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嘆了口氣,在奧菲這等人物口中說出的話,姑且信他,但是這種真相,的確讓我驚訝不已——難道即便是隊長們,也都在反抗着赤子先生?爲什麼?爲了我?
我腦子放空似的混亂了一會,等我醒過來,奧菲已經抓了一支千年前的雪碧——其實我並不知道這些“我”釀造的酒的名字這麼翻譯比較好,不想被我籠統地翻譯成酸酒甜酒,就安心讓我起一些雪碧芬達的名字怎麼樣?
而奧菲則是拿了一支被我命名爲雪碧的酒,繼續自斟自飲了起來,姿勢神態都沒有變。
“你剛纔的思想可真混亂,”奧菲向我舉杯致意,“能亂成這樣,不愧是三重人格。”
我眯起眼睛,回想一下,的確,剛纔我自己想了什麼我都記不太起來了。但是這並不妨礙我想明白了一點——
我用漢語問他:“你不要喝了,喝了那麼多,會產生一種‘不必吃飯也可以吐出垃圾’的毒素,很難受的。”
奧菲眉頭一挺,似乎極讚賞地點了點頭說:“好主意,我的確聽不懂你的母語,不思考只是把自己的話用母語下意識地說出來,也可以讓我感覺不到你的思路——你可算勾引起我的好奇心了。”
他改變了他懶散的姿勢,坐穩在椅子上傾身向我,問道:“那麼,你剛纔到底是在說什麼呢?是回答我關於位置的問題嗎?你到底覺得我的位置應該在哪呢?”
“你想多了,”我空着的手撫了撫大腿,“我剛纔說,你喝了那麼多酒,會產生一種‘不啪啪啪就會死’的毒,非常恐怖,這裡可沒有女人爲你解毒,你再繼續喝,真的會死的。”
他很愕然:“居然還有這種毒?這毒很難解嗎?”
我篤定點頭:“很難,與其同等級的是一種叫做‘不把視線中的事物都按照順序擺的整整齊齊就會極度鬱悶而死’的毒。”
奧菲噗地一聲笑了,說道:“那是毒?那是病吧!”
我也笑了,搖搖頭說:“那的確不是毒,而是病,就好像你們貴族喜歡裝逼一樣,都是病,可惜,無藥可治!”
“那麼,你到底有多想要我的神軀呢?”
我努力搶白,爭取說話的主動權:“你不用演戲了,你現在肯定也是亡靈,因爲我看不出任何的弱點——沒有任何人的身體可以在蘭波的眼前完美無瑕,即便是類人的神明,我也可以看出一些不足,而你卻沒有。既然我以蘭波的眼光都看不出問題來,那說明你的身體並不是蘭波熟知的體質形態。不過還是有一絲熟悉的味道,一種剛剛見過卻還來不及看出弱點的味道——如此推斷,你現在是亡靈,對嗎?”
“我並不知道你是什麼時候進了我的家門的,但是你從進了我家門後,只是在喝酒——是爲了不進入核心區域,規避她真正的耳目,也爲了不留下痕跡驚走我,更是爲了迷惑我的眼睛,讓我看不出你已經沒有肉身——是這樣嗎?”
我沒有等奧菲回答,理了理頭髮,站了起來,也沒有羞恥心,就這麼抱着孩子赤條條地站了起來。
我拍了拍膝蓋上的浮塵,向奧菲微微施了個禮,無視他玩味的表情,繞過他所在的吧檯,走進了後面的衣帽間。在衣物籃裡挑三揀四了一番,主要是現在的身高與千年數百年前都要高大一些,好不容易翻找到一件差不多的,先放在了肩上,然後才把懷裡的孩子放在被翻亂了的衣物籃裡。幸好當初的穴位按摩就是要讓孩子睡久點,不然還得被他熊個沒完。
拿着衣服,我走到牆壁邊,隨手按下一個巴掌大的灰色鐵板,說了一句:“起牀幹活了,吉雅——你有多久沒被人叫這個名字了?”
