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廣東有三十六行專門與番商交易,若是在當地建作坊生產,再有總督迴護,確實可以日進斗金。如此下去,怕是要比礦稅更甚!”
沈鯉只是覺得皇帝有點不務正業,但聽在葉茂才耳朵裡卻是另一種味道。無錫產米,京杭大運河穿城而過,是重要的漕糧中轉站,南北客商雲集,形成了很大的米市。
無錫人藉着運河把米北運,回來的時候正好路過棉花產區,拿着賣米錢捎帶手進貨,回來紡紗織布轉手又賺一筆。
葉家就是這麼幹的,幾十張織機的作坊有好幾個,在當地雖然談不上豪強也屬於大戶人家,對於做買賣想陌生都沒機會,從小就得耳濡目染。
綿白糖、自鳴鐘、透明琉璃器等多種新穎商品,這幾年已經順着大運河傳到了江浙一帶,大戶人家無不爭相購買,價格不菲,利潤極大。當地的官僚士紳除了享受之外還看到了其龐大的商業價值,早就想染指其中。
怎奈這些物件的生產工藝極其複雜,沒有特別明白的人指點和詳細配方,從來沒人能仿造出來。這時聽到其出處立刻就想到了有可能的發展模式,然後就是深深的羨慕嫉妒和恨了。
“礦稅!此風不可長,我等應立刻上疏陛下取消皇莊作坊,停止與民爭利、爲害鄉里!”如果說葉茂才是有感而發,那楊漣就是捕風捉影,雖然都反對皇帝假借宦官之手斂財,出發點卻完全不同。
葉茂才反對是基於商業利益,眼看着別人發大財自己家卻蹭不到半點油星,站在階級立場上必須予以駁斥。批判的目的不是摧毀而是佔有,哪怕能加進去半股,態度立馬就得來個一百八十度轉變。
楊漣是湖北應山人,家境殷實卻很少接觸商業,剛剛獲得了官身,滿肚子全是理想抱負。皇莊生產自鳴鐘、透明琉璃器、綿白糖等物是不是與民爭利不重要,只要不符合自己的治國理念就是壞的,必須打倒!
“大洪且慢,李宏甫總督兩廣到底意欲如何現在下定論還爲時過早,皇莊之事也與礦稅不同。在推恩令中有明文記載,宗室待遇減半,無法自謀生路者皆可到皇莊任職。
如果拿不到真憑實據,僅憑你我的隻言片語直諫,怕是連內閣都通不過,陛下更看不到,傳出去還會白白得罪成千上萬皇族宗室。”
聽完了沈鯉的介紹和葉茂才、楊漣的表態,顧憲成已經大致上搞清楚了事情始末,手捋鬍鬚搖了搖頭,先否定了楊漣的衝動。
顧家和葉家一樣都是無錫縣人,買賣做得沒有葉家大,但也不是楊漣那樣的小門小戶,眼光必須更長遠,方方面面都要考慮周全才能做決定。
有的讀者隨便上網搜搜就發現顧憲成的家庭出身很貧寒,父親是個賣豆腐的,經常入不敷出,怎麼可能比書香門第的楊漣家境還殷實。由此就得出一個結論,作者不知從哪兒看了地攤文學或者乾脆瞎編。
怎麼說呢,這就是目前中國歷史的現狀。從網絡到實體書,滿眼全是假資料,包括很多教科書裡的內容也因爲某種目的,故意把白的說成黑的,讓人從小就被動接受謊言,從此認定爲事實。
顧憲成家裡貧寒不貧寒作者找不到史料記載,但在無錫張涇鎮元吉弄內有座顧憲成紀念館,作者在探望朋友的時候順路實地看過。
這座紀念館用的是顧家老宅,原名端居堂,是由顧憲成的父親顧學所建。南方宅院作者不太熟,到底屬於什麼檔次也說不準。
但從直觀上衡量,這座宅子相比京城的官員府邸一點不差。雕樑畫棟應有盡有,四面迴廊環繞,還有花園、亭臺水榭、假山,雅緻幽靜。
建這麼一座大宅院花了多少錢作者也查不到,但可以肯定絕不是小商販賣豆腐能掙下來的。保不齊顧學確實在年輕剛起步的時候賣過豆腐,掙到了第一桶金,然後就被有心人截取拿來定性爲貧寒家庭出身。
爲什麼會這樣呢?肯定不是疏忽,更不是大意,而是需求。寫這些資料的人比作者心裡明白的多,但爲了混口飯吃只能這樣寫,否則就叫XX不正確。 從葉茂才、顧憲成、顧允成、楊漣等人的家庭出身推算,東林黨的中堅力量也不會是出身貧寒的老百姓,道理很簡單,圈子。
後世里弄個羣啥的也有圈子,富二代們絕不會和屁民在一個羣裡整天嘰嘰歪歪談天說地,人家沒這個功夫也沒這個需求。如果真碰上了趁早退羣,或者捂緊口袋,有天大的便宜也一分錢不能掏。
那麼問題來了,像顧憲成、楊漣這類富二代爲何不在家裡享福,非得上躥下跳使勁兒折騰,最終還把小命都給搭上了呢?
