、太常寺博士、四氏學學錄,外加曲阜知縣。
其他地方的知縣、知州都是流官,也就是不能讓本地人擔任,但曲阜這裡是特例,縣官居然也可以世襲,足見其宗族之榮耀。
現在問題來了,三法司和各地提舉司明知道孔府的人不好處理,爲啥不在案件偵破階段使手段化解呢?他們好像很擅長做這種工作,否則怎麼可能只審理出來幾個商人和縣吏有罪。
事物反常必爲妖,他們不是不懂其中的利害關係,也不是工作中有疏忽,更不是真的抓到了主犯。把兩名孔府戶頭擺上來,就是故意讓皇帝爲難。
假如皇帝知道深淺,絕不可能公事公辦,然後官員們也就可以順水推舟有樣學樣來結案了,大家你好我好全都好!
假如皇帝對三法司的審理結果不滿意,非要找幾條大魚彰顯威名,那就先給孔家這兩位戶頭定罪吧,最好能咔嚓砍了,那就真把士人階層全得罪光了。
這是個死局,不管皇帝怎麼辦官員們都不吃虧。同時也是官員集團向皇帝發送的明確信號:
別高興得太早,這一陣贏了不意味着以後還會贏,我們有的是辦法讓你舉步維艱,今後再遇到糧荒之類的事情,最好多想想後果!
“你去和刑部尚書蕭大亨、左都御史溫純、大理寺丞李棟說,若是他們想要朕派東緝事廠和錦衣衛重審此案,儘管放馬過來試試,看看泰安蕭家、三原溫家、北直隸張家最終還能剩幾個人!”
但洪濤還有第三種選擇,那就是不要臉!他曾經坐在小院裡翻了好幾年的歷史書,然後總結出來一個規律。縱觀古代的政治鬥爭,在很多事情上輸就輸在了臉上。只要能把臉皮撕下來扔在地上任人踐踏,結局往往會改變。
伱們不是故意爲難讓我左右爲難嗎,那好,我就不在規則裡面和你們鬥智鬥勇了,咱跳出去玩混的。撇開正規手續不顧,動用太監去查案。
先從你們幾家查起,別讓我抓到把柄,抓住一個滅門一個,完後還要昭告天下,細數醜陋的一面,全給你們弄成遺臭萬年的奸佞。看看是皇帝的屠刀硬,還是你們的脖子硬!
不過這麼幹也有很強的副作用,上行下效,不僅僅能用在別人頭上,皇帝同樣躲不開。只要敢跳出規則,官員們就會有樣學樣,讓朝堂鬥爭變得無底線、無規則,更難掌控。
好在洪濤有個巨大的優勢,依舊是不要臉。他不光可以不要臉,還從後世學到了不要臉的全套流程和技術細節,不用總結提煉試驗,拿出來就能用,各種組合層出不窮。
明代的官員就不成了,徹底撕掉臉皮不是這個時代的主旋律,無論個體多聰明都不可能瞬間適應,需要時間來習慣、總結、提煉、昇華。
時間是最公平的,對任何人都一樣。按照目前的發展趨勢,洪濤覺得他們的時間可能不太夠了,冒一冒風險還是值得的。
至於說會不會造成長遠的影響,現在真算不出來。還是那句話,上行下效,只要自己把權力拿到手,馬上就可以裝聖人、立規矩,變得比誰都要臉,應該也來得及。
隨着幾名人犯被砍頭抄家,發生在景陽四年的糧荒案終於算是偃旗息鼓了。有意思的是幾名人犯裡沒有一個姓孔的,三法司既沒在案卷裡提起,皇帝也沒問。就這麼在御前會議裡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了一個多時辰,氣氛非常融洽,好像那兩個人從來沒出現過,皇帝和大臣們之間依舊和睦如初。
但古人云過,福不雙至禍不單行,景陽五年的春節剛過完,一份來自遼東的六百里加急文書,讓勉強還算祥和的節日氣氛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遼東總兵太子太傅寧遠伯李成樑在大年初二被手下發現死在了寧遠總兵府中,享年83歲。死因據說是偶感風寒,發熱不斷,又經常半夜起來站在院子裡自言自語,寒氣入體。
到底是怎麼死的,等遺體送回京城刑部會派專人查驗。但遼東不可一日無帥,該派誰去接替李成樑比查明死因更急切。
“說好的五年,這才兩年多……有點麻煩啊!”
李成樑到底是怎麼死的洪濤並不太懷疑,後世有個說法,人過了80歲,生命是按天算的,今天還沒災沒病,轉天多吃了兩口飯可能就不成了。
派誰去接替遼東總督的位置也不怎麼重要,目前的大明軍事實力有點像後世的中國足球,基本功太差,連整場比賽的充沛體能都保證不了,談技戰術等於海市蜃樓,多好的教練來了也是白搭。
想提高沒有捷徑也沒有彎道超車,必須一點一滴的從娃娃抓起。先把基本功練紮實,什麼時候能滿場飛奔100分鐘了,再聊技戰術高低的問題。
本指望李成樑能用他的個人能力幫着多拖幾年,不承想天不遂人願,計劃趕不上變化,現在必須要改變一下之前穩步發展的節奏了。
“諸位愛卿,眼看就要春耕了,可雨水依舊不多,今年怕是又要遭旱。只是天災,朕和衆臣工還可勉強支應,若再來一次糧荒,無異於火上澆油。
朕以爲糧荒一案還應徹查,一條漏網之魚也不放過。讓御馬監協助各省按察使司查案,錦衣衛抓捕人犯,是否妥當啊?”
這麼大事情,如此重要的人選任命,按照慣例又得召集內閣大學士、六部九卿參與御前會議了。可是皇帝一上來半個字遼東都沒提,而是翻起了舊賬,又把糧荒案拿出來使勁兒抖落。
“陛下,臣以爲凡事要分輕重緩急。糧荒一案已經完結,不法之徒也已伏誅,眼下遼東總兵空缺,北蠻不斷侵擾,孰重孰輕一目瞭然。”
此言一出,滿屋子中老年禽獸立刻臉色凝重、眉目傳情,幾經交流之後,由內閣大學士李廷機出班作答,旁人頻頻點頭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