吉雅,是吉澤歷彌亞,也不是。她只是一個念頭,一個想法,一個思想,一個動力,一個行動的方式,只不過這些全部都來自於吉澤歷彌亞,存在於這間房子,這間實驗室裡。
從前的那個美麗的女子,也已經變成怪物。只要有房間裡任何東西在,也許是一塊鐵板,也許是一本書,也許是一支筆,她都可以繼續存在。在堅固無比的積勃實驗室裡,她幾近無敵,即便她要面對的是一位聖騎士。
但即便如此,我也沒有走進房間深處,雖然我的日記似乎近在眼前。而是走進洗澡房,在裡面用天然的溫泉水洗了個透的,穿好了衣服,順便厚着臉皮,與吉雅聊了幾句,這才走出來,這時,吉雅已經把我需要的東西都準備好了——一個木箱子,裝了酒和其他容器的箱子。
我把箱子有些辛苦地搬到吧檯,又從吧檯角落裡搬了個備用的高腳椅,準備與奧菲對坐在吧檯邊喝酒——喝我的好酒,好酒可不是存在吧檯這邊的,得到房間裡面去——拿了好酒來,纔算是待客之道。
從開始的時候,即便是之前離奧菲最近,坐在聖山洞口的平臺上曬太陽的時候,我都沒有想過自己真的有機會可以和奧菲喝酒聊天。
當初第一次冥想或者說悟劍的時候,我就在半夢半醒之間,被動地“學習”過一些貴族之間品茶品酒的禮儀,所以做來也沒有失了禮數。
“我們還是好好聊起來吧,不要拐彎抹角行不?在你的實力威壓下還要玩弄心眼,很累的啊。”我憑藉記憶和身體的習慣,用手指調換着各種杯子或者奇形怪狀的容器,調理着一杯又一杯的酒液,直接用掉了兩瓶好酒。而嘴裡這樣說道。
奧菲非常專注地看着我的手勢動作,讚歎了一聲:“一直聽聞大賢積勃調酒技術出神入化,後世無出其右者,今日得見,果然如此。”
我被磕磣得手一抖差點讓玻璃渣子碎了一地,沒好氣地看着奧菲說道:“你不要這樣說好不好,你文縐縐酸溜溜的語氣和假意的奉承聽起來都是諷刺。我只是借用悟劍時的一些經驗,結合學自‘酒人’納達的一些技巧皮毛,賣弄一下而已。我還不信你一個以文明傳承爲榮的高等貴族會真的相信一個地精會在調酒上登頂,自己打臉吶?”
“‘酒人’納達?百家齊鳴的那位納達?那可是我們貴族的先人了。”奧菲饒有興致地問道,“你還記得多少他的事蹟?他和他的愛人真的是柏拉圖式的愛戀?”
“柏拉圖哦……”這其實是一個很累贅的狀語,但是總結起來也就是精神戀愛,所以即便這個世界並沒有柏拉圖這個人,我也這樣翻譯了過來,“看你的表情,你似乎很喜歡這種戀愛方式?”
奧菲一手撐在吧檯上,一手把玩着自己的頭髮,我看得出他的姿勢與我調酒的姿勢幾乎一致,實在是令人豔羨的學習能力。他眼神炯炯地望着我的動作,一邊隨意地說道:“能不政治聯姻,我都無所謂——其實我對愛情這東西還很懵懂呢。”
我勻速地用一個半密封的長玻璃瓶搖動着裡面色彩斑斕的酒液,嘴裡與他隨意說着:“沒有太多納達的事想告訴你們,這是他的個人意願,對於成爲第一代的貴族,他其實並不太高興。”
“嗯,做貴族的確挺不高興的。”奧菲心有慼慼焉一般點頭,“我其實不太願意做赤子先生嘴裡的守成之人,這次雖然是爲了組織的拯救大賢計劃而死了,但是丟去那一副肉身,感覺也清爽了很多。”
“你承認你是亡靈了?話說你是怎麼做到保持了顏值的?”我把長玻璃瓶用配套的蓋子封口,倒着放在加熱好的水裡,又從吧檯下拿出一個酒杯,與奧菲喝着的那個並排放着。
“是吧,是亡靈吧,但是你別想在我這裡套到什麼關於亡靈的情報。至於顏值,我的運氣好信不信?”
