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沙海蓮蛇

151 沙海蓮蛇

不要……我擡手試圖捕捉這些飄零的碎片,隨後我的眼角沒來由地滑落一滴熱淚,對於申應離的消失而感到莫名的悲傷。這種悲傷是撕心裂肺卻又不得不壓抑的情感,就像是自己在狠心剜骨療傷,甚至有那麼一瞬間,我企圖回到那午後的院子裡,琴韻茶香,題字作畫,遠離這所有的紛爭,而只是沉溺在申應離的笑容之中……

我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猛然回過神來,心臟像是突然被重物撞擊一般讓我猛然睜開眼。我仍舊漂浮在黑暗之中,然而眼前俯身看向我的人,正是不緊不慢搖着摺扇的申應離。

“看來,又失敗了呢。”申應離嘴角挑起一絲不易覺察的冷笑,和方纔夢境中那溫暖如春日般的笑容完全不同。

我警覺地摸向自己的胸口,發現天眼仍舊是開啓的狀態。

這裡,仍舊是夢境。

原來剛纔題詩作畫是個雙重夢境,我心有餘悸,意識到自己差點被對手騙過而更加警覺起來。

“你爲什麼要醒過來?就那樣睡下去不好麼?還是說……方纔的夢境,你不滿意?”眼前有些模糊的申應離雙目一沉,露出了陰狠的表情。他仍舊是一襲白色長衫,只不過上面的花紋更加華美一些。申應離有一頭十分柔順的黑色長髮,只簡單梳了個髮髻,剩下的全部拋在腦後,垂在他那瘦弱的腰線上。他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搖着摺扇,細微的風撩動着他低垂的睫毛,在反光的鏡片下顯得瑩瑩有光。

我搖搖頭讓自己儘量更加清醒:“你別白費功夫了,我告訴你,我是不會就那樣放任自己睡下去的。”

對方饒有興致地擡頭看向我,手中的摺扇猛然一收,他那紅潤的雙脣輕啓,眼尾的淚痣像是吸引人的符咒,讓我根本挪不開視線。

只聽他嘆息一聲,低聲吟誦:“春風映雪吹又續,不應相逢應相離,師兄,你明明都還記得。”

聽到這句熟悉的詩,我身上不由得泛起雞皮疙瘩。是,這種記憶太過於真實,以至於我真的以爲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詩的確是出自我之手。

我頭痛欲裂,痛苦地跪地死死抓住自己的髮根企圖緩解這該死的痛楚,卻在申應離一聲聲“師兄”的呼喚中愈演愈烈,最終兩眼一黑昏死過去。

“住手!!”我猛然坐起劇烈喘息,卻發現自己安然身處沙漠之中,眼前再無什麼白衣男子。

我擡手擦了擦冷汗,又重新躺下。

剛躺下卻又覺得事情蹊蹺,再度爬起身披上衣服,蹲在篝火旁默默低頭用食指在沙子上一筆一劃地寫下那句夢中出現的詩。

果然,筆跡與那扇面上的一模一樣。

難道說,曾經輪迴重生的某一個我,還真的和申應離是朋友不成?申應離在夢境中帶我看到的那些,不單單是虛假的夢境,而是真實存在過的記憶?

我煩躁地擡腳將沙地上的字跡抹去,矇頭睡下。

這一夜註定不安穩,我剛剛躺下,就聽到不遠處響起了窸窸窣窣的動靜。我閉着眼不動聲色支棱起耳朵,捕捉任何可能錯過的細節,進而來推斷髮出聲響的到底是何物。

聲音聽起來像是某種東西在沙地裡刨坑的樣子,回想下來,這些與我們同行的商隊中除了駱駝外並沒有其他的動物,而這種細微的動靜,似乎更像是打洞的沙鼠或蜥蜴。這類動物習慣於在夜間覓食,想來也不是什麼可疑的現象,我便放鬆了繃緊的神經。

可我剛一翻身,那些窸窸窣窣的聲響便離我更近了一些。

我猛然睜開眼朝那聲源方向看去,在微弱篝火的映襯下,遠處漆黑的沙漠彷彿是開啓了魔幻的特效,那平緩起伏的沙丘上竟然閃現出密集卻微弱的粉色熒光,如同是無數變異的螢火蟲傾巢出動般涌向沙丘。

我愣住,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企圖往那個方向走去。

那些粉色的微光如同散發着某種誘人的氣息,在這廣袤的黑色沙海中泛着曖昧的蠱惑。

我像是着了魔,亦步亦趨地往沙丘方向走去。

隨着我的靠近,那些粉紅色的光斑逐漸顯現出了它們的真面目,那竟然是一朵朵盛放的蓮花,沒有根莖也沒有枝葉,只有花骨朵堅韌地從沙子中破土而出,緩緩綻放,那近乎透明的花瓣上點綴着粉色的光芒,柔軟光滑的花瓣沒有沾染一粒沙子,正如青蓮般出淤泥而不染。

沙漠裡……怎麼可能有蓮花?

