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陪着一個給他診治的女性侍從,跟個大爺似的利米特聞言趕緊擺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就要開始潑溢美之詞,我趕緊擺擺手說場合不對改天再說改天再潑。
無視心虛得直咋呼的我,福米爾最後若有若無地瞥了一身油汗的潘德魯一眼,說了一句:“吳寧負先生曾經對我說過,亂了,亂世將至,如今我也深以爲然。”
“走眼了。”肅立的夏普又說了一句,“走眼了,沒想到院長先生深藏不露啊。”
我看不出幾乎無法辨認表情的夏普這句話是幾個意思,只有又呵呵了一聲,趕緊坐了個舒服的姿勢,示意一直恭順站在旁邊的幾個小朋友上來,說說他們被擄的情況。
有些表現欲的潘德魯呼一下跳了出來說:“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啊,當時我還和小獸泡在浴桶裡討論着以後要是無敵了是它厲害還是我厲害呢,突然來了個漂亮妹子,就是這個暈了的,無緣無故對認真觀察了她幾眼的我罵了一句無恥,跟進來個戴軟帽的就把我打暈了,後面我就不知道了。後來好像是睡得不舒服,而且我習慣抱着小獸睡的,總感覺不到小獸就醒來了,一醒來就看見院長先生衝進門來直奔廁所救副院長,帥爆了!”
嗯,看着最後一句話的份上,就不計較這個賣萌的逗比前面的屁話了。
夏這個孩子表現欲比較含蓄,四下瞥了幾眼纔開口道:“我當時正要出去,因爲聽一位同宿舍樓的學生說見到院長先生了,就想拿新的一些課題研究成果請院長先生指教,可回了宿舍還沒拿到東西,就覺得腳下有些刺痛,然後就人事不省了。我醒得早一點點,看見了那位貴族魔法師波特和左左亞說什麼,見我醒了就停了,只聽見一個關鍵詞,是魔族皇帝。本來還算有用處的情報,不過這個福米爾先生已經看出來了。”
這個靦腆摸頭的孩子玩了點小心機,在所有人面前說了自己課題有了成果,而且表明了他對我的尊敬和行事的靠譜,是在爭取課題組的話語權。也許是我想複雜了,也可能一開始就有了些偏見,不過我本也不想過多理他。只是他可能中了那兩位商細了又變粗的兄弟的陷阱,不知道帶毒的不,於是我示意已經趕上來了的七號幫他檢查下身體。
安格難說的更簡單:“我當時已經躺在牀上睡着了,是聽見院長先生叫門的聲音才驚醒的,當時這位左左亞已經走去開門,我跟不上節奏不知道怎麼回事,再加上……再加上和他們四個坐一張沙發……那個……和洛洛有些近,就……就更不知道……了。”
喲呵,好似不小心揭露了一段暗戀的情愫呢,這個世界上好像還有一種叫“初夜權”的東西啊……我腦子裡怎麼好像有個壞念頭在冒呢!
我不自禁地咳嗽了一聲,莫名有些口乾舌燥。然後我不管其他人眼神,伸手去暈倒的妮妮的胸口摸啊摸,然後又摸她的腰間,摸出了那個水壺,狠狠灌了幾口。四下一看,所有人都有些跟不上我的節奏眼神癡呆,我頓時呵呵傻笑一聲說:“你們繼續,你們繼續。”
洛洛有些不知道意味地瞄了一眼說着說着就低下了頭的安格難,又看了尷尬的我一眼,然後看向了多維,很有貴族氣質地想等多維先說,她在公衆場合很好地掩飾了自己成爲“謝爾頓小姐”的潛質,看起來的確是個討人喜歡的女孩子,可多維一直低着頭,她只好先開口說:“我當時收到了家裡的一封書信,看得有點認真,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只來得及放了些魔法護盾,造了一隻魔法烏鴉,把涉及了一些不好公佈的東西的書信燒了,就被這位波特先生和左左亞先生制服了。他們還算客氣,只是施法限制了我的感知,並沒有動手動腳,依我看也有害怕赤子先生在我身上下了標記的原因,也有……同是貴族的原因。”
我呵呵了一聲,這纔是天之驕女啊。我看了眼沉默的福米爾和夏普,知道兩人不好表態,畢竟如果本人都不知道有沒有被下標記的話,就是有點冒犯人家小姑娘了。衆人都剛說完話或不方便多說,於是只有我環視一週,開口問起:“多維,你呢,說說吧。”
多維依然低着頭,身子卻緩緩地跪倒在地,額頭觸地,對着我行了大禮,也不擡頭,帶着哭音說道:“不敢隱瞞先生,此次事件,學生我……我有份參與,罪大惡極!”