聽着是挺不合理的,實際上卻是社會規律。縱觀歷史,幾乎每個朝代內帶頭反抗當權者的通常不是最底層百姓,以富二代和官二代居多。
原因很簡單,只有他們才能在吃飽飯之後多看書、四處瞎溜達、滿腦子理想,並有能力付諸實施。底層百姓連明天的午飯還沒着落,沒時間也沒精力胡思亂想,更沒能力去追求精神價值。
這麼講的話,東林黨應該屬於背叛了階級、立志改變舊傳統、大力革新的積極因素,閹黨和皇帝纔是逆歷史潮流而動的保守勢力。按照後世大部人的習慣思維,前者是好人,後者是壞蛋!
但事實上並不如此,東林黨不是好人,閹黨也不是壞人,他們本質上全是一種人,天下熙熙皆爲利來的那種人。
無論東林黨還是閹黨,包括皇帝在內,你來我往、你死我活的鬥得頭破血流不死不休,爭的不是誰的治國理念先進,而是誰能掌握權力,然後爲自己、家族牟利。
其實這種爭奪自古以來在歷朝歷代裡都有,激烈程度也不見得低多少,爲啥唯獨東林黨和皇帝閹黨最被後人所津津樂道呢。
原因只有一個,他們爭權奪利的時間點不對。如果暫時放下成見一致對外,哪怕只是面和心不和,別在外敵環伺、內部不穩的情況下不管不顧瞎折騰,大明帝國滅亡的責任就不會大部分扣在他們腦袋上。
準確的講東林黨不是清流,而是官僚資本代言人。與皇帝和閹黨相比,他們對國家的危害更大,甚至連臭名昭著的資本家也無法望其項背。
爲了保住所謂的既得利益,這些官二代和富二代可以無視一切法律道德,更不管國家民族興衰,只要自己合適就成。
後世裡也有這種人,還不少,比如玩金融資本的、玩房地產的、玩虛擬經濟的。這些領域小商小販基本擠不進去,普通資本家同樣沒戲,能得到入場券的必須加個前綴,官僚!
單純的資本家並不是貶義詞,剝削也不是貶義詞,只要是商業社會存在就離不開這個階層,總體還是推動社會向前發展的主力。
但只要加上官僚當前綴,所有正面屬性立馬清零並接近負無限,剩下的全是人性中的惡,哪怕偶爾無意中幹了件好事,其結果也必定是壞的。
歷史書上爲啥把閹黨說成壞蛋,東林黨人反倒成了六君子、八君子呢?難道歷史書撒謊了?這個問題更好解釋,借用一句後世的名言,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
明史當然也是由清朝寫的,清朝的官員同樣也是利益集團和官僚資本,往明朝官員身上潑髒水等於是在詆譭他們自己的名聲和正確。爲了維持統治,有些道理不能講得太明白,百姓們全通透了就不聽招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