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陳唐送到,那斷頭鬼馬車便“得得得”地離去。
怪樹、人頭、墳塋,陰氣沖天,光怪陸離,恍若妄境。
但陳唐知道,這裡,已是陰司區域,它真實存在於這個非正常的時空裡。
從書篋內拿出劍匣,抱在手上——此物,正是他敢於進入陰司的最大依仗。
如果錢舉人所言非虛,宋司命已經沉睡,那自然最好不過;不過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那一套,陳唐從來不會相信,早做好了全面戒備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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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量四周,陰氣森森,稍遠一些的地方,便烏黑一團,看不分明。近景之處,便是那一座巨大的墳塋,以及一株古怪枯樹了。
陰陽有別,陰司環境,本就不適合生人生存活動。尋常人等,待得久些,便會迷失本性神智——這便是陳唐無法帶寧弈一起進來的緣故,不得已讓他留在外面。
在此期間,不管是錢舉人還是女鬼,都不敢對寧弈不利。
這是一種微妙的平衡。
在大宅妄境中,陳唐擊殺兩名鬼差,是立威。至於錢舉人,卻暫時動不得,畢竟還得靠他召喚來鬼馬車,否則的話,根本無法進入陰司。
宋司命與陳唐之間的賭約,就建立在這個基礎上。
即使陳唐本身,進來之後,處於此等境況,都不敢說有萬全之策,何況寧弈?
實在顧不得那麼多了。
陰氣無處不在,無時不刻都在侵蝕過來,看這勢頭,比上一次要洶涌得多。
陳唐邁步走向怪樹,第一時間,要確認大鬍子的狀況如何。
“桀桀,書生,你竟敢真得進來了!”
樹枝上一顆頭顱,猛地張嘴說話。
頭顱長長的黑髮,繫於樹枝上,斷口處,平整光滑,半點血跡皆無。而其五官分明,眉清目秀。只是臉色極其雪白,像一張白紙,讓人看見,心裡瘮得慌。
這絕對不是屬於活人的頭臉,更超出了科學所能解釋的範疇。
不過在這非正常的世界討論科學問題,本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凝神觀察這顆頭顱,對於那活死人的情況,陳唐心裡隱約又多了些瞭解。
顯然,這些頭顱都在被怪樹所滋養着的。而諸如外面的錢舉人等,他們的項上腦袋,雖然與本來面目一模一樣,但早已移花接木,被換掉了的。
如斯手段,駭人聽聞,恐怕只得陰司才具備。
陳唐無法洞悉其中的玄機,只推測個大概,這趟進入,他又不是來研究頭顱的。當下一努嘴,問道:“宋司命?”
既然宋司命能借屍還魂,那麼通過一個人頭來說話,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那頭顱咧嘴一笑:“聰明。”
陳唐道:“原來你並沒有沉睡。”
“你錯了,我一直在沉睡。”
陳唐眉頭一挑,明白過來。對方的意思,大概便是本體與分身之間的關係。
本體元神,在墳塋沉眠;不過有分身神魂出來,寄身在這頭顱上。
確定了這一點,稍稍安心。只要不是正面硬撼宋司命,那成功的機率便大增。
“書生似乎很開心!”
“嗯,他覺得能贏。”
“贏?哈哈,天真幼稚又可笑……”
便在此際,一個個頭顱盡皆開眼,七嘴八舌地說道。
這場景看着,極爲詭譎,可又有點黑色幽默的味道,像是在說羣口相聲。
如果每一顆頭顱,都代表一縷分身鬼魂的話,這未免也太多了。
應該不是那樣……
最可能的,只是宋司命完全掌握着所有頭顱的思想活動,然後一問一答罷了。
真是個精神病呀!
陳唐不理會它們,繼續走向樹底下。在外面,並沒有見到鑲嵌在樹身上的大鬍子。計算時日,距離上一次的離開,已有大半年。那時候大鬍子雖然說還能撐個兩三年光陰,可誰知道會不會出現什麼意外變故?
大鬍子卡在樹身內的境況,相當不妙。
反正在陳唐看來,如果是自己淪入那等地步,只怕不用幾天功夫,便支撐不住了。也不知道大鬍子修煉的是什麼高深功法,竟能與怪樹對抗十多年光陰。
傳說中的《金剛不壞之身》?
不對,他是道士,怎會釋家神通?
陳唐不明所以,想着這事,等將其營救出來後,再說不遲。
顯而易見,怪樹將大鬍子裹在樹幹上,是要汲取掉他的血肉精氣,化作養分,然後再用來提供給掛在樹枝上的人頭。如此一來,便形成了一個供養的小循環體系。
當走近去,又見到樹底之下,有一根根蒼勁的根系裸露橫陳出來。那些根系之上,呈現出一種暗紅色,彷彿是一根根粗大的血管。
那些血色,有流動的跡象。只是相當緩慢,不認真觀察的話,還以爲只是表面的色澤。
然後,陳唐就看到大鬍子了。
比起上一次,其卡入的位置更深一籌,整個軀體,似乎都被吞進了樹裡去。只還剩得一顆腦袋顯露其外,但後腦勺那些地方,也與樹幹融合了。就連頭髮鬍鬚,都長進了樹身內。
大鬍子雙目緊閉,臉色有點發灰,就與怪樹的整體色調接近,稍遠一些,難以辨認得出來。
陳唐心裡,莫名一酸,出聲叫喚道:“大鬍子伯伯?”
沒有迴應,其彷彿進入了一種類似龜息的休眠狀態,無法喚醒。
陳唐打量着巨大的樹幹,樹皮斑駁,露出裡面精鐵一般的木質,尋常刀劍難以劈砍得動。
那麼,怎麼救人?
用手挖扒?
他當即運轉氣息,然後一爪抓上去。
啪!
遭受反彈,五指生疼,再看樹身上,竟半點痕跡都沒留下。
陳唐不禁倒吸口冷氣:如此堅硬,哪怕他已用上七八分的勁力,仍是望樹興嘆,毫無作爲。
原來,那宋司命的對賭安排,根本不用弄什麼其他手段狙擊阻擋,這棵怪樹,本身就是最大的屏障所在。
所以宋司命放心沉睡;所以那些人頭任由陳唐走到樹底下,來到大鬍子面前。
也就到此爲止了。
“桀桀桀!”
一股陰風席捲而來,數十人頭髮出嘲諷般的怪笑,隨即琅琅讀書聲起:“異史氏曰:繭絲蠅跡,嘔學士之心肝;流水高山,通吾曹之性命。遇合難期,遭逢不測;傲骨嶙嶙,搔頭自愛。嘆面目之酸澀,來鬼物之揶揄。頻居陋巷之中,則鬚髮條條可醜;一落金榜之外,則文章處處皆疵……”
陰風森寒入骨,讀書聲淒涼摧心。
陳唐面色一變,他在此地,無法停留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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