我雖然這麼想着,可理智卻如同被麻木了般根本無法阻止我的行動,我癡傻般走近那些不知疲倦不停綻放着的粉色蓮花,連自己身上的灰布長袍都映襯上了溫柔的粉光。

我盯住其中一朵綻放的蓮花,出了神地伸手去觸碰。

“別動!”

突然,身後傳來了一句嚴厲的呵斥,語氣苛責但音量微弱,可即便是這樣細微的提醒,也及時打斷了我手中的動作。我猛然回過神來,即將觸碰到那些蓮花的手迅速縮了回來。

一隻粗糙有力的大手重重拍在我的肩頭:“閉上眼,跟着我往回走。”

我忽然有些莫名的恐懼,當然,這恐懼並不是因爲我身後那不知名的男子,而是我面前的這些可愛小花居然自行緩緩搖擺起來,從四周的沙堆中鑽出了細長的粉色藤蔓,像是某種觸角般上下求索。

我急忙閉上眼,跟隨着肩頭那人的力道,一步步向後退去。

就這樣身體僵硬地後退了許久,我身後的男子才終於鬆開了我的肩膀。我長舒一口氣,轉身正欲道謝,卻撞上了一雙兇狠的眼神。

面前的男子十分壯碩,身上披着髒兮兮的布衫,蓬亂的頭髮毫無章法地耷拉在自己的腦袋上,似乎是長期不清洗的緣故,他的臉上蒙着一層厚厚的污垢,黝黑的眼眶包裹着一雙凶神惡煞的瞳孔,厚實的嘴脣上乾裂着無數的傷口。

我根本不記得商隊中有這樣一個人的存在。

他的外表雖看起來像是逃亡的乞丐,可背後那把足有一人高的砍刀卻提醒着我他說不定是流竄於沙漠的亡命之徒。我不敢怠慢,急忙雙手一拱道謝:“多謝……”

那人似乎並不在意我的謹慎,而是回到篝火旁盤腿坐下,把自己的手毫不顧忌地伸進衣領中胡亂撓了撓,似乎是搓出了個泥丸朝一旁彈開,隨後,他那屠夫似的眼神再次回到我身上:“第一次走這條路?”

我點頭沒有否認。

“想也是,這般細皮嫩肉的模樣,一看就是個生手。”那人自言自語,隨後身子一歪倒在褥子中,衝我擺擺手就準備睡下。

“那個……”我急忙插言,“剛纔那些蓮花……”

粗獷的漢子有些不耐煩地瞥了我一眼:“那是蓮蛇,用自己的光來引誘人去接近。蓮花的形態是蛇頭,尾巴藏在地下,只要你一觸碰到它們,它們會瞬間用隱藏在沙地裡的身體和尾部纏繞住你的手臂,把你拖入沙坑之中。第二日天明,風一刮,你的白骨就會從沙子裡冒出來。”

我一身冷汗。之前從未聽說過這種神奇的生物,回想剛纔我鬼使神差的行動,更是讓我心有餘悸。

漢子見我臉色發白,好笑地擡手拍拍我僵硬的身子:“那是沙海妖魔,第一次進沙漠就讓你碰見,說明你的運氣不賴。”

“妖魔?”我重複道。

漢子重新坐起身,不緊不慢地撩開自己的衣領,一道駭人的傷痕出現在他的肩頭:“看到沒,這就是妖魔留下的痕跡。”

那傷口是非常明顯的咬傷,一排細密的齒痕有序排列,可讓我感到震驚的,是它的大小。如果這個傷口是被某種東西一口咬下的,那麼這玩意兒的嘴足有一口鍋那麼大。

那髒兮兮的漢子把衣服穿好,隨後有些得意地說道:“我是唯一一箇中了蓮蛇的招數卻活下來的人,所以,我才說它們是妖魔。”

“不對……從蓮花的大小來看,那些蓮蛇分明只有人小臂那麼長,如何會造成這麼大的創傷?”我及時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那漢子轉臉看向逐漸熄滅的篝火,擡手往裡面添了些柴禾:“你剛纔見的那些蓮蛇,其實只有一條。”

胡說,那沙丘上密密麻麻開滿了粉色的蓮花,怎麼可能只有一條?

對方見我不信,繼續說道:“它們可以分裂,可以重組。蓮蛇將自己分裂成無數條小蛇出現在商隊駐紮的附近,用那迷幻人心的光芒勾引起夜的人,只要得手,將人拖入沙坑之中,這些小蛇便會重新組成一條巨蛇,足有成年男子身高那麼寬。巨蛇將獵物吞下,第二天早晨消化完畢後吐出白骨,隨後離去尋找下一個目標。”

我一身冷汗:“不可能……照你這麼說,這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動物,而是……”

“是妖魔。”那漢子打斷我的反駁,一雙兇狠的眼神露出了惋惜的神色,“蓮蛇本身就是妖魔,它能發出蠱惑人心的光芒,引誘你走進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