我驚了一下,其他人大概也一樣,潘德魯最離譜,驚呼了出聲,然後又把手塞進大嘴裡,一副再出聲好像他會成爲從犯一般。
“起來。”我說,“說清楚些,有罪無罪,不是你說了算的。”
“不敢起來,但請先生聽我!”這個小夥子跪伏的身子微微顫抖着,“雖然現在說來顯得矯情也已無用,但我還是要先說出來——本來今天黃昏時候我見到先生,就已經有坦誠的想法,但先生的嚴厲和貴族的嚴酷讓我產生了足以後悔終生的卻步——先生!先生!我不敢再說自己的悔恨之心與悔恨之事,因爲晚矣,只添羞恥!——先生!先生啊!我歡喜您的知遇之恩,可是我聽了貴族們的話語,心中已有毒瘤無法割除!——先生!學生要厚顏問您一句——先生!貴族們說我們幾個是您選來代表平民反抗他們的棋子,是可以隨意操弄拋棄的棋子!——先生啊!我沒辦法不信!我心中已有毒瘤!”
我心中一突,這個孩子聲嘶力竭語無倫次的感嘆,讓我驚覺,自己的確有點沉醉在了權力的強大之中,一時居然沒有照顧到這幾個孩子的情緒,讓貴族鑽空子了!我看了看各人的神色,看得出來其他幾個年輕人臉上都是迷惑和驚訝,看來貴族們找的只有多維一人。我很自責,真的,我無法反駁貴族們給這個孩子說的話,我也無法割除他的瘤——
可是,多維這個孩子沒有給我說話的機會,他繼續哽咽着說道:“先生,多維無顏再多說自己爲虎作倀禍害同學的細節!最重要的是——當我混在其他四人之中繼續配合貴族們的時候,我看見了先生!我看見先生進來了!我真正見到了先生的大智大勇,看見了一切迷障一切詭計在先生面前毫無作用!看見了即便沒有我的舉報,先生也看出了所有的醜惡!我還看見了先生爲了我們這些學生下屬,是如何單刀而來!我羞愧!我慚愧!我恨自己不應該懷疑先生!不應該質疑先生的安排!就算能成爲如此睿智的您的棋子!學生我!我!我也應無怨無悔!學生現在!悔啊!!”
額,我真是老臉有點發燒了,這算是多典型的因禍得福啊。雖然說心裡有點小得意,但是爲什麼我好想做不到就坡下驢呢?就是因爲多維一再強調的一個詞——羞恥。
其實我又何嘗不是在向所有人,包括你們這些學生學習呢?要知道,如果是在前世,你們就是常春藤那一系列的學生,而我,就是野雞大學都混不上的孤兒啊。
是你們讓我知道了機遇的重要性,也映照出了我諸多的不足啊。
這麼分神了一會,福米爾已經很體貼地揮手示意所有無干的哨子和侍從帶着“來客”退下。我依然有些走神,等妮妮小姑娘被帶下去了,我才驚覺她的水壺還在我手上,只有等下次,如果還能見到她再給她了。把水壺放進懷裡,我拍了拍地面說:“有一點你說得對,多維。”
我在地面上扣了幾下,扣出幾個泥團,隨意地在地上擺了一個有些歪扭的漢字——“罪”。
“有一點你說得對,你的確有罪,多維。還是我黃昏時候給你說的,你對自己的同學和我不信任,你甚至蔑視了潘德魯的課題,而且你還有自卑,這是你拋棄自己的夥伴和我,而偏向了貴族的根本原因,而這,也是大多數平民們偏向貴族的主要原因。而你又有你自己的驕傲,所以,你和大多數聰明人一樣,在偏向貴族後就指望自己的才能會被貴族們重視,所以你配合,你還會絞盡腦汁地完善貴族們的計劃,是這樣嗎?”