談話在向我希望的輕鬆氛圍靠近,但是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在奧菲面前堅持多久這種輕鬆平靜。
“我並沒有指望這個,你們是一個整體,雖然口口聲聲要來救我什麼的,但是到底還是要搞審查或者要什麼投名狀才能入門和上位的吧?只是看來你有那麼一段時間不能離開這裡了,如果有機會,幫幫希努斯這幫人吧,他們有一些也是你們貴族,這樣太不人道,起碼讓他們向你的顏值靠攏一些唄?”
奧菲的動作和神情都頓了一頓,然後還是點頭答應了:“可以,你把他們的情況猜測得那麼準確和可憐,作爲君子的我,實在不應該漠視了。但是我想要的是什麼,你又能不能猜出來?猜得越準,我做事越用心哦。”
我卻沒有馬上接話,而是伸手把長玻璃瓶拿出來,打開蓋子,微微搖了一搖,聞了聞,平白無味,成功了。
我從懷裡拿出一排試管,近百個左右,每根試管都如針般粗細,裡面的液體血紅,讓它們看起來如同血紅的針。
我把試管放在桌面上,說道:“這裡的是血,有潘塔和納米亞的,也有普通士兵的,也有剛纔說到的納達的,要放在杯子裡做底料,你要哪個?”
“這個新鮮。”奧菲湊上前來,小孩子氣地感嘆着,“有什麼不同嗎?”
“會有個人特殊的味道,運氣好還可以領悟一些血液主人的經驗閱歷,獲得一些不可知的傳承。”
“了不起的調酒術!”奧菲很小心地抓起一根試管,問道,“這是哪位的?”
“手勢很準,運氣不錯。”我把加熱熱水的火關了,嘴裡回答,“我的。”
“你自己的都要存?”
“要存,我不知道自己以後會變成什麼樣的,每十年我都會試圖保存自己的血液。你手裡的,是我即將歸隱前儲存的血液。”
“真是奇怪的習慣,爲什麼會有這樣的習慣呢?”
我一愣,是啊,爲什麼我會有這樣的習慣呢?難道……積勃當年已經知道自己會成爲實驗狂人?難道……不是因爲失憶嗎?不是如同記憶中的一樣,失憶了嗎?
我感覺自己的記憶好像也在騙我,這讓我有些寒冷。
奧菲似乎並沒有執着於這個問題,把手裡的試管放回去,搓了搓手,說:“我不要這些,我要你現在的血,你的血裡,可能還有神明安雅恩賜的味道呢。”
“仔細想想,你還是不要用我的血,或者這些血了,用你自己的,效果你一試便知。”
奧菲一愣,深深地看着我,沉默半響後搖搖頭說:“我沒有血了。”
我眉頭一挺,對他如此直接承認的確驚訝,雖然我知道他已經是亡靈,但是亡靈也是有血,這在我就近觀察希努斯他們的時候,就發現了,只是他們的血是霧狀的。可是,奧菲直承,對我直承,他沒有血了。
沒有血,自然是沒有血統了。
“你爲什麼放棄自己的身軀,放棄一切,甚至放棄我這幅對你來說唾手可得的神軀呢?”
“那麼,我問你,剛纔的混戰其實很危險,你明明可以用我的彼岸劍的劍氣,但是你爲什麼不用呢?”
我與他相視一眼,彼此笑笑,各自心中明白,都是因爲顧忌而已。
“做貴族真的挺不高興的。”奧菲伸手拉住我的手,再次重複了一句,“我真的不太願意做赤子先生嘴裡的守成之人,即便赤子先生是那種人渣,但他的守成之說我很贊成。”
奧菲突然無視我的驚訝,鬥氣劃傷了我的指尖,將我的血滴在他的杯子裡。
然後他拿起一直被我晾着的長玻璃瓶,把裡面精煉凝縮的酒液倒了半杯進自己杯子裡,對着火速變成火紅又變成黑白兩色的酒液,詠歎了起來:“啊!多麼污濁的人世間,這個世界上,可能再也沒有比我更純潔的人了!啊!!”
再也受不了的我,終於還是在他腦袋上狠狠磕了一腦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