多維伏着的背大幅度地抖了一下,沉默了一會,低低說了一聲:“是!”
我突然怒了,以我從來沒有用過的大音量吼道:“是就擡起頭來說,別像個做了還不敢認的孬種!是孬種的話,我馬上丟你回家以後別讓我見到你!”
多維聞言,馬上揚起了一張淚流滿面沾滿塵土,看起來很髒但是很乾淨的臉面,咬着牙大聲地喊了一句:“是!我心中猶豫了,我當時做了錯誤的選擇,而且在錯誤的道路上還使了自己鑽研課題都沒有用過的大勁,我……”
我沒有讓他繼續說,繼續自責,而是繼續提着音量打斷了他:“但你悔改了!”
場面一時靜了下來,只有魔法烏鴉不時撲棱棱地在福米爾身上起落,福米爾則似乎在通過震盪鬥氣進行着無聲的工作,也是辛苦他了,晚上的情報工作都要靠他,還得應付我們這些嘈雜的人們。
然後我又擺起譜,咳咳了一聲繼續說:“但是你悔改了啊,多維。而且其實我也有錯,我之前走眼了,你其實並未驕傲到飄飄然,而是一直充滿負罪感地在我們與貴族之間搖擺,如果我對你態度好一點,讓你說出了應該說的,事情會是另一種樣子。”
我擺擺手示意多維不要插嘴,然後停頓了一下,說:“而且,你們可能都誤會了,我並沒有你們說的那麼智勇雙全,我這樣的人,並不是揭發所有的陰謀,救出所有人質的英雄,我只是靠一個個的巧合適逢其會罷了,我當時其實怕得要死,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麼辦纔好。我甚至還不如潘德魯的小獸,我進門時它應該就偷偷摸摸跟着我了,而且它懂得直接對波特的禁制下手,爲我們贏得了生機,這纔是真正智勇雙全的勇士。”
潘德魯咦了一聲說:“難怪我醒來沒發現小獸呢,後來又突然自己跑回來了。”
他摸着自己懷裡幼獸的頭問道:“你還懂得跟着院長先生來找我?真這麼聰明?”
也許只有粗線條的他沒有馬上意識到我的話意味着我自己走下了神壇,我這種也許有些特異的行爲讓場間陷入了詭異的寂靜,只有小獸帶點得意的哼哼。然後我打算語不驚人死不休了,繼續說了一句:“而且貴族們說得也沒錯,我的確是打算利用你們調動平民階層與貴族對抗,這種利用在我心裡一直惦記着,也許哪一天需要了,我就會拋棄你們,可能會心中有些不忍,但情勢如此的話拋棄就是必然,那麼問題來了,我問你們幾個入了課題組的小朋友,你們是否依然願意爲我這樣無能到只有靠運氣救命的人,做一顆棋子?”
“跑題了,我們是在收集這次事件的情報,不是在讓你和這些嫩娃子們開會。”夏普一直抄着手面向聖騎士的墳前站着,這下卻轉了頭過來,眉眼之間有些不耐煩,似乎忍了很久才終於說了出來,“多維是有罪的,他這個小偷簡直是惡性不改!吳寧負你也難逃其責,不過我還是要說一句,我真是看走眼了,你很有擔當,也很蠢啊。”
“是的,如果不說這些其實更好。”這時候意外的是洛洛這個女孩子出聲了,“其實出事時我閱讀的家信,已經指示我與院長先生洽談合作,但如今看來卻是不必了,我家裡人,包括所有人,似乎都對先生看走眼了,沒有一點領袖氣質,難堪大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